用雞蛋買鋼琴

田祥玉

聽到敲門聲，我打開辦公室的門，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位特殊來客。

是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小姑娘。扎著深藍的印花頭巾，提著一只小竹籃，沖我憨憨地笑。

她羞澀地扯了扯衣角，彎下腰，將一個小竹籃放在地上。籃子里有十幾個微紅的雞蛋。

“克里奇先生，您好！”她說，“我叫哈切塔。”

望著我一臉茫然的模樣，她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說：“這些雞蛋是新鮮的，只要您喜歡，我以最優(yōu)惠的價格賣給您！”

哈切塔的話讓我既驚訝又好笑。作為鋼琴公司的老板，各種各樣的人來到我的公司，他們訂購產(chǎn)品，推銷生產(chǎn)鋼琴的紅木、烤漆，或者讓我為藝術學校的窮孩子捐獻鋼琴。我看了看竹籃里的新鮮雞蛋，轉身走進辦公室。

小家伙提起籃子跟了進來。

“你知道我已經(jīng)50歲了嗎，哈切塔？”我說，“我可從來沒買過雞蛋……”

她打斷我的話：“那您今天就買一回吧，然后給您的妻子和孩子做一份可口的煎蛋。如果您不懂怎么煎蛋的話，我可以教您。”她熱情地說。

我無法拒絕這樣一個熱情的孩子。

當我拿出五美元時，哈切塔卻堅決不收。

“以后每個星期我都會給您送雞蛋來，把您該給我的錢記下來就行了。克里奇先生，我想用我的雞蛋錢，在您這里訂購一架紅木鋼琴。”

訂購一架紅木鋼琴？用每個月20多美元的雞蛋錢！

哈切塔的話讓我目瞪口呆。我們公司的鋼琴都是為世界各大劇場或項尖鋼琴家們定做的，最便宜的也要30萬美金。

“雖然我們家現(xiàn)在只有三只可以下蛋的母雞，但我保證半年后就有十只，一年后就有30只，三年后就有200只……”她執(zhí)拗地盯著我，眼里閃著淚花。

我想自己那一刻可能是瘋了，不然我怎么會答應這個充滿幻想的小姑娘：當賣出十萬美元的雞蛋后，她就可以從我這里取走一架價值90萬美元的紅木鋼琴？我甚至還答應她，剩下的錢，可以繼續(xù)用雞蛋來償還。

哈切塔準備離開時，我忍不住問她：“你想要鋼琴，是因為長大后想當鋼琴家嗎？”

她搖搖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告訴我：“我媽媽早就看中了一架紅木鋼琴，可現(xiàn)在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只能讓我來給她買。”小女孩干凈的聲音讓我突然想去她家里看看。

哈切塔的家在芝加哥東北角一個貧民區(qū)里。幾間低矮破舊的平房，三只母雞在狹小的院子里“咯咯”地叫著。她的媽媽曾是一名鋼琴演奏員，兩年前因患眼病變成了視障者，相伴多年的丈夫也棄她而去。

我站在院子外，看著小小的哈切塔屋里屋外地跑著，要照顧媽媽、做家務，還要喂那幾只母雞。

“它們很健康，是不是？”她仰起小臉兒，開心地說。

我點點頭。

回到家，我煎了兩個雞蛋，這是我第一次做煎蛋，用的是哈切塔教我的方法。

雞蛋做得不怎么好，但妻子和女兒激動極了，她們一邊吃一邊說“我愛你”。我看得出來，她們是真的很開心。

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只有努力賺錢，才會帶給家人幸福，這一刻卻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愛人親手煎的雞蛋。

接下來的三年里，每到星期五的下午六點鐘，哈切塔都會準時來到我的辦公室。她裝雞蛋的工具由小竹籃變成了大紙箱，又變成商場里專門用來裝雞蛋的泡沫箱。就像她當初告訴我的那樣，這個又可愛又執(zhí)拗的姑娘，真的變成了一個擁有很多母雞的養(yǎng)雞專業(yè)戶。

我那本專門用來記載雞蛋購買情況的賬簿，也已經(jīng)欠了她三萬美元。我不得不將那些新鮮的雞蛋轉賣給我的員工和朋友。他們善意地嘲諷我：“你現(xiàn)在是一個雞蛋銷售商了。”

當哈切塔的雞蛋賣到五萬美元時，我派工作人員把她訂購的那架紅木鋼琴送到她的家中。

我告訴哈切塔的母親：“你的女兒有一份很不錯的工作，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交完了鋼琴的首付款。”

這位女士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摸索著來到鋼琴邊，手指溫柔地撫過琴鍵。然后，她坐下來，挺直有些佝僂的脊背，提起手腕，開始彈奏一支陌生的曲子。

她閉著眼睛，表情柔和安詳，十指靈巧地在琴鍵上跳動著，那神態(tài)看上去就像一位坐在華麗劇院里的音樂演奏家，完全不像一位有眼疾的貧民區(qū)婦人。曲子很動聽。她說，這是她幾年來在心里譜成的，名字就叫作“獻給女兒哈切塔”。

那之后，我以每個月8 000美元的高薪，聘請哈切塔為鋼琴商場的售貨人員。我很樂意這樣做，因為這世上只有哈切塔，敢用雞蛋來跟芝加哥最大的鋼琴銷售商換取昂貴的鋼琴。

2005年年底，22歲的哈切塔從我這里取走了賬簿，因為她終于還完了90萬的鋼琴款。這筆巨款，全部是哈切塔賣雞蛋換來的。

多年前，我還不相信一個小姑娘能用雞蛋換鋼琴，也不相信她能堅持到底，但她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