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士兵

李公尚

我在山東曲阜車站上車時，看到十幾名士兵，身背各自的行裝，排成一列，按照車站工作人員指定的位置，安靜地等候上車。列車進站后，檢票進站的旅客從各處涌來，把排隊的士兵們沖得七零八落。士兵們幾次重新自動排好隊，但車廂門口被爭先恐后的旅客擠得水泄不通。列車只停三分鐘。士兵們臉上淌著汗珠，頭上冒著熱氣，在旅客們都擠進車廂后，終于在列車啟動的瞬間，全都上了車。

古人曾傳“婦孺與王師爭道”，我想此言不虛。我跟在士兵們身后，在已經啟動的列車上，尋找座位。正巧，按座號我和這十多名士兵在一個區(qū)域內比肩而坐。我的對面，已經坐著一名帶孩子的年輕女士。她看了看我，又對正要坐在她身邊的一名士兵皺了皺眉，把頭轉向窗外。

士兵們靜靜地安置好各自的行裝，像執(zhí)行統(tǒng)一規(guī)定一樣，脫下厚外衣，整齊地疊好放在座位上。我對面那個聰明活潑的男孩，努力掙脫對面那名女士的束縛，跑到我身邊那名士兵身旁，去抓他的軍帽。

那名士兵在疊外衣，見狀就把帽子給他。孩子把軍帽戴在自己頭上，接著又去抓士兵的外衣。士兵直起腰，咧著干裂脫皮的嘴唇，朝他笑了笑，看了看他媽媽，把疊好的外衣打開，披在他身上。

孩子轉過身去，欣喜地抓住臉沖著窗外的媽媽的手。他媽媽從窗外轉回目光，看到孩子的裝扮，吼道：“誰讓你穿的？快脫下來！臟！有味！”

車廂里的其他士兵都紅著臉低下頭去。我身邊的那名士兵接過孩子的媽媽扔給他的帽子和外衣，羞愧得無地自容。

那名士兵轉過身去，舔著剛才因對孩子笑而流血的嘴唇，嘴里呼著粗氣，用布滿凍瘡裂痕的雙手，認真地疊自己的外衣。外衣疊好后，他抱在懷里，悄悄看了看四周，聞了聞衣服，自言自語地說：“這衣服發(fā)下來俺都沒舍得穿，今天第一次穿，新的，咋會有味呢？”其他士兵誰也沒有說話。

我想起多年前我在青藏高原當兵時，每年發(fā)下新軍裝，總也舍不得穿，只在重大活動或探親時才穿。問起來，這些士兵果然是去參加部隊的重大活動，他們是從各連隊選拔出來的優(yōu)秀士兵，到師部駐地參加對抗演習。他們激動得昨天夜里沒睡好覺，今天一早換上新軍裝，趕了很遠的路來坐火車。

乘務員推著盒飯餐車走過來，有二十元一份和三十元一份兩種，許多乘客起身圍觀，詢價挑選。這十多名士兵見狀，默默地把臉轉向窗外。正是午飯時間，我的肚子已經叫了，對面的母子把盒飯一打開，味道聞起來誘人。

我注意到身邊的士兵們，雖然他們盡量讓目光遠離誘人的盒飯，但很多人在悄悄地吞咽口水。這些十八九歲的大兵，正是見了食物就會感到饑餓的年齡。我問身邊的士兵：“為什么不買盒飯？不吃午飯嗎？”士兵靦腆地一笑，說：“太貴，而且一盒也吃不飽。等到了部隊再吃。”說著，紅了臉低下頭。我想起有一次我步行幾十里從連隊到縣城出差，因為縣城的飯菜貴，舍不得買，餓著肚子趕回連隊的情景。那天是星期天，連隊吃兩頓飯，我趕回連隊時已過了下午開飯時間，結果餓了一天。

我起身走到車廂后部的盒飯餐車，告訴工作人員：買二十元一份和三十元一份的兩種盒飯，各要十六份。我把八百元人民幣遞給工作人員，悄悄對他說：“這些盒飯是送給車廂前面那十六名士兵吃的，請你告訴他們，這些盒飯是本次列車專門為他們訂的。他們還都是孩子，看樣子一定是今天一早就趕來乘車，可能連早飯都沒吃。”工作人員聽了，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我。

當工作人員把兩種盒飯分別送到每名士兵的手中時，士兵們眼里流露出孩子般的驚喜。過了一會兒，列車長和一名乘警，在那名工作人員的引領下，來到我的座位前，請我到餐車去一下。在去餐車的路上，列車的音樂廣播中斷了，列車廣播告訴大家，本次列車有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乘客，為乘坐本次列車的子弟兵買了盒飯……廣播員剛說完，走在我前面的列車長轉身指著我大聲說：“剛才廣播里說的，就是這位乘客……”

話音剛落，我經過的車廂里響起熱烈的掌聲。一名旅客站起身和我握手，對我說：“我也當過兵，三年前退伍，在外打工，現(xiàn)回家過年……”他手心里夾有一張一百元的鈔票。見我發(fā)愣，他說：“給戰(zhàn)士們買盒飯也算我一份，我掙得不多，只能表示一點心意。”接著，又有幾個人上前和我握手，每個人手里都握有一張鈔票。

面對眾多旅客的熱情，我想起古書上所說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那句話。

到了餐車，列車長讓我免費點一份喜愛吃的午餐。我把剛才經過各車廂時許多乘客塞給我的錢鋪開數(shù)了一下，總共一千九百元錢。我讓列車長在廣播里，替我感謝剛才給我錢的乘客，并請他把這些錢轉交給那十六名士兵，讓他們在接下來的途中買一些食物。

列車到達下一站前兩分鐘，我身邊的士兵們靜靜地收拾好自己的行裝，排隊悄悄走向車廂門口。列車停穩(wěn)后，他們魚貫而出，列隊跑向車頭方向。當列車開動時，乘客們從車窗里看到，這些士兵面對開動的列車，致以莊嚴的軍禮。

如果一個國家的廣大人民，都尊重和愛戴自己國家的軍人，這個國家就一定立于不敗之地。

沒有人民的軍隊，沒有這些孩子們，誰來保衛(wèi)國家？誰來保衛(wèi)我們？沒有他們，我們是否還能這樣安逸地生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