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彥
4月初,本溪市明山區街邊的一間不起眼的小餐館,來了三位有顏色的“大人物”:蘭英、鮑紅梅和李紅。
蘭英一襲紅色呢子大衣,染黃的長發高高盤起,和爽朗的笑聲很是相稱;李紅則是一身深灰色,黑頭發、黑框眼鏡,唯有衣領處有些灰白相間的提亮色,輕聲細語;鮑紅梅倒是介于“紅藍”之間,淺棕色的毛呢連衣裙,領口系著淡黃色絲巾,一半多言,一半又保持文靜。
三位顏色鮮明的人,稱為大人物,是因她們分別是本溪市平山區、明山區和溪湖區的行業工會主席。而這大字上又打了雙引號,則是另有一番韻味——她們是本溪工會社會化工作者,特立獨行的基層“螺絲釘”。
你從哪里來
成為工會社會化工作者前,大家是生活在各行各業的平行線,幾乎不會有交叉,所以“你從哪里來”就順理成章地為共事后最常聊起的話題。
今年59歲、有6年工會社會化工作經歷的蘭英,自然是三個人中聊起此話題次數最多的。蘭英這輩子沒清閑過。退休前,她是一家集體企業的黨支部書記,退休后又幫兩位朋友創業和建廠,主管人事管理和職工培訓,“無論在哪兒,干的活兒都和工會工作搭邊兒,還脫不了干系了。”蘭英打趣說。
即使這樣,蘭英也沒曾想過做工會工作。退休后的生活雖然忙碌,但還算豐富自在。上午忙完建廠的事,下午蘭英喜歡和朋友小聚,她覺得聽朋友們講經歷,哪怕是所遇的難事,也要比看電視劇更生動更能長見識。
從聽到做,中間隔了一個老韓。老韓是蘭英的好友,以前是某政府單位的局長,退休后成了本溪市平山區總工會的社會化工作者,平山區餐飲行業工會主席。“從局長到基層,從領導到一線職工,老韓的跨度挺大,而且一干就是四五年。雖然我沒具體去做這個工作,但從老韓的講述中我感同身受,完全能夠體會到這樣一個一線工種的生存狀態。”蘭英坦言,所以當老韓聘任期滿,提出讓蘭英接班的想法后,她決定試一試。
經老韓推薦,未從事過卻對工會并不陌生的蘭英,在2012年3月,接了老韓的班。
比較而言,李紅是另一個極端。8年前,40歲的李紅是本鋼的一名宣傳干事,過著朝9晚5的碼字生活。“溫水里的青蛙。”每有朋友羨慕她國企的工作,李紅總這樣帶著自嘲地回答。
2010年的某一天,“溫水”突然停供了,李紅下崗了。怎么辦?要不要告訴家里?李紅挺糾結的。“兩個人賺錢三口人花,生活還覺得挺富裕,可一旦變成一個人賺錢三張嘴吃飯時,就是困難。”李紅選擇自己消化下崗的事,每天還照常上班下班,只是辦公地點變成了人才市場、馬路街道。
扎半個多月馬路還是有收獲的,李紅在街道辦事處得知明山區總工會招聘社會化工作者的消息,完全不知這是一個什么樣工作的她,立馬就去報了名。
“那批只招兩個人,和我一起考試的有10多個,我是最老的。”李紅有些不好意思,但年齡并不是讓她最為難的。成為社會化工作者,要通過嚴格的筆試統考和面試篩選,隔行如隔山是真的難。于是,李紅的“上班地點”改在了商場或社區,一把椅子一本《工會法》就開始備考。
還是2010年的某一天,李紅通過考試,成為工會的社會化工作者。上崗后,李紅立馬投入到行業工會建會工作中去,不需要過度和適應,甚至自然,好像這就是她的工作。“我見證了行業工會的從無到有,現在又是這個工會的主席,我們就是一體的。”塵埃落定后,李紅才將自己下崗失業再就業的經歷告訴了家人。
有意思的是,鮑紅梅還是介于“紅藍”之間。來工會前她既不是領導,也不是工人,而是一位日語教師和人事專員。2013年退休后,她經推薦,通過考核成為工會社會化工作者,溪湖區商貿行業工會主席。
是工會讓不同的人有了交集,甚至成為“一個人”。
能給啥幫助
“你這屬于平步青云,可以直接養老啦。”舊同事得知李紅在工會當了主席,都羨慕不已。
“頂著工會主席的名,操著社區大媽的心。”現實的確如此。剛上崗就遇到一個歷史性難題:工會能給啥幫助?這也是大多基層工會人都會面臨的,建會初期更會迎來爆發式追問。
“不少個體私營老板都不知道工會是啥,更別提入會了。”鮑紅梅最有發言權。她的商貿行業工會,涵蓋商貿、修理、服務、建材、農貿大廳、福利彩票等322家商業網點,人員文化程度參差不齊,流動性還大,經常這家還沒解釋明白入會,就易主了,又得重來一遍。
不了解和不理解,不僅增加了工作量,更成了開展工作的溝溝坎坎。“個體老板有抵觸可以理解,有的是怕工會組織收費,有的怕工會活動影響經營,個別人甚至認為工會是無用的,企業就應該是老板說了算……閉門不見、說謊隱瞞實情也就成了常事。
好口才不如白紙黑字讓人覺得真實。李紅筆桿子的功力還是過硬的。她在所管轄的家居裝飾城內刊開辟專欄“陽光行動”,每天都寫上千八百字,專門宣傳工會的性質和好政策、私企建會的意義和好處、職工維權相關法律法規和成功案例等,文章結尾固定是職工咨詢熱線——李紅的手機號碼。
第一樁“生意”上門了。裝修工王連勇一早就等在李紅辦公室門口,引進屋后,王連勇從里懷兜里拿出一張疊了4折的紙,攤開一看是前幾天刊登了困難幫扶稿子的內刊。“我兩口子都是安徽的農民,在本溪打工,住裝修店提供的宿舍,是十幾年的老樓,20多平的屋子黑漆漆的墻,上下鋪混住8個人……雖然供吃供住,但都不咋好,工資也不按時發。現在不想干了,又被扣著工資走不了,我們沒辦法了,工會能幫解決不?”王連勇低著頭,邊摳手指邊問。
即便王連勇不說,李紅也了解。家居裝飾行業外來務工多,多來自下崗失業家庭或貧困家庭,本身就家庭負擔重、生活壓力大,如果沒有好的工作和生活環境,就很難穩定人心,對職工和企業都是一種傷害。
工資收入是職工權益的核心,推進工資集體協商是行業工會工作的重點,這求助是個難得的突破口。李紅找到王連勇的老板,解答了“工會能給啥幫助”:改善職工的吃住條件,建會并簽訂《工資集體協商》,對困難職工幫扶,組織技能培訓等。職工的心暖了,自然就不走了,企業的經營也有了保障。為王連勇成功維權的案例,讓李紅在家居裝飾城的工作徹底打開了局面。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針對不應約集體協商的個別企業,蘭英有獨門絕招。
“開門做生意,總不能趕顧客吧。”蘭英是餐飲行業工會主席,對癥下的藥就是吃。先到那些不配合的飯店,自己先吃上一頓,混個臉熟,然后推薦朋友搬家、請客、聚餐也到這兒來。
只是單純的光顧,不提工作。光顧的次數多了,老板都不好意思了,就主動和蘭英聊起來,這時再“趁熱打鐵,一舉拿下”。
這招針對25人以下的小個體好使,對百八十人的大飯店,得換套武功——職工文化活動。登山比賽、卡拉OK大獎賽、花式包餃子大賽、禮儀和廚師培訓,“這些都是企業缺乏的,工會恰好補了‘短板,職工的文化生活火了,參賽獲得的獎品變相成了企業福利,企業也受益。”
自我工會化
“喂,請問是蘭主席嗎?”
“我是,您有什么問題嗎?”
從把自己社會化的第一天起,蘭英的手機也成了方便職工咨詢的熱線,一座工會與職工聯系的橋梁。“這是好事,我的耳朵充實多了。”
“熱線”不僅提供咨詢和幫助,就連職工誰家生孩子、嫁閨女、考大學、買房喬遷,都有人給她“通風報信”,誰家突遇天災人禍、生病住院,“熱線”這頭兒蘭英更成了“第一知情人”,總要前去探望。
記得幾年前,火鍋店老板黃德全要結婚了,可就在婚禮前兩天黃德全的爺爺突然去世了。按當地風俗,喪事后一年內不能辦喜事,無奈之下只能先辦喜事。“悲喜交加”,焦頭爛額的黃德全想到了“貼心媽媽”蘭英,一個電話,蘭英半小時就到位了,前前后后幫忙活一上午,婚禮辦得隆重也圓滿了。
隔了一天,蘭英又幫著忙活了黃德全爺爺的葬禮,“非親非故啥也不圖,誰看了都感動。”從那至今,每年過年,黃德全都雷打不動的給“貼心媽媽”拜年,禮物也一成不變:兩只醬豬爪。“我媽就喜歡吃豬爪,外面買的我不放心,每年都親手做給她吃。”
成為工會社會化工作者的同時,蘭英把自己也工會化了。“以前小商戶老說我們是無職無權無風險,現在都是有情有義有溫暖。”蘭英笑著說,工會是“娘家人”,自然有情有義,有溫暖指的是我們做的那些實事。“我覺得我的價值實現了,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現,這輩子值了。”
“干了7年,家人至今都不知道我干的啥工作。”李紅坦言,學電腦、走企業、幫職工維權、困難救助……估計家人都想象不到,這么內向的她,走出家門就變了一個人,一個有溫度的“社會人”。“只希望某天在工作中碰到,他們不要太吃驚,應該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