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月照人還

■ 胡應明 湖北省藝術研究院

■胡喆然 自由撰稿人

時 間

新千年以來。

地 點

位于山區與平原結合部的山湖村。

人 物

鄭石山——男，四十出頭，成功的企業家，后為村支書。

鄭老根——七十多歲，鄭石山之父，鄉村老窯匠，當過村主任。

王秋花——女，四十歲，患病在家，會做些傳統手工活計。

王大花——近五十歲，秋花的姐姐，愛較勁的活絡村婦。

鄭二狗——二十出頭，小花前男友，返鄉的打工仔。

王曉華——二十出頭，王大花的女兒，隨俗被喊作小花。

小蘆花——十二歲，王秋花的女兒。

鄭幺爹——七十多歲，會唱謠歌的農村老人，未出場人物。

男女村民若干、工作人員若干。

第一場

【八月中秋，明月當空；山湖村頭——

【一塊鐫痕斑駁的大青石兀立一旁，一老漢石前眺望……

鄭老根（一陣咳嗽）石頭老哥，看我這身子骨，只怕陪不了你幾天了……真想我兩個的石山兒子早些回來陪我一程啊！

【幺爹蒼涼的歌謠傳來：

八月十五月兒圓，

老父望兒淚漣漣。

電話打了好多遍——

把我的眼睛都望穿……

【大花，內喊；“幺爹呃，你郎莫唱噠，唱得蠻凄惶的！我們家曉華結婚，來來來！請你來喝杯喜酒哈——”。

【內呼；“發錢咯——”。燈亮；眾賓客舉著紅包高興上；

【合唱 今晚的月亮西邊掛，

天上掉餡餅把頭砸。

王家的排場真夠大——

喝喜酒她還把鈔票發！

王大花（拿疊紅包）哈哈哈——

（唱）見人兩百不算事，

眾 人（唱）都在夸你王大花！

王大花（唱）曉華今天出了嫁，

眾 人（唱）大老板做了女婿伢。

王大花（唱）就是他年紀……有點大……

眾 人（唱）那是你的福氣大唦！

王大花（唱）大把的鈔票滿天撒——

眾 人（唱）有錢就是金娃娃！

婆姨甲（唱）明年再添個伢子帶個把——

眾 人（唱）我們再來把紅包拿！

【鄭二狗懷抱物什氣沖沖也酸溜溜地上。

鄭二狗哼！大花嬸，恭喜你家曉華嫁了個有錢的大叔啊！

王大華二狗，么意思啊？喝喜酒，請上席，想鬧事，滾蛋！

鄭二狗滾蛋……這喜酒我今天非喝不可！

王大華想耍賴是吧？想娶我家曉華，真是腦殼想偏了……你鄭家人還害得我王家不夠哇！

鄭二狗你！

婆姨甲（拉開二狗）哎呀二狗，你也莫生氣，我們都曉得你和曉華一塊兒長大、感情好呃！可是人家那老女婿有錢撒！你要是有你家石山叔那樣有錢，事情不就成了！

王大華哎，這話我可不愛聽啊！他鄭石山哪能跟我家女婿伢比呢。都說他財大氣粗，哪個見到他一分錢了的。

眾 人（附和地）嗯——

鄭二狗你又在背后講我石山叔的壞話，他馬上就要回老家來了，你就不怕我怕傳話給他？

王大花傳啦，我幾時還怕過他的！他天天在我都不怕，何況他猴子屁股坐不穩呢，一回來就要溜鰍！

眾 人嗯——

鄭二狗看看！都是一群見錢眼開的人。啊！高興得太早了，這樁婚事，說不定哪一天，有人腸子都要悔青嘍——

王大花你個小兔崽子，烏鴉嘴。你敢咒罵我？我叫你咒——

【大花追打二狗，眾人勸架；幺爹的歌謠又傳過來；

【歌詞 幺姑子聘了期哩，

婆家今年要接你——

打的是荷花轎呃，

涼傘共彩旗……

【歌謠聲中鄭石山上；

鄭石山（唱）老爹的電話催得急，

明月千里共馳驅——

近鄉便聞謠歌起，

奔忙化作情依依。

十幾年艱辛打拼路，

卻一頭連著桑梓地。

可喜企業已成熟，

請職業經理專打理。

終得抽身中秋夜，

多陪老父話桑榆。（見大青石）

青石幽幽默無語——

鄉月朗朗似舊時……

【伴唱 無邊往事萬千憶，

都系在這塊大青石——

【蘆花背著枕頭走過來，石山迎上去。

鄭石山丫頭，這么晚了，你這去了哪里呀？

小蘆花到鎮上賣蘆花枕頭去了……

鄭石山賣了沒有咧？

小蘆花帶了十個，只賣了八個……（掉淚）

鄭石山一下子賣了八個，你應該高興啊，怎么哭起來了？

小蘆花我媽媽病了，還要賣好多好多的枕頭，才能治媽媽的病。

鄭石山（難過的）哦……不哭不哭，你這枕頭多少錢一個啊？

小蘆花八塊。

鄭石山……把這兩個枕頭賣給叔叔吧。（掏出錢）

小蘆花（見錢）叔叔，只要十六塊錢，我沒那么多錢找你。

鄭石山不用找。

小蘆花不！

鄭石山……要不，到時候你還我枕頭？

小蘆花那……謝謝叔叔！（收錢遞枕，欲走又止）哎，叔叔，到時候，我怎么找你呀？

鄭石山我家就住在磚窯那邊——

小蘆花磚窯那邊……不對吧？你郎么不像我們這里的人……

鄭老根（一邊走來）他就是飛到天上去了，也是我山湖村的人！

小蘆花村長爺爺！

鄭石山爹！

鄭老根個老子還舍得回來？

鄭石山讓您久等了。

鄭老根久等了……算算，自你媽媽去世到現在，八年了，你回來過幾次？回來了也是匆匆忙忙要走！

鄭石山那正是忙的時候啊！

鄭老根好好好，能回來就好。

小蘆花爺爺，我回家了。叔叔再見！（下）

鄭老根（望其背影）唉！這孩子苦啊！他爸爸本來是接我的手當村主任的，可村里太窮了！他硬要去黑煤礦打工，想為家里多掙幾個錢。可沒幾年走了，丟下個生病女人和這個丫頭。

鄭石山村里還是這么窮啊！那孩子的媽媽是……

鄭老根還問。你媽病重的那些年，全靠人家過來幫忙照料！

鄭石山（一怔）……秋花？那孩子是秋花的……

鄭老根她現在自己的病也上身了……我幾次上門，想給她送些錢，可她心氣高堅決不收。沒得辦法，我只好試著用草藥給她先治著，唉……

鄭石山爹，你心急火燎的要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鄭老根也不光為這個。

鄭石山那是……

鄭老根石山——

（唱）窮家小戶還窮事多，

想起來我就麻腦殼！

這家的母豬要生崽，

那屋里婆媳跳了腳；

邊角的田畝半拋荒，

傷風咳嗽我采草藥。

鄭石山爹，你現在都退下來了，還管那么多閑事做么事唦！

鄭老根（唱）聽說修高鐵要打這邊過，

家家戶戶在攪腦殼。

口袋的錢沒幾個，

都夢想借機發財擺闊綽——

鄭石山……別人怎么想，你管得著嗎？

鄭老根怎么管不著——

（唱）大花的女兒剛出嫁，

她老板女婿來擺闊，

聽說每人發兩百元，

我這老面子把哪里擱？

鄭石山爹，人家女婿發錢擺闊，這跟你的老面子有什么關系唦？

鄭老根怎么沒關系？

（唱）鄭家是村里大戶頭，

耕讀傳家面子薄——

如今你有了大出息，

總得為村里把貢獻作！

鄭石山（搖頭不解）不明白你老的意思……

鄭老根呵呵呵，兒啊，你的企業現在到底辦得怎么樣？

鄭石山不錯啊！幾個公司，都由你媳婦帶著職業經理人去打理了。這不，我才有時間回來陪你老人家嘛！

鄭老根那公司賺錢不？

鄭石山當然賺錢哪！

鄭老根好！她們王家每人發二百，我們老鄭家……每人發五百！

鄭石山（哭笑不得）……隨便給人家錢，那是不尊重人。

鄭老根小氣了不是？你只說，給不給？

鄭石山就是要給……也不能這樣給。這是在培養惰性。

鄭老根忘了根本！你小時候多病，命里缺土。三歲那年，是你爺爺讓你拜這石頭做干爹！不是你干爹保佑，你命都沒了……還談現在你順風順水，賺這么多錢！不舍一點，這些都是保不住的！（咳嗽）

鄭石山爹……

鄭老根去，先去給你石頭干爹磕個頭，再拿點錢出來發給大家，就算是給他老人家的見面禮——

鄭石山（磕頭復起，見老根伸著手）爹……這不是小氣……

鄭老根不是就好！我跟你說，這筆錢你不但要跟老子拿出來，老子還主動跑到鎮上去向領導做了匯報，說，我的兒鄭石山你愿意回村來參選村主任，還可以當村支書——（一陣咳嗽）

鄭石山（驚詫）啊？！（調侃地）你這又是抖富、又是賄選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鄭老根我想什么？你怎么不問問她王家人給村里大伙兒撒錢，她們是在想什么？那叫籠絡人心……為日后行事鋪墊！你懂嗎？說好了啊，每人發五百，少一分錢老子都不得干，要給鄉親們留下好口碑！

鄭石山好口碑，也不是靠撒幣來買的呀？真是把您老沒辦法！

鄭老根那你是答應了？

鄭石山哪個說我答應了？還得跟媳婦商量唦！

鄭老根還得跟你媳婦商量……唉，你這個黨員，還被屋里的書記管著？當年，要是你不丟下秋花，這事還用得著商量么！（至大青石旁）石頭老哥，你郎在這月光下都看見了，我們的兒子回來了——

【幺爹謠歌兀起：八月十五月兒圓哩，望我的郎歸淚漣漣……

【燈漸暗。

第二場

【幾日后薄暮時分；大青石一側的王秋花家。

【秋花在屋內拾掇蘆花枕頭的活計，蘆花一邊幫忙做活。

小蘆花媽，姨媽問我們為什么把紅包退回去了。

王秋花她女婿的那個錢……我們不能要。

小蘆花別人能要，我們為什么不能要啊？

王秋花小孩子，腦子里可不能整天光想著錢啊錢的。

小蘆花你不要，我要。（欲走）

王秋花回來！

小蘆花媽……兩百塊錢，我賣枕頭……要賣好幾個星期天！

王秋花要聽話！（掏錢）來，你把這錢給村長爺爺送去，我們可不能收他家的枕頭錢。

小蘆花（不情愿地）媽——（極不情愿地下）

王秋花聽話，快去啊！（神情復雜地）不然

人家要走了……

（唱）隔一道山來 隔一道水，

扎心的人兒昨夜回。

他說是為了創業無拖累，

在外打拼多年不言歸！

當年家姐逼我把婚退，

看起來是誰都不欠誰——

我無怨來他無悔，

偏是這心底涼風吹……

有的人天生就富貴，

有的人天生如塵微，

嫁了個男人得矽肺，

拋下了娘倆一命歸……

禍不單行我又患腎腹水，

多虧有小蘆花苦相隨。

更有老根叔幫忙我心歉愧，

娘兒倆才撐起這門楣。

再苦的日子也要面對，

年年愁緒唯伴蘆花飛——（收拾蘆花）

【傳來幺爹的歌謠……

高粱葉子脆呀，

相好的人兒兩相會，

隔著青石兒；

掉不干的淚……

【歌中；石山從磚窯邊的田塍轉了過來，見小院止步；

鄭石山（唱）走上這田頭看一看，

這鄉愁真個是愁無邊！

熟悉的溝溝坎坎，

親切的湖塘田園，

還有那兒時的玩伴，

都沒了往日的生機盎然——

還是這破敗的土院，

還是這貧瘠的家山，

還是這窮根萬般牽絆，

還是這蘆荻寂寞飄旋……

【伴唱 是歸人？是過客？

過客歸人一身擔？

【鄭石山踟躕，秋花內屋晾曬蘆穗，二人突遇；

王秋花你……（驀地有些慌亂，轉身欲去）

鄭石山你……還好吧？

王秋花我、我家里沒男人，你、你走吧！

鄭石山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你受苦了。

王秋花生成的相，捂成的醬，認命！

鄭石山你的病得抓緊治啊。

王秋花脾腎不好，沒什么。

鄭石山你家的蘆花枕打理得不錯啊！

王秋花（打斷地）我叫蘆花把枕頭錢給你送去了。那兩個，算我送你們夫妻的……我干活兒去了。（欲走）

鄭石山秋花——（秋花止步，二人定格）

【音樂起……燈光變幻；青石前出現青年石山和秋花；二人相依相偎；

石 山秋花，你怎么又回來了？

秋 花我的東西丟在這里了——

石 山什么東西？

秋 花我的心……丟在這里了！

石 山石頭爹爹作證！我的心，決不會丟在這里的！

秋 花（頓覺陌生）我，我不會拖累你這個大專生的……（下）

石 山（追下）秋花，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燈光復原；小蘆花的上打破了二人的憶想。

小蘆花叔叔！（石山，秋花聞聲一怔，秋花速下）你怎么在我家門口？我正找您還錢去呢

鄭石山（尷尬一笑）不用還了。你家的蘆花枕頭健身強體，叔叔的公司全包了。以后，就不用到鎮上去賣枕頭了，好好讀書，將來還要上大學呢！

小蘆花真的？叔叔真好！媽，媽——

王秋花（聞聲而至）蘆花，野什么野？

小蘆花媽，剛才碰到姨媽了。她說曉華姐今天回門，喊我們過去咧。

王秋花曉得了。快去收拾蘆穗去！（打理什物，像是自顧自說）曉華嫁了個大老板，那人有錢。做了山湖村的女婿，就以為可以來參合村里的事……聽說高鐵要從我們村子過，發錢，不就為了……都沒安好心！老根叔，倒是想有個人來收拾這個窮攤子。

鄭石山（若有所思）窮攤子……我會再來看你的！（欲走）

王秋花（低聲地）有時間，多陪陪你的爹……

鄭石山哦，我爹……？

王秋花時間不——早了……

王大花（咋咋呼呼地上）哎呀她姨媽，曉華就要回門了，怎么你這當姨媽的還要我三請四催的。（見石山）喲，鄭大老板也在這……當年，你扔下我們家秋花，害得她好慘哦！

王秋花姐！

王大花好好，行船不說破口話，一起過去喝一杯？走，一起去熱鬧一下吧。（遠處傳來放炮聲）

蘆 花啊！曉華姐回來啰！

王大花哎呀！回了，曉華回了！哈哈……走。（下）

蘆 花（拉著石山）叔叔，一起熱鬧去——

鄭石山好！回鄉隨喜，看熱鬧去——

【光暗。

第三場

【幾月后，已是寒冬。

【月光清冷；老根將一條紅絲帶戴在青石上。眺望遠方……

鄭老根石頭老哥，說好了是今天帶東西回的，怎么還沒見個人影？開會的事，都已經通知到各家各戶了……唉！莫不是哄老子的吧！不會的。（對大青石）您看，這孩子！（唱）老子勸他 他不聽勸——

轉了一圈見了秋花他卻轉了彎！

主動應承挑重擔，

要帶大家闖窮關。

眾鄉親 信他是誠信大老板，

擁戴他當村長

我總算吃了定心丸。

連病都好了一大半——（又咳嗽）嗨，哪里好得了哦。

怕拖累我還得把他瞞！

他能回歸鄉里我就賺——

體體面面一舉兩得多陪我幾天。

說好是今天回家轉，

把施政綱領來說穿——聽說還有么巧板眼？

事到如今人不見……

【伴唱；切莫要言而失信丟我老鄭家的臉——

王大花（提酒上）喲，老村長，恭喜恭喜呀！

鄭老根有么事好恭喜的啊。

王大花你兒子選上了村主任，看把你高興的。

鄭老根看我這樣子，是在高興嗎？

王大花不高興，這冷的天，咋還在外面打轉轉？

鄭老根（負氣地）曉得我在等人，還要說風涼話啊！

王大花哎喲我哪曉得你在等人哪。等哪個？該不是等我王大花吧？

鄭老根花花花……整天一身花，把老子的老眼都看花了！

王大花老根叔……你郎不老哩——

（唱）你雙眼有神放光彩，

你身材魁梧像元帥！

走起路來威風擺，

燒起窯來力不衰；

評起理來氣豪邁，

喝起酒來樂開懷！

要是那窯花嬸人還在，

包你郎還能生二胎！

鄭老根沒大沒小的，今天有風，高帽子戴不穩！

王大花風啊，我就是個人來瘋咧。嘞，這兩瓶青花瓷送你郎喝！

鄭老根青花瓷……為么事送我酒喝啊。

王大花嗨，這不是石山兄弟當上了主任了，應該恭喜恭喜撒！

鄭老根還沒開始，你就想拉我家石山下水、搞腐敗呀，談都不談。

王大花哎呀，不是腐敗。是曉華結婚，給你郎們送的回禮，這也是我女婿伢的一點心意啊。

鄭老根你那女婿大爺，吃酒時見過，是——長得急了點！

王大花呵呵……我那女婿伢人是顯老誠了點，哈哈哈……還不是和你一樣越老越成熟！（石山正好上，不由“哇”了一聲）

鄭老根啊？（對石山）你跟老子還舍得回來的，把老子急死了。好，我去會場跟大伙兒打招呼，你馬上來啊！（下）

鄭石山嗯！（見禮酒轉對大花）大花姐，都是鄉里鄉親的，有什么好的想法就直說，何必要送這些咧？

王大花好的想法嘛……呵呵，是我那女婿有個大膽的想法，這不是要我來找商量撒。

鄭石山啊？好哇！大花姐，有什么好的想法，快說吧！

王大花我女婿他見我們村都窮，想幫我們發展一把。

鄭石山好啊，我們村開放的大門對大家都是敞開的！

王大花就要你這句話！他想把我們村全包下來，帶動大家致富。

鄭石山呵！全包下來，那他包下來想要做么事？（老根復上）

王大花山里采磷礦，湖邊建工廠，化肥運出去，高鐵插翅膀——

鄭老根還任你來飛翔咧！啊，怪不得送這么好的酒給我，原來是為了這個來的啊。不行，這件事石山一人說了不算，得全體村民說了算。

鄭石山爹，你讓人家把話說完——

王大花（殷勤地）嘿嘿，還是石山見過世面！

鄭石山聽你這么一說，是想建磷礦和化肥廠是吧？按照現行政策，這事還真是不行啊。

王大花哎呀有個么事不行的撒，你現在是一村之長，你說就算！

鄭老根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王大花老根叔，您老就莫在中間殺橫槍唦——

鄭老根么啊？

王大花你個老——

鄭老根（倔強地）頑固，是吧？

鄭石山這樣吧，這件事我問問上面再說。我們得趕緊開會去。（欲走）

王大花哎哎，你別走啊！

鄭石山村頭有人要送東西過來，待會兒開會要用咧。

王大花莫扯由頭……不就是因為當年你老爺爺的事情，還記我們王家人的仇嘛。

鄭老根我爹什么事？我們記仇了嗎？

鄭石山爹，你少說兩句撒！

王大花你不記仇，么總是處處為難我們王家？

鄭老根處處為難王家？我為難過你妹妹秋花了嗎？

王大花那是你老鄭家做事心里有愧、心中有鬼！

鄭石山（聞言一怔）……

鄭老根心里有愧、心中有鬼？哎，當年是你爹告發我爹——在大青石上搞封建宗族迷信，你說是哪個心中有鬼？

王大花吶、吶、吶……還說不記仇，這不是記得仔細很……

鄭石山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見老根不罷休的樣子，討好地）我爹是宰相肚里能撐船。

王大花還宰相呢？一個退下來的綠豆芝麻官，還抖什么狠，逞什么能耐！

鄭石山大花姐，你就少說兩句撒。

鄭老根你曉得我沒能耐，還來找我搞么事？你想把我們村全包下來，要我支持你，山上開磷礦？湖邊建工廠？告訴你，這件事，首先我老鄭家就堅決不答應！

鄭石山爹，是政策不能答應！

王大花哪個不答應都不行！（索性翻臉）就你們老鄭家懂政策，我老王家就不懂了。你老鄭家有什么了不起呀！你還想一手遮天啦？我們山湖村，就窮在你們老鄭家手上！還不吸取教訓，以前你那老爹，逞著自己讀了幾句書，那個整天在村里搖頭晃腦的，怎么樣，被整下去了吧。

鄭老根你……放屁——

王大花（毫不示弱地）你放屁！

鄭石山（忍不住了）大花姐，你們要在湖邊建化肥廠，是想讓滿湖里都是爛魚爛蝦是吧？是想讓你的秋花妹連蘆花枕都做不了啦是吧？是要鄉親們的莊稼沒收成是吧？是要我們大伙兒整天聞你那發臭的氣味、吸著有毒的空氣是吧？如今，我回來了，回來專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等著看吧！

王大花哦……原來你回來是想把好處都留給你自己是吧？

鄭老根是又怎么樣？大伙兒信他！

王大花你做夢！興你老鄭家燒火，就不許我老王家冒煙啦？山湖村不是你們老鄭一家的。

鄭老根那也不是你王家的。

鄭石山山湖村是國家的，是全體村民的。

王大花好。等村民們都來了，我就看你茅坑里面丟磚頭……

老根叔你什么意思？

王大花是怎樣地——激起民憤的！ （邊說邊沖下）

【幺爹的歌謠傳來……

咿呀——

麻桿子搭不得橋喲，

燈草子燒不得窯哩。

姐兒打橋上過喲，

滑滑溜溜地搖——

閃了奴家的腰吔……

【燈亮；景轉——會場；村婦竊竊私語，嘰嘰喳喳……

村婦甲（唱）石山已經回了鄉，

眾 人是啊！他現在是大老板啊！

村婦乙（唱）我們都跟著來沾光！

眾 人沾光？嘻嘻……那不又要發錢啦——

村婦丙（唱）大花的女婿又插一杠，

眾 人有錢人嘛，就是任性！

村婦丁（唱）管他呢 人說有奶便是娘！

眾 人這次我們要他五百塊——

二 狗（唱）窮也要窮得有看相，

你們少一點花花腸！

村婦眾就你能，你不要錢，我們要！（眾村婦嬉笑追打二狗）

【一群返鄉的男青年拿著凳子上；

打工仔（合）走四方 人在外打工忙，

荷包還是癟囊囊！

打工甲（唱）急吼吼地被喊回來，

打工乙（唱）我們還得把面子裝！

打工丙（唱）說是石山要當村長，

打工丁（唱）不知又搞么鬼名堂？

【會場一片沸騰；王大花端著板凳上。

王大花（挑撥地）哎哎哎！各位婆婆媽媽、老少爺們，今晚大家難得聚在一起，聽我說。據可靠消息，我們的新主任大老板鄭石山先生，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給大家一個見面禮。

村民甲大花姐，是什么見面禮呀？

王大花這還不明白……發錢啦！

村民甲啊……那發多少撒？

王大花你個苕喂，我家女婿給你們都發兩百塊，他這么大的老板，總不會比我們家女婿發得少吧。我想啊，至少是這個數！

眾 人一百？

王大花一千！

眾 人（歡呼）啊——

鄭老根（發煙）各位、各位，莫起哄了。難得大家聚在一起，石山馬上就到，還有點時間，大家先娛樂娛樂。幺爹，來一段！

眾 人好哩！

【幺爹內唱：什么花兒臘月里開？

王大花（唱）雪花花的票子馬上開。

眾 人（唱）馬上開——

【幺爹內唱：什么人讀書回家來？

王大花（唱）村長老板發錢來——

眾男女（和）是村長老板發錢來——

【嬉戲中，內喊：“石山叔來咯——”，石山帶隨從人員上；

眾 人（齊喊）村主任發錢、村主任發錢……

鄭石山哈哈……好熱鬧啊！來晚了，告罪！

王大花告罪？我看是罪該萬……塊喲，該有點具體表示吧！

眾 人是啊！該有點具體表示吧！

鄭石山這次，我可是給大家帶回了一件寶貝禮物！

眾 人寶貝？禮物？嘿嘿嘿，是一箱子破書啊？這值幾個錢哇！

鄭石山值四十多萬吧。

眾 人哇！四十多萬？是什么金書啊……分現錢多好！

鄭石山這可比現錢更值錢！而且，我鄭石山只貼這一次錢。

王大花搞的個么花椒烏龜？

二 狗（從箱中拿書）哇——山湖村美麗鄉村建設規劃？

鄭石山對，這就是根據國家大的交通布局，我們因地制宜，找專家花了幾個月時間，現場勘查、設計出來的山湖村建設規劃！

王大花規劃？只怕是鬼話！這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花？

眾 人是啊！這能當飯吃、還是當錢花？

鄭石山鄉親們，聽我說——（隨員裝置沙盤，燈光閃爍）

（唱）這就是我們的美好期盼，

這就是未來的美麗家園——

依山的老地貌保持不變，

讓老房子融入自然景觀；

傍水的湖地丘田溝溝坎坎，

平整為規模種植大莊園；

開辟鄀國故都風景線，

延伸到蘆花飄香的湖邊；

這里是高鐵線從村中貫穿，

讓美麗山鄉與世界緊緊相連。

為了叫村里面貌徹底改變，

望大家抓住時機一馬當先——

（眾白：名堂多哦！）

只要大家擼起袖子加油干，

我保證規劃實現在五年間！

王大花喲？畫了好大一個餅啊？鄉親們，你們信嗎？

眾 人紙上談兵吧？改變不了窮面貌的！

鄭石山（唱）只要按變革的藍圖辦，

窮窩窩就會變金銀山！

王大花這么大的事，我問你，錢呢？誰出錢？你出錢？

鄭石山我不出。

王大花那國家出？

鄭石山國家也不出。

王大花啊？你想要我們大家出啊？

眾 人村長，我們可都是些窮光蛋啊，出錢的事談都不談啊！

鄭石山更不要你們出。

王大花那錢誰出？

眾 人對呀，那錢誰出？

鄭石山靠變革變出錢來！

王大花變你個鬼喲，你又不是劉謙，跟我們變魔術啊？

鄭石山大花姐，莫急——（唱）多出來一千畝土地作流轉，

依托高鐵正好建設產業圈——

筑巢引鳳招徠群賢共發展，

借雞下蛋建設我們鄉村樂園。

王大花還借母懷胎喲！

二 狗堅決支持石山叔——（眾人鼓掌）

眾 人啊——

王大花兄弟姐妹們哪——

（唱）我王家也要回鄉把廠建，

絕不搞花胡哨借雞下蛋！

白花花票子大家現過現，

不用這沙盤規劃把人騙！（眾人起哄）

鄭老根大家靜一靜！她家那是污染企業。環保，懂嗎？

王大花就你懂！

鄭石山大花姐，要引資在家鄉興建企業，我們都得符合綠色環保的發展規劃。湖邊建化肥廠，污染環境，那是一票否決的！

王大花什么叫一票否決權？

二 狗就是我一個人說不行就不行，不，一個指標不行就通不過！

王大花啊！就興你們老鄭家回村搞開發？我王家女婿來村里投資建廠就一票否決，就通不過？不行，我們王家也要來畫個大餅！

鄭石山是不是畫的餅，請大青石作證，也請大家監督我！

王曉華媽，你莫再橫扯筋了。

王大花老娘就要橫扯筋！就要戳他這個餅！戳他的心肝寶貝！欺負我王家沒人是吧？你爹不是在女婿伢公司當保安隊長嗎？惹急了我，我真把他家的……大家不信就等著看吧，我老王家和他老鄭家橫扯筋的事情還在后頭——（急拉王家幾個族人恨恨比劃）

【切光。

第四場

【鄭家 工地臨時辦公地。

【機器轟鳴，鄭石山在緊張地核對規劃指標；老根坐在躺椅上，一邊抽著煙，一邊欣賞著兒子工作的樣子。

鄭石山（聞老根猛烈咳嗽）爹，你郎莫抽噠，咳得這狠，走，去醫院檢查一下！

鄭老根抽了一輩子的煙，聞著它就香啊！你常年不在家，我就是這煙給我做伴啊。現在好了，你終于可以回來陪我一程了……

鄭石山爹，你怎么突然傷感起來了？

鄭老根唉！那王大花提起舊事……倒讓我想起了當年我落難的時候，你爺爺總在夜里偷偷地帶著我到大青石前，跪背石文。如今，你爺爺走了，你媽也走了，一切終歸是要化為云煙……

鄭石山爹……

二 狗（喊上）叔！大青石……字……

【老根、石山聞聲而出。

鄭石山大青石……字……（二狗與其耳語）

鄭老根（聞言突明白）大青石，字……壞了！（急下）

鄭二狗她真的是在戳鄭家的心肝寶貝啊！我去喊人，跟他們干！

鄭石山別攪和，忙你的去！（不見老根）爹

——（追至大青石旁，見幾人砸石）

住手——

【幾個村民見鄭石山趕來，溜下。鄭老根隨即匆匆趕至大青石邊，望其不語……

鄭石山爹，知道您對這大青石的感情，可這……

鄭老根（撫摸著石頭上的殘字）好，毀字……好手段！想用這個來氣我，我反倒高興著咧，證明這字有威力！哈哈哈——（哼唱）麻桿子搭不得橋喲，燈草子燒不得窯哩……（聲淚俱下）

鄭石山（痛心地）爹——

鄭老根兒啊！先前，這里是我們鄭氏宗祠。記得小時候，你爺爺帶我來到這大青石前，先是燒香叩拜，然后就動手在這石上雕刻了這幅石文，他雕啊雕啊……雕著雕著，就被他們王家人告發了。說他是……

鄭石山（撫殘字讀）耕讀傳家……‘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這不就是我們傳統的鄉規民約哇？以前我怎么就沒注意到呢？（深情地撫石）

鄭老根你跟老子，只曉得在外頭打拼！

鄭石山這可是了不起的精神寶藏啊！（激動地）爹，怪不得你整天在這……

鄭老根兒啊！

（唱）你以為我喜歡把石頭瞄，

這是爹心頭的一個包！

你爺爺是鄉賢當年被打倒，

他王家又強拆我鄭家宗廟。

祖傳的精神垮塌了，

和睦的鄉風一旦拋！

多虧你爺爺事先預料，

宗廟毀了青石難銷！

這青石留下了你兒時嬉笑，

這青石留下了爹娘的辛勞。

這青石留下了家族的榮耀，

這青石留下了我們的傳家寶！

鄭石山哦？

（唱）爹的話道隱曲促人思考，

和美的鄉風因何而消？

難怪那王大花百般阻擾，

卻原是族姓生怨心結纏繞！

當年與秋花分手添她恨惱，

反對她建污企更是火上把油澆！

失散的人心怎樣重凝聚？

祛心病還須再把心藥熬！

兩個爹讓我陡然開了竅——

（撫摸青石）

這悠悠古風 這皎皎美尚 大家一肩挑！

鄭老根難啊！你爺爺是讀老書的，有文化，講誠信，說話在理，又舍得幫人嗎？村里哪家哪戶沒得到他的幫助？口碑好！所以，大家都信他、敬他！

鄭石山那爺爺還留下什么墨跡沒有？

鄭老根過去有些本本當年都給燒掉了……哎，你幺爹年輕的時候整天跟在你爺爺屁股后面，倒是學了不少。

鄭石山怪不得幺爹他出口成章啊！原來是得了真傳啊！爹，這祖傳碑文說得多好啊，村里也要重新建立一個更好的村規民約。

二 狗（匆匆跑上）叔，他們王家的人又來了。

鄭石山二狗，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出口王家閉口鄭家的好嗎？

二 狗叔，我都說習慣了。

鄭石山這是惡習，要改！正想著建立新的村規民約。今天，就從你我開始。

二 狗（不好意思地）哎……

【老根下；幾個男村民嚷嚷著上；

鄭石山啊，喔……大家都來了。有事要說吧——

村民甲村主任，這推土機馬上就要推田了，我們家丘田田埂的面積還沒算進去咧！

村民乙我們家湖田溝的面積也沒有算進去！這田推平后，你的面積在增加，可我們……

村民丙必須把這些面積加進去，否則……

鄭石山就這些？還有別的問題嗎？

村民丁還有，還有我以后孫子的田畝要預先留出來吧？

鄭石山當然得留出來。

村民甲流轉田的錢我也要加！

二 狗得寸進尺！

鄭石山錢，只會越來越多！國家的土地補貼你們得，流轉的田地租金你們得，你們在村里做事還可以得工錢！還有，國家扶貧政策款項的精準到位！請你們放心，按政策、按合同，該給你們的都給你們，一分都不會少的！另外，只要大家積極配合村里的工作，做好手上的事情，我準備采取積分制的管理辦法，表現好的，積分高的，還會有獎勵！分紅利！

村民丙哎……怎么說的不一樣啊？

鄭石山以后有事，你們直接到村里去問清楚，不要聽信傳言。好嗎？

村民丙好。村長，你這么一說，這心里的疙瘩都沒了。村長，誤會、誤會啊。那我們回噠！

鄭石山回去多跟大家解釋一下。

【眾人下。

二 狗叔，我裝我的吶叭去了。

鄭石山慢。二狗，叔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找幺爹——

二 狗找幺爹做么事？他只會唱幾句小曲。

鄭石山對，就是要把他那些從盤古到癟古的唱本仔細地、全部地記錄下來。

二 狗（亮錄音筆）放心吧，保證一字不漏！走了。拜拜——（欲下差一點撞上懷孕的小花）對不起——（夸張地）但愿是個男孩！（跑下）

【 蘆花攙扶著王曉華上。

王曉華叔。

鄭石山小花，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有事，叫人來說一聲就行嘛。

王曉華叔，我媽死人的不搬家。靠我和秋花姨是做不下來這工作的——

鄭石山哦，知道了。等會兒我自己去。哎，蘆花，這是給你媽帶回的下一個療程的藥——

蘆 花謝謝叔叔！

鄭石山蘆花，扶你姐姐回去吧。

蘆 花哎。

鄭老根（一旁問道）石山，這大青石不會動吧？

鄭石山（看資料隨口說出）爹，要規模種植，能不動嗎？

鄭老根（一怔，心聲）啊……石頭老哥，您可是我鄭家老族唯一的根啊——

鄭石山爹，那王大花不肯搬遷，就盯著這塊大青石呢——

鄭老根（氣極）這、這，老子跟她的不一樣——（突踉蹌倒地）

鄭石山爹——（急上前將其扶起）我送您去醫院！

鄭老根不去！

鄭石山為什么？

鄭老根老子急火攻心！（倔倔地進內，蘆花急忙隨之）

鄭二狗（跑上）叔，王大花又帶人把咱家祖墳的墓碑給推了！

鄭石山（聞言一怔）啊……

王曉華啊？天啦——秋花姨還是沒攔住！我去找她！

王大花（匆匆上）不用找，我來了！

鄭二狗你還敢來？

王大花敢作敢當，有么事不敢來啊。看哪個還敢要我搬家！

王曉華（氣急地）媽？我們家那破房子——

王大花破房子怎么啦？我就要惡心他老鄭家！又跟你灌了迷魂湯是不是？

王曉華你你，太不講道理了！（欲往，頓覺腹痛）哎喲！媽——

鄭二狗曉華，你怎么了？

王大花（驚詫）哎呀兒喂！老娘早就說了的，他鄭家人是挨不得的……你看看，你們把她怎么了？剛才還是好好的，怎么一來這里就……成這個樣子？（扶女）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鄭家沒完！

鄭石山（隱忍著冷靜地）大花姐，她是要早產了！快，送她上醫院。

王曉華（疼痛難忍）媽，媽——

王大花我的個兒呢，這怎么辦？

鄭二狗去鎮上的路還有一截正在修，車去不了怎么辦？

鄭石山二狗，快拿我爹的靠椅來，我們抬她去醫院！（二狗下；石山扶著曉華，大花一旁手足無措）大花姐，你快回家準備呀——

王大花哎——（急下）

【謠歌 一個雞蛋喲兩個黃，

那頭喊爹這邊喊娘……

【伴唱聲中，王大花抱著什物急上，看見遠處鄭石山和二狗抬著曉華急急攢行的樣子，突慨然止步——

【伴唱 抬起了新生命的渴望，

抬起了一村人的目光……

【切光。

第五場

【深夜，鄭家墳山；隱約可見秋花在吃力地搬弄墳碑……

【伴唱 恩恩怨怨幾十年，

月光幽幽籠家山；

姐姐有意來添亂，

妹妹無聲當報還……

【鄭石山心事重重邁步走向墳山……

鄭石山（唱）鄉月照我夜行人，

小鎮醫院轉回村。

身心疲憊難入寢，

索性山上看祖墳……

回鄉創業一年整，

煩心事情屢發生；

老父親為青石氣得生了病，

要送他去醫院又死活不肯！

王大花認死理還死不饒人——

鼓搗著砸了青石又傷祖墳。

拼一拼尚可拼出新基業，

難上難難以彌合舊傷痕！

沒想到解鄉怨更比企業難理順，

看起來我只有退后一步寬自身？

啊——（突見有人在扶墓碑）

月光下似秋花將碑來扶正？

（深深觸動）

禁不住心中一股暖流生——

委屈、傷痛、貧病 她自隱忍，

愧疚、感念、難堪 我五味陳！

面對她我還有什么不淡定？

好鄉風好途徑振我美鄉村——

（輕聲）秋花？

【王秋花拿鋤頭轉過身來。

鄭石山……秋花！

王秋花哦？回來了，累狠了吧？

鄭石山啊，放心，曉華她沒事了。秋花，（指祖墳）謝謝你......

王秋花我這也是代我姐給你們家賠罪，她帶人砸青石、推墓碑，你不但沒怪她，還把我家曉華抬十幾路送醫院……對不起！

鄭石山……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啊！

王秋花不……你媽生前對我好，是我自己沒有那個......命。這次回來——我知道你難！那么多煩心的事……還以為你堅持不下去，又要走，沒想到......留下就好——

鄭石山我——過去都是我不好！

王秋花不說了。

（唱）往事一去不復返，

何必再提把愁添？

姐姐一向好爭勝，

解開心結難上難——

鄭石山（唱） 只怪當年我拼紅了眼，

雄心勃勃我發了蠻。

農家的兒子無根基，

堅韌發奮是家傳。

拼死也要混出人模樣，

讓你久等負流年。

哪知你家也生變，

鄭王兩家怨成冤。

上次回鄉償父愿，

家山凋敝更見你家寒——

像是惻隱 像是呼喚，

更像是原罪促我還！

我想讓家鄉面貌變，

我期盼鄉親活得有尊嚴！

我想讓大花小花秋花蘆花有如春花艷，

我祈愿自強富足和睦敬畏彌漫山野間——

可這不能憑我一人干，

還得靠眾鄉親把柴火添！

沒想到最后是自家出麻煩，

我的爹你的姐壘起一座山——

奔目標偏像是大青石橫在面前，

卻為何撼山易來撼人心難！

（大花側耳）

王秋花石山啊！

（唱）你的拼勁也曾將我感染，

只要有口氣爬也要爬上前！

大青石也曾留下我的夢幻，

大青石也曾潤過我的心田。

大青石也能化解大小恩怨，

大青石也見證了有緣無緣——

人的心不能小得像針眼，

心中的石頭終要搬一邊！

鄭石山（激動地）心中的石頭……秋花，謝謝你幫我搬掉了心中的石頭，我這就回去要我爹爹也搬掉心中的那塊石頭——（轉身跑下）

王秋花（攔阻不及）石山——【光暗。

第六場

【一月后。夜；王大花拿什物村頭徘徊……看到大青石，心動，頓住。

王大花唉——

（唱）晦氣晦氣真晦氣，

就我王家點子低。

生的伢又不是帶把的，

那老女婿轉眼翻臉皮。

說要與曉華把婚離，

答應補償我一大筆！

錢錢錢錢是個么東西？

補不回我面子里子的損失，

多虧沒拿那塊開發地；

還是他老鄭家有眼力。

先是我們對不起——（在青石上摩挲）鄰里相睦？

卻偏要與鄭家比個高低。

爭什么強來斗什么氣？

斗得我成了個落毛雞！

臉皮薄逼我走夜路，

就怕鄉親們戳背脊。

一心想為王家撐門第，

我是獨木難支——也要支。

細想想石山勸我的諄諄語，

再看看曉華早產時他救急。

人家大人大量不在意，

我小肚雞腸又何必？

一樁樁的煩心事，

靠著石山就過得去。

我不能再擋大家的道——（面對青石）

該怎樣找個臺階下樓梯？

【鄭家，老根斜臥病榻，秋花給老人喂藥，蘆花一旁煎藥。

鄭老根秋花，我這里沒事了，跟孩子早點回去，你自己也是病人啊！

王秋花吃了石山買回的藥，我的病好多了。叔，你看……您就聽石山的，去醫院看看吧。

鄭老根去做么事，我心里有數，日子都算得出來！

鄭石山（憋氣上）爹！你還在生氣呀……你生氣歸生氣，可我的話還是要說。眼下，搬拆遷工作都到了這一步了，全村人都在支持！沒想到到最后，居然是……一個不搬家，一個不搬大青石，這工作，你叫我還怎么做哇？

鄭老根（翻身不理）……

鄭石山爹……你好歹表個態啊！（老根不睬）好，你不表態，我……我辭掉村長，我回我的公司去，就讓那塊石頭永遠在你心里哽著吧——

王秋花（央求地）石山！你就別再逼老根叔了！

鄭石山這是我在逼他，還是他在逼我啊？

王秋花（忍不住）你別再說了，你——

鄭石山我怎么了？我當初就不該留下來！

王秋花有件事……

鄭老根（急打斷）秋花！

王秋花叔，您都這樣了。

鄭老根秋花……

王秋花我……

鄭老根（攔阻）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王秋花（失控）叔，你就讓我說出來吧，我這心里憋得難受啊——

（唱）你離家出外的這些年，

老根叔待我像親女兒般。

我染病他到家噓寒問暖，

采藥熬藥樣樣都周全。

發現他常咳嗽我陪他去體檢，

查出來竟是絕癥為期已晚；

還拼命要我將你瞞——

就只為你回鄉創業——不影響你、就近多陪他幾天！

鄭石山（驚詫）啊……爹，你怎么不跟我說？怎么不早說啊！爹……兒子我不孝啊！（跪）

（唱）只說是在外打拼心氣傲，

只說是創業忙得不開交。

卻偏偏忘了家中您這個老，

把您的安危冷暖腦后拋——

以為您是一座山 青山不倒，

以為您是一棵松 蒼松不老！

誰知您病魔纏身牙強咬，

誰知您苦支病體把心操——

多虧您月圓之夜一聲喚，

要孩兒回報鄉梓把頭挑。

回望鄉園舊模樣，

同心要把窮根刨！

偏是青石來擋道，

我的石頭爹爹也難饒？

爹呀爹——

為彌補兒不孝，

為救贖兒不肖，

這石頭就依您的不搬掉，

只要您身如藥樹百病消！

鄭老根（吃力地）……扶我起來！

王秋花哎！蘆花，扶好爺爺！（收拾什物下）

【石山和蘆花攙扶著老根出門；月華如水。

鄭老根哦，都七月半了，該給地下的人燒紙錢咯！

蘆 花爺爺，我和媽媽昨天就去給奶奶燒過了。

鄭老根好！

鄭石山爹，這些事有我，您老放心吧！

鄭老根（苦笑）放心……人走前，有哪個父親對兒子能放得下心來啊？（劇烈咳嗽）……我想好好地看看……

鄭石山爹，（哽咽地）借著月光，我背著你……好好地看看啊！（石山背起老根）

鄭老根（點頭）嗯！

鄭石山（唱）平整的土地已耕種，

專業種植勢如虹。

幾條大道已貫通。

產業園筑巢來引鳳……

鄭老根（發現石山落淚）石山！

鄭石山爹。

鄭老根都快要竣工了吧？

鄭石山后年。

鄭老根可惜呀……可惜老子看不到了啊！

鄭石山爹，您說哪里話？你兒媳婦和你的孫子還要回來看你咧！

鄭老根我的孫子……好哇，回來后，別忘了要他們拜拜石頭祖宗！兒啊，放我下來吧。

鄭石山爹……

鄭老根蘆花，把柜子里的那塊紅布拿來……

小蘆花哎……（下）

【石山攙扶著鄭老根，二人目光慢慢地走向大青石……

【伴唱 天靈靈 地靈靈，

天潤地澤有靈性……

石頭沉 石頭笨，

本是天地造化生！

【曲中；鄭老根吃力地走向大青石；

鄭老根石頭老哥——

（唱）石頭老哥您仔細聽，

聽我老弟訴別情；

今日請動你金身，

不是老根不記恩……

【老根下跪，鄭石山忙攙扶……

鄭石山爹——

（唱）人去根還在，

石移魂還存；

尊先挪一步，

廣場上震古爍今勵后人!

蘆 花（拿紅布上）爺爺！

鄭老根（對石山）蓋上……

鄭石山哎……

【伴唱 人去根還在，

石移魂還存——

鄭老根石山——

鄭石山爹……

鄭老根搬！

王大花（上見狀）老根叔！你不搬，是我搬是我搬——

鄭石山爹、爹……爹——

鄭老根好……好……（看著大花，老根欣然，倏然倒在石山懷中）

【燈光驟暗 幺爹悲愴的歌謠驟然響起：

歸山好啊 看不見牛吃草；

歸山好啊 看不見雙飛鳥；

歸山好啊 看不見螞蟻跑；

歸山好啊 看不見兒孫老！（暗轉）

石頭爹爹精魂繞，

芝麻開花節節高——

【曲中：燈光復明——已是兩年后的元宵節；勒好的“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字樣的大青石立于新建廣場入口，分外顯眼；

鄭石山（高音喇叭）鄉親們，元宵之夜，為了歡迎首批回鄉投資創業的企業家們，請幺爹為我們助興——

眾 人好啊——

【幺爹隨著歌謠聲出，原來是一個戴著墨鏡的盲者在歌吟；曲中演員依次謝幕——

鄭幺爹（唱）老漢我雖然看不見，

卻聽到腳爪子在向前！

老漢我雖然看不見，

卻聽到雀尕子在撒歡！

摸得到的是人心變暖，

看得到的是青石流泉，

掙得到的是金山銀山——

聞得到的是綠水青山！

樂滋滋喜迎群賢把鄉返，

唱一曲——鄉月照人還——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