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情感追尋下的真理訴求
——《追尋逝去的時光》

⊙陶璐璐［鄭州大學文學院，鄭州 450000］

《追尋逝去的時光》一書以“我”作為第一視角，全知全能地講述了“我”在貢布雷的生活以及斯萬的愛情故事。前兩部主要人物雖有不同，作者卻賦予了主人公們極為相似的性格，“我”和斯萬分別體味著成長和愛情的滋味，在各自的生活中受盡孤獨而致力于追求感官的極致體驗以擺脫孤獨，在情趣的享樂中又不甘于無知而窮盡地對真理進行著探索，主人公們正是在這樣的情感追尋下表現出了對于真理的終極追求。

一、深刻的孤獨體驗

“我”生活在一個上等的貴族大家庭里，單調的貴族生活使“我”對孤獨有著深刻的體驗。長輩對“我”有著嚴苛的要求，不許結交圈子以外的朋友，晚餐過后必須離開餐廳上床睡覺，再加上“我”身體的羸弱，活動就被禁錮在了一個極小的世界里。“我”每天面對的是嚴厲的父親和脆弱的母親，以及刻薄地遵守著貴族生活傳統的其他家人，父親賞罰不明的行為導致“我”所面對的各種不確定性。在主人公的描述中，“我”是沒有同齡的小伙伴的，家人們所關注的也不過是家長里短及其無聊的事情，“我”內心的情感也就無從在生活中得到排遣。最具有代表性的關于“我”對孤獨的體驗的事件就是對媽媽的吻的索求。一個男孩子每天最期待的事情是媽媽睡前的親吻，為求這一吻便在心里對它進行非常準確的預判和感知。作者筆下的“我”是一個巨嬰的形態，對母親的吻的依戀近乎變態的渴望，甚至為了保證吻的確定性表現出非正常的執著。這樣的嚴重的戀母傾向即是“我”內心孤獨的有力證明，“我”在家中沒有發聲的機會，生活軌跡嚴格地沿襲貴族傳統，因為接觸到了不該接觸的人就被禁止與叔父的來往。大人們在他們的貴族圈子里各行其是，卻沒有人關注“我”的內心，我所渴望接觸但又不敢接觸的，都因為階級原因有著永久的隔閡。在精神層面與外界溝通的通道受到阻礙之后，“我”與外界最親密的接觸就只能寄托在母親的吻這一觸覺之上。“我”對于這個吻的珍視反而使自己內心的寧靜寄托于外物，當文中出現各種干擾有可能使這個吻不能得到實現時，“我”內心由孤獨感支配的惶恐和焦灼便更加強烈，迫使“我”做出非常理的行為，在計劃和糾結中使孤獨的體驗更加明晰了。

同樣的，在斯萬的情感體驗中，孤獨也是牢牢扣著他的一環。打趣、玩文字游戲是貴族們的生活常態，他們在物質豐富的條件下熱衷于組織各種社交活動來消磨時光。以至于斯萬在日常生活中用對奧黛特的思念來占有思維，這樣就不覺得自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斯萬對于生活也有著細膩的感知，因為感到春天夜晚的即將過去，便強迫自己留神看看樹木和天空，一個人的生活使他對孤獨的體驗擴大化了。貴族的生活使他多年來一直處于乏味和抑郁的狀態，對愛情的追逐正好可以幫助他打發時光，他幻想著他在想念奧黛特的時候對方也在想念著自己，這樣就使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聯系。雖然斯萬經常出入于各種社交場合，但這種親密的聯系是與以往不同的，是能夠幫助他擺脫一個人的生活狀態的。在作品中的第一部分，作者描述到了在特殊的階級環境下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例如“我”的姑婆對鎮子上的事情都很感興趣，卻礙于身份不肯和別人交流，采取偷偷打聽的方式獲得滿足感，當斯萬去給他們家里送去葡萄酒時，兩位姑婆卻采取了一種當事人都沒有察覺到的方式來表達對他的感謝。即使是同一個圈子的交流方式也充滿了表演的形式，而且隨時會因為不同的社交范圍而迅速斷絕來往。于是，“我”和斯萬同是與外界不能溝通而情感又豐富細膩的，在無法拉近與外界之間的距離的情況下飽嘗孤獨，從而陷入了對于感官的追求之中。

二、極致的感官追求

主人公對周遭的事物都持著敏感而細致的感覺，乏味的貴族生活使他們養成慵懶的生活習慣和自我封閉的性格，同時他們又渴望珍惜美好的時光，這就促使他們熱衷于對生活的探索，在孤獨之中陷于對感官體驗的享受。

“我”和母親之間的親吻在“我”的心目中是觸覺上的極致體味。母親的吻象征著親密和肢體間的溝通。“我”緊緊抓住這個可以與外界溝通的渠道，事先做好所有能做的準備，用心感受“我”的嘴唇貼在她臉上的珍貴瞬間，在得與失之間充斥著憂傷和神經緊張的哭泣。“我”的情緒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而大起大落，這種起源于觸覺的體驗充分發揮的情感的宣泄，無疑是“我”為保留珍貴記憶的有力捍衛。“我”身處各種限制，唯一能夠掌控的只有自己在心靈上刻下深刻記憶的情緒記憶。“我”便竭盡所能，發揮情緒，為自己爭取選擇生命體驗的自由。

斯萬的感官體驗則來自于聽覺和心靈的感覺。斯萬使自己完全沉浸到對樂曲的聆聽當中，傾聽它，體驗它，無論在何時何地聽到這個熟悉的樂句就會拋下所有的事情投入其中。在他平庸的生活中，這個樂句的出現使他從聽覺到心靈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同樣，斯萬的戀愛也只是他一個人的情感歷程，斯萬愛上的只是戀愛的感覺而非戀愛對象本身。他本不愛奧黛特，而是在一次奧黛特意外提前離開韋爾迪蘭府時，感受到奇怪的念頭和新鮮的痛苦。這種突然而來的激情使他不安，他把寧靜和忐忑不安的情緒包裹在內心之中，把自己的情感盡情揮灑，得到內心對于新奇意外的感受的滿足。他的愛和他的恨一樣需要有所表現，他對奧黛特的喜惡也是隨情緒發泄的需要，奧黛特只是他為滿足自己的意愿在腦海中加以塑造的形象。他放縱情緒以求得對情緒的征服，從而獲得一種成功。在他失去對奧黛特的控制以后，妒意在他身上激起的好奇心漸漸被一種恐懼，即對滿足好奇心必得承受折磨的恐懼抵消了。在匿名信事件中，他竭盡全力憑智力所達之處去做判斷，浸淫在這樣繁復的思緒之中，只追究這封信是誰寫的，對其中的內容報之以置若罔聞的態度。一方面他體驗到思維的樂趣，一方面借以消磨時光，暫時忘卻心中的痛苦。斯萬在激不起波瀾的生活中讓各種情緒在他的身上得到施展，隨后又以后者消解前者所帶來的滿足或痛苦。

對于他來說，他正在體驗一種墜入情網的男人的生活，為引起感官的遐想而犧牲自己的休息和物質利益，對情緒的忘我的迷戀，是為了消解內心的焦慮不安。表現了貴族由于閑適生活而引發的內心空虛的狀態，他們必須讓自己的情感保持亢奮才能擁有對生命的激情，讓情緒去消解無聊的時光，并對對象保持感激，認定這是一種幸福。如母親和奧黛特在“我”和斯萬的心中就是升華的，是賦有哲學意義的寄托者，解除生命空耗的拯救者。“我”和斯萬在生活中都被感官體驗所主導了，他們即使有能力去抑制各種情緒的彌漫也不去做，在情緒體驗的快感中釋放壓抑在內心的各種孤獨和寂寞，其實是將環抱他們的孤獨感消解掉了。

三、窮盡探索的真理

貴族們年復一年地固守著聲稱會加以改變的古怪習慣，他們被卡進了不痛快和怪脾氣的齒輪之中，只能被動地加強齒輪的運轉，使他們古怪的劫數難逃的保守療法像鐘擺一樣往復不已。“我”觀察到被河水攪得不得安寧的睡蓮，由此意識到生命過程中的身不由己和被卷入生活中的周而復始的折磨。對于別種生物困境的駐足觀望，聯系到姑媽保守的延續生命的生活方式，使“我”對人生有著沉重的理解和思考。“我”內心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處境而焦躁不安，所以只能動用所有的感官去仔細體驗枯燥痛苦的生活表面下所掩蓋的真理。“我”對于感官體驗的迷狂實則是對于生命本真和超脫現實的愿望，文中說：“于是，我開始不再為外面裹著一種形式，一股香味，但里面又不知包藏何物的那件東西操心了，所以我一動不動的呆立在那里，用眼睛看，用鼻子嗅，想用自己的思想鉆進這形象和這氣息的內部去。”于“我”而言，一種形式，一種氣味，都只不過是包含著真理的外衣，“我”想要靠自己原始而沖動的感官體驗去打破表象找尋到真實。

同樣，斯萬對于樂句的回憶仿佛重新勾起了他的理想，而追尋的無所得又使他放棄了這種理想。“我”選擇性地回憶這些人，以及“我”和其他人物的一種情感，來尋求某些寄托在這些有形或無形回憶之中的理想，而貴族生活的冗長無聊，使人放棄這些理想，貴族的生活形成了對他們精神的禁錮，而一旦有人想要跳出這個圈子發現真理，就會被原有的生活所拋棄，又不得不回到他原來單調乏味的精神狀態中去。“我”的回憶乃是精神的超越，通過特定的人物，特定的景物，甚至是芳香和陽光，來細心感受和思索，超越無聊的生活，達到精神的至高追求。對極致感性記憶的追尋中，想要得出凌駕于它之上的普遍真理。

四、結語

本部作品是對逝去時光的追尋，在漫長的時光記憶之中，無不充滿了“我”對于人生的思考和對發現事物真相的渴望。故事中主人公的某些做法看似荒誕不經缺乏真實，實則是對人的情感的形象寫實，主人公在特有的生活環境下經歷著情感上的孤獨和宣泄的體驗，最終回歸到對真理的探尋之上。文中越是對人物竭盡放大地描寫，越是讓人體會到在無限的時光之中人類個體對于短暫生命的珍惜和眷戀，作者筆下的主人公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表現出生命的張力，是不虛此生，珍視年華的最好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