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鬧別扭的鞋

吳春富

（一）

橘黃色的燈光打在橘黃色的窗簾上。

陳南半躺在床上看電視劇，曹屏倚著陳南臂膀看手機。陳南看電視劇累了時，喜歡側過身撫下曹屏的臉，從曹屏的耳后呈弧形到達曹屏的下巴，撓得曹屏臉癢酥酥的。討厭！這時曹屏會停止看手機，她嬌嗲地將身子轉過某個弧度，將腿架在陳南身上，手也伸向了陳南臉。她的愛撫方式與陳南相反，手從陳南下巴呈弧形往上到達陳南耳后，陳南也感覺臉癢酥酥的。

兩個人恩愛了一番后，繼續看電視劇與看手機。

曹屏愛好攝影，她在手機上欣賞攝影圖片。在翻看了N張后，一張圖片抓住了她眼球。這是一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圖片，卻也是一張怪異得不能再怪異的圖片：一雙鞋，放在地上，這雙鞋不是順著放的，而是很別扭的成八字形反著放的，鞋頭在一起，鞋后跟分道揚鑣。

曹屏欣賞過很多怪異的圖片，如她最近欣賞到的一張，一個人站著頭上頂著稻草把的圖片就很怪異，想要表達什么思想呢？現在這張鞋圖片也怪異。

她琢磨，為什么圖片上的這雙鞋要反著放呢？反著放表達什么意思呢？放成八字形又表達什么意思呢？鞋頭連在一起又表達什么意思呢？琢磨了好一會，她琢磨不出圖片內里涵義，亦即思想內涵，于是她又嬌嗲地將手伸向了陳南的下巴，不過這次不是撫摸他的下巴，而是把他的下巴往自己這邊轉動。

干什么呢？陳南看電視劇情正在興頭上。

你看看！你看看！這張圖片什么意思？曹屏把手機往陳南眼前伸。陳南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沒看出來什么意思，便推托，我看不出來，你自己琢磨吧！目光又投向了電視機。

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給我看！曹屏嬌嗲地把整個胳膊伸出來擋住了陳南的視線。

真煩人！我來看看！陳南不情愿地接過了手機。

為什么這雙鞋要反放呢？反放就反放，為什么要放成八字形呢？鞋頭為什么還緊連在一起呢？陳南左手握著手機，右手的兩個手指將圖片撐大，反復地琢磨。

這么放有什么意涵呢？這張圖片到底要表達什么思想呢？陳南苦苦地思索。

曹屏很有興致地望著陳南的臉。她太欣賞陳南了，這個男人長得標致外，大腦還特別的睿智。

哦！原來是這么意思！陳南一拍大腿興奮地對曹屏說。

曹屏臉伸向陳南懷中，專注地看著圖片。

你看！鞋反放著，說明夫妻之間鬧矛盾，是不？呈八字形，鞋后跟不在一起了，說明他們之間矛盾很大，是不？鞋頭還在一起，說明他們彼此之間還留戀，是不？

呀！還真是這么回事！曹屏贊嘆。

怎么樣，是這么回事吧！陳南很有些得意。

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有可能像這雙鞋一樣？曹屏托著陳南下巴，眨著黑汪汪的的眼。

說什么呢？盡說不吉利的話！陳南拿開曹屏的手。

你說嘛！我們以后會不會像這雙鞋一樣？曹屏糾纏。

如果我們以后像這雙鞋一樣也不怕，鞋頭還在一起，說明我們彼此還留戀，我們還會重新開始。陳南托起曹屏下巴。

你真會說話！兩個人如膠漆粘在一起。

（二）

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有可能像這雙鞋一樣？曹屏的嘴真是烏鴉嘴。

五年后曹屏與陳南的關系還真像這雙鞋一樣。

兩個人離了婚。

是曹屏提出離婚的。

曹屏發現了陳南手機里的曖昧信息，她不能容忍。

陳南在水產局辦公室工作，他開始只是一般科員，基本上能準時回家，曹屏每晚上都能快樂地倚他臂膀。幾年后，陳南升職為副主任，從這時起，他晚飯有一大半在外面吃，11點多才回家。曹屏一人在家，沒有臂膀可以倚靠了，看手機，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辦公室適合頭腦靈活腿腳勤快八面來風的人，陳南就是這樣的人。他獲得上下一致好評，不久又升職為主任。副主任雖說有點小權，但還是做雜事的，主任可不同了，是局長心腹，局長到哪，就把主任帶到那，因而不是一般的忙，晚飯幾乎都在外面吃，回家時間再次推遲，大都12點后，倒下就睡覺。

累啊！陳南經常在曹屏面前訴苦。

知道你累！曹屏把熱騰騰的咖啡遞到陳南手上。

陳南已經連續一個月沒有碰曹屏了，有天晚上回來，曹屏鉆到陳南懷里，面容嬌羞。我累！陳南把曹屏一把推開。

習慣了陳南遲回，曹屏不再等陳南，翻看一會手機睡覺。有一晚她身體熱辣辣的實在睡不著，癡癡地等著陳南回家。凌晨一點，防盜門響，曹屏假裝睡著等著陳南上床。

陳南輕輕地走進臥室，瞄了一眼面色平靜呼吸均勻的曹屏，將手機放在客廳桌子上。

早些時候陳南也把手機放客廳的，后來手機不離身，即使洗澡也帶到衛生間。曹屏不解，你把手機放衛生間干嘛，不怕霧氣呀？我是辦公室主任，時時會來電話，不帶在身邊，同事找還好，假如領導找，接慢了不好。陳南話語有些不自然。

你放在外面，手機響，我遞給你還不行嗎？

放衛生間里踏實。陳南說。

曹屏便不再作聲。

衛生間門沒有關緊，里面響起了嘩啦啦的淋浴聲，陳南盡情地搓擦身體。水聲刺激很大，曹屏聽著水聲，感覺身體里有巨流在奔涌。

客廳里手機發出了聲音，又有人在找，趕快告訴陳南。

曹屏掀開被子，快步來到客廳，只見陳南的手機左上方亮著小綠燈。

微信信息！曹屏清楚。她拿起手機走向衛生間，準備推門的一瞬間，她改變了主意，想看看信息內容。她屏住呼吸，瞧了一眼，頭頃刻間發暈。

信息是：親愛的南，到家了嗎？想你！

曹屏跌跌撞撞地把手機帶到臥室。

陳南從衛生間出來，首先找手機。記得剛進衛生間前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的，咦！怎么不見了？桌子上沒有，他在沙發上找，沙發上沒找到，他在客廳里打轉。

（三）

曹屏離婚后，獨身，每天晚上依然躺在床上看手機，看累了，偶爾會健忘地伸出手，發現原先的位置空蕩蕩。

曹屏很孤獨，她陷入往昔情景之中。

她想到了那張圖片，想到了讓陳南猜圖片意涵的溫馨場景。

陳南離婚后并沒有與那個親愛的成婚，那個親愛的與陳南好了一段時間后便與局長親愛上了。局長容不了陳南在自己身邊，正好選派干部下村，就把陳南列入其中。

陳南周一至周五在鄉下，周六與周日仍然在鄉下。鄉下忙，繁雜的事情一大堆，他不怕。脫貧攻堅是重中之重，每個村干部都包了三個貧困戶，陳南主動要求，多包了兩個貧困戶。

別人走訪，問候一下，丟下兩百元錢就走了。他不然，泡在貧困戶家，了解貧困戶致貧原因，根據貧困戶情況，幫助制定能實現的脫貧措施。

有個叫李印發的貧困戶，妻子得癌癥死亡，是因病致貧。之前李印發承包過魚塘，陳南了解到這一情況，與村里商量，以后收租金，將村魚塘包給了李印發，自掏腰包為李印發提供魚苗與飼料，還三天兩頭到他家進行技術指導。

年底的時候，陳南幫助李印發撒網拉魚，陽光照耀，魚兒歡跳，李印發滿臉的金子。

陳南幫扶貧困戶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成效，作為典型被電視臺采訪播放，城里鄉下家喻戶曉。

白天忙忙碌碌，晚上回到村宿舍，房間里除了一張床，就是一臺大屁股電視機陪著他。

不像在橘黃色燈光橘黃色窗簾的臥室，現在的床沒有靠背，陳南只好把背靠在黃泥巴墻壁上看電視劇，放松下，他偶爾會健忘地往手伸向邊上，可是原先的位置空蕩蕩。

他陷入了往昔的情景之中。

他也想到了那張圖片，想到了為曹屏猜圖片意涵的溫馨場景。

圖片上那雙鞋，雖然反放著，成八字狀，鞋后跟離得遠，可鞋頭還連在一起。自己當年對曹屏說過，鞋頭還連在一起，說明夫妻二人還留戀，還有重新和好的可能。

想到這，陳南有了信心，他在手機里找到那張圖片，打開微信，翻通訊錄，驚喜地發現，曹屏還在里面。他試著將圖片發過去，可在點發送時猶豫了。

他再次鼓起勇氣，將圖片發了過去，可是癡癡地等了一晚上也沒有等到曹屏回復。第二天晚上他不死心，又重發了一次，可是等了一晚上仍沒等到曹屏回復。第三天晚上他堅持發，這回等到了曹屏回復。

曹屏也發來了一張圖片。這張圖片與以前圖片有一處明顯不同，兩只鞋子雖然還是反放著的，不過已不是八字形，而是平行。

意思簡單明了，我們不再有感情。

還有你不要再打擾我這層意思。

陳南不清楚，曹屏發過來的圖片上鞋子是在市中心的麗達維拉超市買的。

陳南知道曹屏對自己已死心，他不再發圖片。

小區里車庫緊張，當年二人結婚的時候沒有買車庫，后來買了車子就放在樓下。這陣子曹屏每周一早晨上班，都發現車子像是被誰擦過了一樣。

這年頭還有人做這好事？曹屏納悶。

有天下大雨，曹屏到鄉下娘家，回來后車子沾了不少泥巴，累，沒有及時洗，第二天早晨出門上班，她猶豫要不要開車去。不開車吧，不方便，開車吧，車子委實太難看。曹屏是個潔凈女子，她不能讓人說她邋遢。

她來到車旁，驚喜地發現，車子上已沒有了泥巴。

是誰做好事的呢？

曹屏更加的納悶。

曹屏從小就喜歡吃枇杷，甜的喜歡吃，酸的也喜歡吃。剛結婚的那年初夏，陳南了解到曹屏喜歡吃枇杷，每天清晨五點就上菜市逛，買鄉下最大最甜的枇杷回家。

枇杷甜了曹屏的嘴，也甜了曹屏的心。

曹屏感受到了愛的甜蜜。

初夏又到了，上午下班回來，曹屏發現門口放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打開袋一看，里面裝著現今在城里很難買到的鄉下大枇杷。

曹屏的心一熱。

（四）

這天晚上，陳南背靠墻壁，他沒有看電視劇，在呆呆地看手機屏幕。突然，微信閃了下，他急忙打開，一看是曹屏的對話框。

曹屏發過來了一張圖片。

陳南一看圖片，喜極而泣，不斷地用衫袖揩眼淚。

圖片上還是一雙鞋，不過已不是以往的那兩種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