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少年的罪與罰

西康

他成長在一個條件優渥的家庭，曾有望考入清華北大……但一次逃課的經歷，改變了他的命運。從此，他背負命案，罪與惡始終折磨著他，他甚至抱著剛出生的兒子說：“小寶，爸爸是殺過人的，但你要好好的?！?/p>

2017年9月20日，江蘇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犯故意殺人罪的被告人顏錫嵩無期徒刑，剝奪其政治權利終身。

逃課，手染命案

2003年5月26日晚上8點，江蘇省泰州泰興市一所重點中學的高一教室內，燈火通明，不少同學都在埋頭苦讀。15歲的顏錫嵩偷偷張望，看到有門個調皮的男生溜了出去，他頓時也腳底發癢，收拾好書包溜出教室。顏錫嵩一口氣跑出學校，一向品學兼優的他，從沒感到過如此刺激。但他低頭一想，自己沒什么地方可去玩的，而此時還不到夜自修下課時間，不能回家。去網吧？押金漲價了，錢不夠。顏錫嵩只好離開，走著走著來到當地一個叫芙蓉山莊的小區。這個小區是泰興市最早建成的高檔別墅區，獨門獨院。此時，顏錫嵩摸到褲袋里居然有一把男生常玩的彈簧刀，一個念頭猛然而生：去別墅看看，說不定能搞到一些錢。

推開一扇半虛掩的院門，顏錫嵩還沒看清屋內情況，聽到響動的女主人張秀珠出來張望。張秀珠當時56歲，丈夫王震國是當地一家大型公司的董事長，從事機械緊固件生產，兩人育有一子兩女。

“誰啊，你來干什么的？”警惕性很高的張秀珠，看著驚慌失措的顏錫嵩，覺得不對勁，大聲呵斥。顏錫嵩支支吾吾，知道自己在干壞事，雙手抱拳，向張秀珠求饒。張秀珠看顏錫嵩學生模樣，對他批評教育。顏錫嵩突然想到，對方這么大聲音，遲早會引來周圍人，如果這件事被自己爸媽知道，太讓他們失望、顏面丟盡了。情急之下，顏錫嵩上前一把捂住張秀珠的嘴巴，兩人推搡起來，期間，顏錫嵩掏出彈簧刀，對張秀珠一陣猛戳，直到她倒在血泊中，顏錫嵩這才停手。他像無頭蒼蠅一樣，跑進張秀珠家的洗手間，洗掉手上的血，抬頭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上也有血，他摸了摸，自言自語道：“從此我就不是人了！”

從張秀珠家逃離，顏錫嵩強作鎮定，回到家中，裝著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到房間看起了書。

顏錫嵩家庭條件很好，爸爸顏家明是當地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領導，媽媽崔靜嫻是一家會計事務所的會計師，妹妹在讀初中。其實，顏錫嵩不是爸媽親生的，是一出生就被抱養到這個家的。但爸媽對他視如己出，很多時候甚至比對妹妹還要好。

沾染了一條人命后，顏錫嵩的人生被徹底改變了。他有時想，如果當時他選擇了轉身逃跑，而不是正面交鋒，現在的一切是否會不同？

顏錫嵩記得，上小學后學寫作文，常常自己寫好，爸爸幫著修改，他再謄抄一遍。所以顏錫嵩的作文成績總是在班里數一數二，還被老師當范文來朗讀。生活上，媽媽對他的照顧也無微不至。在爸媽的精心培養下，顏錫嵩成績優異，始終排在前5名。他是班里的團支部書記，各方面表現都不錯。老師們都一致認為，顏錫嵩很有希望考入清華北大，顏錫嵩也這么認為。不過，進入名校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不讓爸媽失望。

從小到大，爸爸安排學業，媽媽安排生活，顏錫嵩已經習慣了。但正是因為這樣，顏錫嵩對“循規蹈矩”的生活有些厭煩。初中時，爸媽還曾答應過他，考入重點高中后，他們會給他更多自由。孰料，在顏錫嵩如愿以償考上重點高中后，爸媽管的更嚴更多了，甚至阻斷了他和同學的交往。顏錫嵩感到越來越苦悶，他開始翻看大量小說，覺得一部小說就是一個世界，去別的世界看看，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煩惱也沒有了。對于兒子看課外書，爸媽是反對的，顏錫嵩表面上“應付”著爸媽，做個乖兒子，暗地里偷偷看小說，晚上打著手電筒看，冬天的時候就借助電熱毯的指示燈光看。

戴上假面具的人生

其實，在沾染了一條人命后，顏錫嵩還是有變化的，他開始很殷勤地幫爸媽做家務，對他們的安排也更加唯命是從。但這一切，爸媽根本就沒覺察出來。

顏錫嵩制造的兇案，很快驚動了當地警方，別墅被重重包圍。警方勘查，張秀珠雙臂僵直，腹部、胸部、頸部、面部和四肢一共中了74刀，致命傷在肺部和頸部，屬于“氣血性休克”。張秀珠的丈夫王震國和兒女們沉浸在悲痛之中。數百名警力，在七八個月里面，排查了3000多名30歲上下的可疑人員，附近的工廠、職校都成為重點對象，但案件進展緩慢。

兇手遲遲不歸案，街坊鄰居傳言四起：“說不定是王震國外面有女人了，這個情人殺了原配?！薄肮烙嬍峭跽饑F在錢更多了，嫌棄老婆，雇兇殺人?！憋L言風語，讓王震國的日子很難過，他退出公司，離開別墅，在外面開了一家小服裝廠度日。王震國的兒女們和張秀珠的姐妹們，對他也很懷疑。

顏錫嵩也聽到了不少風聲，但他刻意回避。他白天費盡全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學習和生活像在演戲，只有到了晚上，他才能卸下假面具。但自從殺人后，顏錫嵩不太敢睡床上，他怕床下有人。

背負命案的顏錫嵩，成績一落千丈，高考考得一塌糊涂，父母花錢幫他買了一個三本院校的就讀資格。讀大學，沒了爸媽的管束，顏錫嵩像脫韁的野馬。他在外面租房子住，因為很怕自己晚上做夢會說出什么來，上課也經常不去，四年里只上了40多節課。

大學畢業后，在爸媽的安排下，顏錫嵩進入上海一家事業單位工作，爸媽花了300多萬元給他在上海買了一套房子。但工作一年多，顏錫嵩以“不適應”為由，辭掉了工作。爸媽托人找關系，前后給兒子安排了六七份工作，但顏錫嵩沒有一份工作能持續半年以上?！澳憔烤褂惺裁词拢靠梢愿覀冋f說。”媽媽曾不止一次試圖打開兒子的心扉，但顏錫嵩總是敷衍帶過。自從殺了人之后，顏錫嵩感覺自己怎么也過不好未來的人生，他一直在逃避爸媽的視線。

心魔難消，難以回頭

2009年夏天，顏錫嵩的父母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是上海一家醫院的護士，名叫夏芳。兩人談了幾個月，就決定結婚。在顏錫嵩看來，他對結婚對象的要求只是：媽媽滿意，對方身家清白、善良，喜歡自己。

婚后一年，夏芳懷孕了，顏錫嵩第一反應居然是：“把孩子打掉！”不過，在妻子的堅持下，兒子還是出生了?？粗儩嵉男律佸a嵩冰冷的內心稍稍有些融化，他甚至覺得，新生命是新的開始，兒子身上有著真善美，所有的罪惡就會在他這里斷絕。自從有了兒子，顏錫嵩愿意陪著妻兒一起睡在床上，感受家庭的溫馨。也正是因為兒子，顏錫嵩居然說出了心中埋藏多年的話，他抱著肉乎乎的兒子，輕聲說道：“小寶啊，爸爸是殺過人的，你要好好的。”兒子看著爸爸“略略略”的笑，一無所知。

“你怎么每次看兒子，好像都是在看最后一眼似的？”有一次，夏芳忍不住問他，顏錫嵩很震驚，以為自己露出了什么馬腳，慌忙胡亂掩飾過去。這次之后，妻子的話一直壓在他的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開始沾染上賭博的惡習。跟別人不一樣，顏錫嵩打牌，只盼著輸，只有輸錢，他才覺得能輕松些。就這樣，他欠下不少賭債，2014年起，顏錫嵩為了還債，開始了行竊。這年，他盜竊10多次，3次被處治安拘留。

到了2016年上半年，顏錫嵩欠下的賭債達200多萬元，雙方爸媽都幫著還債。之后，顏錫嵩感覺日子已經“熬”不下去了，他提出離婚，妻子堅決不同意。顏錫嵩便花錢去找了一個“情人”，來了場“角色扮演”。終于，夏芳同做手了?？尚Φ氖牵x婚不久，顏錫嵩竟和一個原來單位的女同事好上了。

2017年1月，29歲的顏錫嵩因為盜竊，被上海市公安局浦東分局川沙分區指揮部民警抓獲。浦東警方對其實行刑事拘留，同時對他進行了血樣抽取并提取了DNA生物檢材。同年3月7日，江蘇泰興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技術民警在全國聯網的DNA數據庫進行比對，顏錫嵩14年前犯下的驚天大案浮出水面。

顏錫嵩的爸爸媽媽怎么也想不到，兒子居然是殺人兇手，而且隱藏了14年！事發后，爸媽搬了家，拒絕和一切人來往，媽媽還得了絕癥，拒絕治療，只靠爸爸照顧著。

著名心理咨詢師柏燕誼對此分析認為，顏錫嵩的成長過程中，遇到不高興的事，想要表達，但父母以滿滿的愛“截留”了他的情緒。慢慢的，顏錫嵩不能真實的表達自己的情緒，父母的一點失望神情，就會讓他產生強烈的罪惡感。在15歲的青春期，顏錫嵩迸發出壓抑的情緒，放縱自己，犯下大罪。還有，顏錫嵩的父母因為是養父母的身份，他們對孩子是真愛，極致的好，這種極致的好，竟變成極致的壓力，讓孩子有種極致的恐懼，從而在顏錫嵩行兇后，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的下場，只是想到“只要父母不知道就行”。其實，孩子學習好固然重要，但人格心理健康更重要。在后來顏錫嵩的人生中，他總覺得自己殺了人，十惡不赦，不配過上好日子，離婚、賭博、偷竊都是一種自我懲罰的表現，但他不知道，懲罰了自己，也殃及了愛他的父母、妻子和無辜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