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雁
摘要:20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邵氏黃梅調電影通過對古典中國的詩意想象,對純樸真摯的中國式烏托邦的塑造,對女性主體意識的書寫,表達了流散海外華人的家國情懷與文化認同。黃梅調電影鏡頭語言豐富、畫面精良,在講述民間傳奇、歷史故事中通過戲曲音樂抒發感情,給港臺及東南亞地區華人帶來審美撫慰,寄托他們的思鄉之情。
關鍵詞:邵氏;黃梅調;文化想象
中圖分類號:I05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8)3-0066-07
1924年邵氏家族在上海創辦天一影片公司,隨后將業務拓展到新加坡、馬來西亞、爪哇、越南等東南亞地區,逐漸形成集制作、放映和發行于一身的現代電影企業。邵氏家族企業對20世紀華語電影的發展影響最大的,無疑是1958年邵逸夫、邵仁枚在香港開創的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香港邵氏公司的獨特之處不僅僅在于興建了亞洲最大的電影制片廠,更重要的是其在英國殖民地香港引進從上海南下的電影人才,吸收老上海成熟的電影經驗,制作了一批經典國語片。
20世紀五六十年代,邵氏國語片中備受關注的莫過于開創了一種獨特的古裝黃梅調電影類型,在港臺和東南亞等地掀起一股持續20多年的“黃梅調熱”。從1957年開始的《貂蟬》、《江山美人》,到60年代的《白蛇傳》、《王昭君》、《楊貴妃》、《梁山伯與祝英臺》、《寶蓮燈》、《魚美人》、《西廂記》等,再到1977年的《金玉良緣紅樓夢》,通過講述中國民間傳說、宮闈秘事、稗官野史,再現了一個古典華麗、人情質樸的中華盛世,充滿對故國的想象與緬懷。電影形式上,鏡頭語言豐富,場景恢弘、畫面精致、音樂優美、國語發音字正腔圓。這些電影不僅在港臺和東南亞屢屢創下票房新高,還在國際電影節受到西方世界的關注,不得不說是“片場式”中國電影的成功實驗。在中西夾縫的殖民地,邵氏電影既沒有對西方文化亦步亦趨,也沒有表現香港現代化氣象,相反,通過對古典中國的影像呈現,凸顯香港對中國的文化認同。有意味的是,這種具有強烈文化認同及民族傾向的國語片得到港臺及東南亞華人的接受與歡迎,數度轟動全城。邵氏古裝國語片折射了怎樣的家國情懷、文化認同?這種文化政治又如何得到港臺及東南亞華人的廣泛認可?本文擬考察邵氏黃梅調電影的家國想象、文化認同與大眾文化之間或隱或現的關系,剖析其文化內涵及美學價值。
一、古典中國的詩意敘事
黃梅調電影多取材自古典小說、民間傳奇和歷史演義等,在藝術形式上“以傳統戲曲舞臺表演為基礎,糅合當代電影拍攝技巧、表演方式,整合時代曲式的唱腔、化繁為簡乃至民族舞蹈化的身段動作,以及電影寫實主義導向的布景美術設計”①。五六十年代正值中西方冷戰時期,黃梅調電影一度成為港臺人民寄托家國情懷、抒發憂思之作。
香港黃梅調電影的開創者為“南來影人”李翰祥,他受內地黃梅調電影《天仙配》啟發,以古裝加歌舞的形式制作出精良的中國民間傳奇。《貂蟬》劇情發展與原著《三國演義》大致相同,將拜月、連環計等情節置于古典華麗的布景中,美人英雄、中國園林的亭臺樓閣,輔以黃梅調歌曲及現代感極強的舞蹈,形成既有民間傳奇趣味,也有古典韻味的古裝宮廷片。該片一舉奪得第五屆亞洲影展最佳導演、編劇、女主角、音樂、剪接等五項大獎,并獲30多萬港幣的票房成績,打破香港歷年國語片記錄?!鄂跸s》大獲成功之后,邵氏加快黃梅調電影的制作步伐,李翰祥接手開拍《江山美人》、《傾國傾城》等系列電影。《江山美人》改編自民間故事《梅龍鎮》、民間傳奇《游龍戲鳳》,影片啟用大量黃梅調歌曲代替人物對白、旁白,推進情節發展。在人物說唱中,將江南水鄉風韻、風土人情等表現出來,影片對富庶江南、美麗山河的向往,可看作“南來影人”對故國的幽思與懷想。《傾國傾城》系列電影之《王昭君》、《楊貴妃》將君王與美人纏綿悱惻的愛情置于動蕩不安的時代中,王昭君出塞、楊貴妃自絕均源于亂世之禍、小人作梗的悲劇,正如劇中所唱“紅粉成灰青史在,留與后世說恩仇”,影片對亂世中人物命運寄予深深同情。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同樣由李翰祥執導的鴻篇巨制古裝宮廷劇《武則天》,本片雖然不屬于黃梅調電影,但在題材、電影表現手法等方面均與《傾國傾城》系列相似,可看出創作者對歷史的思考,寄予當下的家國情懷。影片講述一代女皇帝武則天從權力之巔走向沒落的輝煌人生,劇終武則天孤獨病逝于寶座前,有種日薄西山之感。古裝宮廷、英雄美人題材,當紅影星林黛、李麗華擔綱女主角,以及李翰祥設計的精致美工、場面調度、準確的切換鏡頭,流暢的剪輯,再加上通俗的黃梅調,使這些影片獲得票房和口碑雙豐收,在國際電影節上斬獲大獎。從思想層面來看,影片對戰爭、社會動蕩不安的描繪,并借助黃梅調歌曲的演唱,表達出對社會黑暗的批判與反思,對昔日繁華盛世的緬懷。
邵氏黃梅調電影最受追捧的是于1962年拍攝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影片改編自家喻戶曉的梁祝故事,由李翰祥、胡金銓等執導,邵氏著名影星樂蒂飾演祝英臺,梁山伯由當時在東南亞演廈語片的凌波反串主演,劇中使用的10多首黃梅調歌曲由靜婷和凌波幕后主唱。影片最早在臺灣上映,打破臺灣中外電影票房記錄,主演凌波赴臺引起空前轟動,臺北由此被稱為“狂人城”。②影片將觀眾耳熟能詳的草橋結拜、三載同窗、十八相送、樓臺相會、英臺哭墳等情節搬上銀幕,布景華麗、構圖精巧,展現出一幕幕詩意盎然的江南圖景,引入戲曲身段表演及黃梅調歌曲,饒有民間趣味的同時不失古典氣韻。長鏡頭下畫面優美,空間感和層次感較強,譬如前景伸出幾支盛開的桃花或竹子,背景是青山白云,中景為小橋流水,人物恍如畫中行走。在觀眾熟悉的十八相送一幕,情節簡單但在敘事手法上采用中國古典園林“移步換景”法,梁祝兩人在風景如畫的大自然里邊走邊唱,畫面如卷軸般徐徐展現樹林、湖邊、溪邊、曲橋、獨木橋、觀音廟、涼亭等,春光明媚,鶯歌燕舞,成對鯉魚、鴛鴦、白鵝在水里游,農家院子里的農具、雞鳴犬吠、梁山伯為祝英臺趕狗,饒有生活趣味。與“十八相送”組合段落的婉約詩意、柔情蜜意相比,“英臺哭墳”可謂悲壯雄渾。此處引進日本特效公司制造出天崩地裂、電閃雷鳴、云霧翻滾的效果,再加上樂蒂的動情表演,恢弘的交響樂的渲染,成功將梁祝兩人熱烈的愛情從被無情阻隔到跨越生死的過程表現得淋漓盡致,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