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派互懟”看未來醫學

當各學派均唱出“未來醫學由我領跑”的論調，并為此攻辯得面紅耳赤時，未來醫學的引領力量或在于凝聚團結。

今年“五一”，當公眾享受假期的閑適愜意時，國內醫學界6個“門派”卻進行了一場面對面的唇槍舌劍。4月29日至30日，由中國醫師協會、中國醫師協會整合醫學分會主辦的“2018中國整合醫學大會”在西安召開。開幕式現場，主旨報告環節之后，特別設立了辯論環節。耳目一新的會議交流形式，為參會者帶來了一場腦力風暴。

辯論主題是“未來醫學 誰是領跑者”。參辯者是代表不同學科的6支院士冠名團隊——中醫藥學張伯禮院士團隊、轉化醫學程京院士團隊、全科醫學王辰院士團隊、循證醫學顧東風院士團隊、精準醫學詹啟敏院士團隊、醫學人文郎景和院士團隊。每個團隊由2名中青年專家組成，紛紛為自己代言的學科辯護。

辯論主要分為三個環節：第一個環節，各團隊依次正辯本學科乃未來醫學領跑者；第二個環節，各團隊反辯其他學科不能領跑未來醫學的理由；最后一個環節，主持人總結發言。

循證醫學

正辯：

醫學是一門不斷發展進步的科學，循證醫學讓醫生行醫有了證據。每個人吃藥的時候都要看說明書。循證醫學就是踏踏實實地給大家提供治病證據，這代表了科學和社會的進步。未來醫學的領跑者無疑是循證醫學。

攻辯：

中醫藥懟：循證醫學是基于最佳證據判斷，而最佳證據實際上是一種價值判斷，而價值判斷從來都是有地域性、歷史性、個人性的。

精準醫學懟：證據是循證的生命，標準是循證給臨床最大的貢獻。正因為對證據和標準的追求，反而容易讓它形成教條化的結果，忽略個體差異。

轉化醫學懟：指南是循證醫學的核心成果。而顯而易見的是，指南忽視了人的個體化。

醫學人文懟：做過循證醫學的人都知道，即使循證醫學采用最準確的方法和最先進的統計學理論，得到的結果可能和真實世界結果有非常大的差距，為什么？很關鍵的一點是，調查研究離不開醫學人文精神的指引。

全科醫學

正辯：

全科醫學為患者提供全方位、全周期的服務。從來不對患者說，“對不起，你不在我的范圍內。”全科醫學關注人、關注綜合性的醫療服務，具有協調專科的功能，是醫學與文學、醫學與藝術的結合，必將解決未來醫學的諸多問題。

攻辯：

轉化醫學懟：全科醫學把復雜疾病之外的事情基本都管到了，但是沒有回歸醫學的治療本質。

精準醫學懟：全科醫學關注專科診治的前和后，忽視了專科的深度。對于一個個體的診療，一個醫生既要掌握全科的廣度和深度是何等困難。

醫學人文懟：說到引領，不管什么樣的醫院，不管什么樣的學科，從技術上應以規范為引領，觀念上應該以人文為引領。全科醫學在金字塔底部，是夯實基礎的，不是往前沖的學科。

醫學人文

正辯：

醫學蘊含科學和人文兩大要素。醫學科學盡其所能照顧我們的肉體。醫學人文始終在安撫我們的靈魂。醫學人文是語言，是哲學。醫學科學無法消除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永遠是落后的。在科學之上還有哲學，在哲學之上還有宗教。歷經千秋萬代，醫學人文薈萃了燦爛的文化，遠遠高于科學，是引領醫學航船在黑暗中前行的燈塔。

攻辯：

中醫藥懟：人文學是人類文明的明珠。它像啄木鳥一樣，緊盯著我們不要偏離人類對真善美的核心價值追求。也因此，它只是批判的武器。

循證醫學懟：醫學的目的是看好病，治好病。如果把醫學比作一輛汽車，醫學人文顯然不能成為發動機，只是汽車里的裝飾。

轉化醫學懟：醫學人文能讓患者含笑九泉，但是不能解除疾病。

精準醫學懟：醫學人文強調醫學技術和人文相結合，理想很浪漫，但是現實很骨感。學科本身不能直接對疾病診療產生價值，必須依靠其他技術學科的發展和支撐。離開這個支撐就成了無源之水，成了抽象的思辨。

全科醫學懟：醫學人文始終依附于醫學各個專科，不能成為一個獨立學科，不可能成為未來醫學的引領者。

精準醫學

正辯：

近年來，隨著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實施，逐步形成日趨成熟的精準醫學模式。基于多組學的信息，給患者量身定制最佳治療解決方法，治療效果最大化，副作用最小化。精準醫學撬動傳統醫學的壁壘，必將成為引領未來醫學發展的領跑者。

攻辯：

中醫藥懟：精準是亙古不變的追求，從微小的分子，到生物體人到社會性人，實現決策精準，還要走很長的路。

循證醫學懟：精準醫學好比是給我們每個人量身定制衣服，開會的時候、吃飯的時候、跑步的時候、起床的時候……都有一身。能做到嗎？太難了！精準醫學是一個概念，剛被美國總統提出來，就被美國人否定了。

轉化醫學懟：精準醫療強調個體化的同時，會忽略整體性。

全科醫學懟：精準醫學只考慮基因，而現在的疾病，多與生活方式有關。能用精準醫學解決嗎？不能。

醫學人文懟：精準并不是新概念。精益求精和極端負責難道不正是人文精神的一種要求嗎？

轉化醫學

正辯：

領跑者是各學科的“帶頭大哥”。這個帶頭大哥應有如下氣質：一是兼顧局部和整體；二是有力結合實驗醫學和經驗醫學；三是既能治病又能預防。轉化醫學是把優秀的技術研究成果、醫學人文體系轉換到醫學實踐當中，不僅適用于西醫，也適用于中醫。無論全科醫學還是專科醫學，都可以通過轉化醫學更好地為人類健康服務。精準醫學、循證醫學也為轉化醫學提供了新的目標和方法。并且，轉化醫學以人為中心，所以它與醫學人文息息相關。價值不偏向的轉化醫學才是未來醫學的領跑者。

攻辯：

中醫藥懟：轉化醫學修補了基礎與臨床分離的鴻溝，其不是科學本身。

循證醫學懟：轉化醫學只是把基礎醫學的發現轉到應用上，其不是醫學理論體系的核心。

精準醫學懟：轉化醫學在起點和終點之間不停地跳躍，永遠要面對三大核心拷問：轉化什么？誰給錢，如何轉化？轉化后效果如何？轉化醫學，想說愛你不容易。

全科醫學懟：請問，轉化醫學有學科建設嗎？

醫學人文懟：毛主席說過，從實踐中來到實踐中去，理論聯系實際，這是最基本的認識論和實踐論。轉化醫學的本質是把基礎醫學和臨床實踐相結合，把寶押在技術上面。而技術發展不能代表醫學的發展。

聲音

中國工程院院士樊代明：無論美國、英國、德國還是中國，統計1000例以上尸體解剖，25%～35%（死因）和臨床診斷不符，能說治療是正確的嗎？造成當代醫學尷尬的根源在于，醫學界從第一次衛生革命借鑒的方法和形成的理論，拿到第二次衛生革命不太行得通，包括培根的科學方法論、科赫法則、笛卡爾理論。我們要改變研究方法，反向醫學研究或值得嘗試。這就好比是從西安到北京，在沒有高速路，沒有GPS，沒有人走過的情況下，一直往前走，走對的不多，甚至原地打圈。但詢問下對面來的車是不是從北京來的，問一下路線，是最可靠的。

空軍軍醫大學（第四軍醫大學）校長周先志：空軍軍醫大學是整合醫學的實踐者，也是受益者。去年，學校成功躋身國家“雙一流”建設名單。中國工程院與空軍軍醫大學共同組建中國整合醫學發展戰略研究院。

中國工程院黨組書記李曉紅：近年來，81位兩院院士和近千位專家參與完成全民健康重大專項，詮釋整合醫學內涵，提出五項建議。當前，中國工程院整合醫學戰略研究重大項目已經啟動。

西安市委書記王永康：西安正在高質量建設一批特色康養小鎮，發展大健康。呼吁專家在西安共建院士工作站，深化醫、教、產、研新項目合作，推動整合醫學新理論、新理念、新模式在西安落地生根。

中醫藥學

正辯：

領跑未來醫學的關鍵因素有二：一是方向正確，二是有實力。方向方面，中醫學雖然古老，但是理念先進，主要表現有：第一，是整體醫學，講究人體的不可分割性、天人合一。不頭疼醫頭，腳痛醫腳。第二，是平衡醫學。強調人體本身的平衡，以及內外環境的平衡與協調。第三，重視養生保健，治未病。第四，中醫學辨證論治。力量上，沒有動力也跑不快。因此，中醫學理念與現代科學技術相結合，就是未來醫學的發展方向。

該團隊還表示，中醫學不僅有著深邃的哲學與智慧基礎，同時也有完善豐富的實踐技術體系。憧憬未來醫學發展，中醫學可以為人文醫學提供仁愛、寬松的中國文化，可以為轉換醫學提供從精神到基礎的反向轉換模式，可以為精準醫學提供宏觀表現的路向牌，也可以為全科醫學提供中國的解決方案。一句話，整合醫學中，中醫將發揮更大的作用。

攻辯：

循證醫學懟：科技部、國家自然基金委員會對中醫藥的投入我們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中醫中藥成為未來的領跑者還有很多的挑戰。

轉化醫學懟：中醫藥仍缺乏科學的理論支撐體系，缺乏局部的精準打擊。

精準醫學懟：無論中醫學如何博大精深，都必須與現代接軌。然而，與現代醫學接軌后，為中醫帶來的是中醫思維淡化、中醫評價西化，這是一個悲劇。何嘗不能反映出中醫的無奈？

全科醫學懟：中醫受到的批評之多，已經讓人有些不忍心再批評了。

醫學人文懟：中醫藥的證據都是來自古書，至今還在古書中尋找醫學的證據，沒有革命性的創新和突破，能代表醫學的發展嗎？

整合醫學領跑未來

辯論賽在熱火朝天中結束。主持人表示，辯論賽上的正辯闡述，可以讓與會人士增加對每一種醫學模式的基礎認識和了解。之所以要相互攻辯，是想通過別的學科的眼睛看到自己本學科的局限和不足。

他最后畫龍點睛道：“看到自己的優勢，源于信心，看到自己的不足源自胸懷。基于信心和胸懷上，把各種模式整合起來形成的整合醫學，才是未來醫學的領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