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春”的意象研究

王妍茜

摘要：《紅樓夢》敘事氣象萬千，縱觀前八十回的文本，“春”意象的出現(xiàn)和人物之間前途和心境以及賈府的未來有著復(fù)雜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本文從“春”意象的具體化著手，春季桃花的花開花謝暗示紅樓女兒命運悲慘論起，分析與“春”相關(guān)的詩詞內(nèi)容中所反映的人物的悲涼心境、“四春”的悲劇命運揭示了榮寧二府乃至整個封建制度由興盛到衰落的過程。“春”的意象表達了作者曹雪芹對封建制度提出了強烈的控訴，深刻揭示出了封建制度走向衰亡是歷史的必然趨勢。

關(guān)鍵詞：紅樓夢；春；意象

引言

意象敘事是《紅樓夢》中運用得極富詩性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方式之一，曹雪芹將自己的情思和才華凝結(jié)在這些意象中，融化在情節(jié)里，使其在意象中獲得了新的意義。乾嘉年間“二知道人”對《紅樓夢》的結(jié)構(gòu)用四時氣象來概括：“《紅樓夢》四時氣象，前數(shù)卷鋪敘王謝門庭，安常處順，夢之春也。”“春”是喜亦是悲 ：喜的是“榮光正好”，悲的是“韶華無常”。“春”的意象經(jīng)過作者主觀的情感渲染，被賦予了多種多樣的情感內(nèi)涵，將曹雪芹“春”的意象的進行探究，對全面把握賈府的興衰、《紅樓夢》悲劇意蘊具有重要作用。[1]

一、花謝花飛花滿天——“桃花”的悲情意象

（一）飛花——紅樓女兒悲慘命運的預(yù)言。

“春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這首《春夢歌》是第五回中警幻仙姑所吟，作者是借仙子的唱詞對將來大觀園眾女兒風(fēng)浪去散、花飛水逝的命運先作預(yù)言。所謂“兒女閑愁”并不是抽象的，有封建禮教所造成的青年男女的不幸，也有封建階級本身糜爛生活所帶來的惡果，[2]亦表達了作者對青春易逝，紅顏凋零，歡樂短暫的無可奈何的嘆息。

桃樹成熟的非常快，三年就可以結(jié)出果實，六年便會老化，結(jié)果后的樹干越來越細，李紈與桃花十幾年后便會枯萎的特征相似。李紈的判詞便是：“桃李春風(fēng)結(jié)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青春易逝的意象用在李紈身上再合適不過了。她也曾開花結(jié)果，即便葬送了青春槁木死灰，也讓她有所安慰。但丈夫的死亡，年輕守寡，她的兒子賈蘭雖然考取了功名，晚年母以子貴，也不過供世人作談笑資料罷了。[3]

（二）花冢——寶玉黛玉悲劇愛情的寫照。

在《紅樓夢》中與桃花的聯(lián)系是最為緊密、不可分割的便是賈寶玉與林黛玉。黛玉“又勝寶玉十倍癡情”，將落花用花帚掃起來，收入花囊中。挑著花鋤，葬進花冢中。可見黛玉傷春、惜春的強烈情緒由這一段葬花的描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寶黛二人同捧《西廂記》，桃花隨著微風(fēng)緩緩飄落，落紅成片，才子佳人在漫天桃花的中相知、相戀。薄命的桃花和花冢也預(yù)示了以后二人愛情理想的破滅。花冢埋葬的不僅是落花，也是寶黛的愛情。這時黛玉聽到的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水流花謝”，“花落人流紅”等詩句，此時的黛玉怕是已經(jīng)預(yù)知到了世事無常，她的愛情終將失意。

（三）落花——尤三姐絕望人生的悲歌。

在第六十六回中又有尤三姐拔劍自刎，而之前大觀園里也發(fā)生了一系列悲慘事件。尤三姐只一句“還你的定禮”，什么也沒多說，就拔劍自刎，倒在了柳湘蓮腳下。她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清白，“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那是一個女子為了有尊嚴(yán)地存在而作出的無聲的吶喊，剛烈的抗?fàn)帯4]

尤三姐這朵桃花，為情而盛開，她想永遠在枝頭上綻放，可終究還是為情而凋零，桃花與血的渲染使她短暫的一生充滿悲壯的美感。尤三姐雖不在正副十二釵中，是一個非官非宦人家的普通少女，但她的悲劇命運卻同樣令人扼腕，是紅樓兒女中一個比較特殊的悲劇人物。

二、命運的悲歌——人物命運與“春”相關(guān)詩詞的暗示

（一）《葬花吟》。

在第二十七回中，林黛玉為自己的對青春消耗的悲哀感找到了抒發(fā)形式，一曲《葬花吟》唱盡她對自身命運的體悟。《葬花吟》作于四月二十六日芒種節(jié)。這一天，大觀園里“繡帶飄飄，花枝招展”，女孩子們“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在這樣熱鬧非凡的一天，黛玉卻吟唱出如此悲切的《葬花吟》。

黛玉纏綿的情思與悲傷之感經(jīng)過長期的積累，《葬花吟》的出現(xiàn)是必然的一種釋放。這首詩中以落花象征紅顏薄命，可見，《葬花吟》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讖”。

（二）《桃花行》。

自蘆雪庭即景聯(lián)詩以后，大觀園內(nèi)變故迭出，海棠詩社一散就是一年。在第七十回中，此時的賈府已過了鼎盛時期，露出衰亡的征兆，“正是初春時節(jié)， 萬物更新”，此時的林黛玉經(jīng)歷了人情冷暖，看盡了爾虞我詐，寫下了飽含哀淚的《桃花行》，寫盡了桃林花葉艷麗如霞、凌碧如煙的盛景，卻是為反襯自己終將飄零隨花的涼薄的命運。黛玉做此詩的心境與以前大不相同，流露出的悲涼氣氛比《葬花吟》更甚。

寶玉看了這首詩，也流下眼淚來。此詩不僅形象地描繪了寶黛愛情的歷程，更隱含了大觀園中所有女兒的人生悲劇，正如杜鵑聲與群芳散盡，繁華過后，盡是凄涼。

（三）“桃花詩社”與“柳絮詞”。

黛玉一首《桃花行》，又鼓起了眾人的興趣，決定另起詩社，將“海棠詩社”改為“桃花詩社”，并推林黛玉為社主。在第七十四回中，史湘云見暮春柳絮飛舞，偶成小令。詩社就發(fā)起填詞，每人各拈一小調(diào)，限時做好。

史湘云后來與衛(wèi)若蘭結(jié)合，新婚時是很幸福的，史湘云一首《如夢令》中從贊美春色轉(zhuǎn)為惜春、留春，情緒上也是那樣地?zé)o可奈何，這正預(yù)示著她的所謂美滿婚姻也是好景不長的。

林黛玉作了一首《唐多令》，在這首詞中，有很多雙關(guān)詞，黛玉借柳絮暗喻人事的用意十分明顯。“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同時與她曾自稱“草木之人”相呼應(yīng)。不但表達了著她對自己不幸的身世的悲憤，而且也帶有對即將破滅的愛情理想的悲痛。

細看薛寶釵《臨江仙》中的雙關(guān)詞，“蜂圍蝶陣亂紛紛”正是變故來臨時大觀園紛亂情景的象征。寶釵與寶玉結(jié)成金玉良緣后并不能從根本上消除寶釵和寶玉在對待封建禮教、仕途經(jīng)濟上的思想分歧，也不能使寶玉忘懷死去的知己而傾心于她，寶釵最終還是被寶玉所拋棄。

《柳絮詞》的內(nèi)容暗喻是每個人未來的自況。那一縷縷飄飄、如煙如霧的飛絮把紅樓兒女的才情、志趣、性格以及命運連在一起，之后的放風(fēng)箏活動，看似一掃之前填詞的愁緒，但最后風(fēng)箏都象柳絮一樣，飄走了或被絞走了。這便預(yù)示著未來群芳離散，溶進“萬艷同杯（悲）”之中的命運。

三、原應(yīng)嘆息——從紅樓“四春”看賈府的興衰史

（一）元春——繁榮的創(chuàng)始人。

正月初一出生，故得名“元春”。在《康熙字典》中，對“元”字有這樣的解釋：“元，始也。”由此我們可以推論出，元春，就是春季的開始，而元春有是“四春”中的大姐，元春無疑代表的是賈府繁榮的開端。正是因為元春“才選鳳藻宮”，賈府才得以達到了空前的興盛與繁榮。同時元春也代表了賈府的寧國公賈演與榮國公賈源，正是寧榮二公奠定了賈府的輝煌。

“紅樓十二曲”中，影射元春的曲子是《恨無常》。從讖語之中的“喜榮華正好”以及判詞中的“榴花開處”“三春爭及初春景”等語句，我們可以看到元春所代表的賈府之盛。而一切又是“無常”的，元春青年早逝，賈府眼前的榮華不過只是春夢一場。讖語的最后，“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一句，既是元春對父母的勸告，更是借元春之口，為賈府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二）迎春——平庸的延續(xù)者。

迎，即迎接并延續(xù)。探春的判詞《中山狼》說的是迎春遇人不淑，自己的父親不但好色，而且嗜賭，因五千兩銀子便把自己的女兒賣給了孫紹組。出嫁之后更是不幸，丈夫沒將她當(dāng)人看待，迎春在婚后一年便被丈夫折磨致死。

在“紅樓四春”之中，迎春才干不及探春，富貴不及元春，在為人處世上也是一味的退讓，是“四春”中最為平庸的人物。而她在四春中排第二，迎春所代表的，正是寧榮二公之后，包括賈代善、賈代化、賈敬、賈赦等代字輩和文字輩這些靠著祖輩余蔭生活，“得志便猖狂”，最后落得“一載赴黃粱”的悲慘結(jié)局。

（三）探春——失敗的改革者。

探春生于三月初三，正當(dāng)清明節(jié)前后，是燒紙祭祀和放風(fēng)箏的時節(jié)。在第七十回中，探春放的鳳凰風(fēng)箏被絞走，與“十二釵正冊”中探春的判詞《分骨肉》“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相照應(yīng)，點出了后來清明時節(jié)遠嫁。

探春雖然是庶出，但卻精明能干，在“四春”中是才華最出眾的一位，在治理榮國府期間大膽采用了“興利除弊”的措施，試圖挽救其于危難，無愧于賈府改革的探索者。可曇花一現(xiàn)的改革探索沒能起到什么作用，探春遠嫁之后，王熙鳳重掌大權(quán)，榮國府便從以前的外強中干開始徹底走向了敗落。雖然她的微小措施最終無濟于事，但探春人如其名，勇敢地走出了改革探索的第一步，也昭示了腐朽的封建帝制靠小小的改革是不能挽救得了的。

（四）惜春——衰亡的見證者。

惜春是“四春”中年齡最小的一位，惜，既是惋惜，又是嘆息，惜春的判詞《虛花悟》同時也暗示榮華富貴只是鏡中花，水中月。惜春面對家族衰敗，她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最終選擇了在櫳翠庵削發(fā)為尼。在惜春的身上，我們看到的是對美好的眷戀與無奈，也看到了煊赫一時的賈府經(jīng)歷了五代的繁華后沒落的整個過程。“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zāi)埂备欠饨ù蠹易宓淖罱K歸宿。

四、結(jié)語

賈府“四春”姐妹可以說是封建大家庭中悲劇女性的典型代表，脂硯齋在批語中明確提出過“原應(yīng)嘆息”四字批語，賈家四姐妹的名字里暗示著她們的命運是悲劇的，“四春”看似風(fēng)光無限的繁華背后，其本質(zhì)卻是一場應(yīng)該為世人所嘆息的悲劇。在元、迎、探、惜四春的身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為“四春”命運的“嘆息”，也是為封建大家族的興衰而“嘆息”，更是作者曹雪芹為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勢力從盛到衰并最終消亡的結(jié)局所做出的預(yù)測。

參考文獻：

[1]《紅樓夢》中桃花悲情意象[J]. 徐麗華. 華夏文化. 2013（01）。

[2]《紅樓夢》詩詞曲賦全解[M]. 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 蔡義江， 2007。

[3]《紅樓夢》詩詞解析[M]. 吉林文史出版社， 劉耕路， 1999。

[4]帶刺的玫瑰--愛米麗與尤三姐的對比[J]. 張娜娜. 青年文學(xué)家. 20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