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娟
摘要:詩性文本中的模糊文體又稱模糊學,其模糊性是由內外因共同作用造成的。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先驅——艾米麗·狄金森,其筆下充滿模糊和碰撞的詩性文本就是由19世紀美國自由多元的時代背景、女性在父權社會下的特殊地位及自身思想精神的綜合作用的結果。由這種模糊文體而產生的“雙重視域”或“多重視域”使人更深刻的從詩性文本中體驗到世界的變幻與多樣。
關鍵詞:艾米麗·狄金森;詩歌;模糊性;模糊文體
一.引言
詩歌作為四大文學體裁之一,其高度凝練的語言是作者豐富思想情感的載體,若把詩性文本放在一個相互聯(lián)系的系統(tǒng)中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模糊體或模糊性是詩歌的重要特性之一。模糊體的詩性語言包含了雙重甚至多重意義,讀者在解構和重新建構詩歌意義的過程中,更進一步豐富了詩歌內涵。19世紀的女詩人艾米麗·狄金森在美國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詩歌在風格與主題等方面特有的模糊性也已引發(fā)了讀者經久不衰的解讀興趣。狄金森模糊的詩歌語言總會讓受話人感覺某句話有表達多重意義的可能性,探討其中原因,就會發(fā)現(xiàn)這與她強調運用隱喻、象征的詩歌技巧及19世紀社會經濟的急速發(fā)展、思想意識的多元變化是密不可分的,即狄金森模糊性的詩歌語言是特定文化和時代特征的反映。
二.模糊文體的理論范疇
2.1模糊性產生的根源
模糊性產生的根源可從內外部兩方面進行分析。從外部原因看,詩性文本的模糊源于生活和世界(客體)的模糊??腕w是運動不居的,這種運動反映到詩歌作品中就會造成模糊,加之詩人主體對客觀世界的認識總是即時的、不全面的,而客體的未知領域總是會激起主體的好奇心和詩性想象,詩人把這些不全面的認識和想象以文學作品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就形成了富有詩性的創(chuàng)作。所以,詩性文本最大的特點就是模糊性,它以主體的想象來代替對客體的真理性認識。從內部原因來看,詩性語言是人類表達情感的一種方式,它與科學性語言有本質的區(qū)別:科學語言要求表達客觀、精準,而詩性語言則帶有很大的主觀性,是一種主客體高度一體化的意語言。詩性文本是詩人情感的載體,其主要目的就是交流感情,追求感情感染力,激發(fā)讀者積極的情感參與。這種情感交流的過程是作者主觀認識建構編碼及讀者重新建構解碼的過程。所以,為了追求話語的感染力,詩性文本總是選用那些復意、多義、模糊的詞,通過理解上的設限和障礙來增強讀者的體驗感,從而增強感染力。
綜上所述,詩歌的模糊性源于主體認識客體的欲望和客體難以認識的現(xiàn)實,是內、外因綜合作用產生的。
2.2 模糊文體的發(fā)展歷程
“模糊性”原指文體上表意不清、易引發(fā)歧義的缺陷,但是自20世紀英國著名評論家、詩人威廉·燕卜蓀之后,讀者被納入了詩歌意義建構的領域,“模糊含混”由于有利于激發(fā)讀者思考積極建構詩歌意義,因此在其震驚西方現(xiàn)代文學界的著作《朦朧的七種類型》中“模糊含混”的意義就從貶損變?yōu)榘劊靡灾敢环N審慎的詩歌手段,即用一個詞表達兩種或多種意義,并由此成為了批評界廣泛接受的術。“模糊性”的進一步發(fā)展是在1965年,美國系統(tǒng)科學家扎德(L.A.Zadeh)發(fā)表的著名論文《模糊的集合》宣告了模糊數(shù)學的誕生。此后,模糊學—描述和處理模糊學問題的學科逐漸形成,后又出現(xiàn)了“模糊語言學”、“模糊美學”等。20世紀末,學者們對“模糊文藝學”等進行理論反思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新,產生了“模糊詩學”?!澳:妼W”認為世界、作品、作家、讀者四者是一個整體,只有把詩性文本置于這樣一個統(tǒng)一系統(tǒng)中才能把握其真意。因此,“模糊詩學”是宏觀的而不是微觀的,它涵蓋了“世界”(客體)、“作家”(主體),正是由于兩者的相互作用才產生了詩性文本及文本內部的象征、隱喻、悖論等表現(xiàn)手法。在這種文學理論指導下,學者們反思人類的各種生存困境、人與自然的復雜關系。作為一名“宗教詩人”、“自然詩人”,狄金森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重視,學者們試圖從她模糊性的詩歌文本挖掘隨時代流動的新意。
三.狄金森詩歌中的模糊文體例釋
模糊性作為詩歌語言最實質的特性之一,一直都被認為是解讀狄金森詩歌的關鍵。狄金森在宗教、生死和自然之間徘徊思索著,她的創(chuàng)作猶如在這有限的圓內畫圖且圖中還是充滿矛盾和含糊的,正是這種矛盾和含糊激發(fā)讀者積極的情感體驗,并在體驗過程中把自身的社會語境帶入了文學作品,而語境的不可窮盡則暗示了意義的無限多樣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桿實彈槍》大約寫于1863年,是狄金森進入詩歌創(chuàng)作成熟期的作品,下文就以此為例具體闡釋狄金森詩歌中模糊的特性。
首先,音律和句法方面,狄金森舍棄了傳統(tǒng)的五部抑揚格,轉而用比較自由的韻律,采用了短小簡練的短語句,用破折號代替了規(guī)約的標點符號,如“在墻角里——直到有一天——主人經過——認了出來——把我扛上肩——”,這種偏離常規(guī)的手法的運用是對父權主流文化貌似依存的、無聲的反抗,“這桿槍”喻意敘述者經過漫長寂寞的等待后,被“主人認出來”的極度欣喜,和“把我扛肩上”與主人合二為一、并肩作戰(zhàn)的喜悅和甜蜜,破折號的使用和短句碎句的運用都加劇了意蘊的模糊含混,為讀者多角度建構詩歌文本意義提供了可能性。
其次,詩中的“槍”是一個詞義含糊而意味深長的意象。有一種解讀是把男女之間的愛情比喻為“槍”和獵人的關系,說話者自喻是一支“放在角落里,上膛的槍”,默默等待人來注意和發(fā)現(xiàn),喻意是說話者表面平靜,內心卻沖涌著愛的波濤,滿心期待有人能走進她充滿愛的內心世界。從這種意義上講,“槍”的情況就是狄金森內心與現(xiàn)實的寫照:狄金森雖隱居獨處,但她的內心感情卻是熾熱如火,像極了一支“上膛的槍”,一觸即發(fā)。從這一角度理解,我們發(fā)現(xiàn),詩歌模糊性的背后隱藏著詩人悲觀、被動的愛情哲學,只是內心有愛等愛卻不曾主動積極爭取。其中,“當夜晚來臨時——我們結束了快樂的時光——我守護著主人的床頭——這比鴨絨床墊——更為舒坦——”隱喻詩人甘愿為愛承擔責任,“守護”愛,內心卻是“舒坦”,充滿喜悅的。另一種解讀是“槍”這一凸顯冷酷的意象是折射了戰(zhàn)爭對詩人心靈的沖擊,“火山”則象征女性滿腔的情感力量無處宣泄,“維蘇威火山”象征詩人被壓抑的感情和藝術表現(xiàn)力。總之,狄金森極具模糊性的詩歌語言使讀者對詩歌的解讀多元化和復雜化,但無可置疑的是《一桿實彈槍》折射了詩人苦澀的愛情和心理,詩歌所暗示的悲觀的愛情哲學和充滿感情似火山的內心,是詩人對男權社會下女性身份的寫照。這首詩中的意象“槍”無論是喻意詩人用一顆充溢著愛的心等待被愛,還是隱喻戰(zhàn)爭對心靈的沖擊,都包含著一種似要說出但又回避,似是冷漠但又滿腔愛心的矛盾甚至對立的復雜情感,這是詩人受性別和時代的影響,采用回避、委婉或緘默等模糊文體所達到的藝術效果。
四.模糊性背后的神秘力量
詩性的模糊源于客觀世界的運動與多變及主體認識的模糊與有限,詩性文本又是一種主客體一體化的語言,因此,詩性的模糊文體中必然蘊含著特定的心理、價值取向和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涵義,這就是模糊性背后的力量,它們是特定時代精神風貌的反映。所以,狄金森所處的19世紀美國的社會圖景可為其詩歌中的模糊、回避、委婉提供可能的解釋。本文主要從以下兩方面重點闡釋:
第一方面,由工業(yè)革命而引起的技術和經濟上的進步催生了階級的產生,帶來了牛頓力學和達爾文的進化論,多元化的思潮猛烈的沖擊了人們的意識和價值觀,人們心中的至上的上帝的權威受到了挑戰(zhàn),神圣永恒的思想觀念受到震顫。在這種宗教變化、知識革命、工業(yè)革命、經濟社會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的時代沖擊下,人們陷入了一種混亂甚至是不知所措的狀態(tài),各種不同的思想沖突并存,文學作品風格混雜,形成了美國文學史上的第一次繁榮。這種民主自由的文化充分促進了語言意義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思想和語言來勢洶涌的自由使文字的意義呈現(xiàn)出不確定性。狄金森明顯受到了這個各方面巨變的社會的深刻影響,所以她用模糊性的策略把個人與文化力量之間的沖突帶入了詩歌創(chuàng)造領域,一方面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另一方面顯示出她自身的思想矛盾與困惑,包括對于宗教既信仰又蔑視的復雜感情,及對自然既親近溫和又冷漠殘酷的復雜感受。
另一方面,狄金森的詩性模糊還與她的性別身份密切相關。狄金森的性別角色是矛盾的,她在隱居生活中抵制一些性別上的標準,例如婚姻和母性,履行了其它標準,例如忠誠的女兒、局限于家庭空間、避免公開場合露面等,她的矛盾行為是在極力迎合父權社會期待的規(guī)范下進行的反抗。這一點體現(xiàn)在詩歌中就是狄金森詩性的模糊含混風格切合了當時女作家所信奉的“沉默美學”,狄金森努力使自己的作品符合父權社會的規(guī)范和傳統(tǒng)期待,她使用“緘默政策”,運用間接、含糊手段達到展示自我的目的。狄金森語言的間接性、多義性和模糊性與男權話語的清晰性、直接性形成鮮明對照,體現(xiàn)出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弱勢地位。
所以,作為19世紀美國文化轉型期重要的詩人之一,狄金森在家庭、宗教、經濟生活中的各種權威的壓力和碰撞下,孤獨著、思索著、矛盾著,在充滿矛盾的詩性表達中守護著靈魂和自我。
五.結語
狄金森的詩歌由于其模糊、矛盾甚至對立而如同謎語,面對如此的復雜性,她對讀者的期待或許不在于揭開謎底,而在于讀者每次閱讀思考都能構建新的意義。劉曉輝在《狄金森與后浪漫主義研究》中這樣寫道:“經典作品之所以可以抵制時間的‘侵蝕,成為不朽之作,在于它具有包含意義卻未被意義抽空的能力,在于本原意義不可能達成一致,內容又可能前后矛盾的特性。”的確如此,隨時間流動卻常讀常新的作品就是經典,狄金森詩歌中的模糊性和沖突性不僅指向她自己的文化,也向前指向了我們的文化,詩歌中的意蘊值得人久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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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利娟(1987.11—)女,漢族,河南安陽人,鄭州大學外語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