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媛
(西南大學文學院 重慶 400700)
“道”的字形探究,主要以甲骨文、西周1、西周2《說文》小篆、《說文》古文、戰國6這六種字形樣式為參考對象,以其各個字形構件的寫法及演變為探討依據,先究字形,再推其義。
先觀甲骨文的“道”,該字可以看成是包圍結構,由外圍構件“行”和內里構件“人”兩部分組成。“行”,象形字,羅振玉《殷虛書契考釋》:“象四達之衢,人之所行也”[1],所以“行”在這里表示四通八達的道路,與“人”可合意為“人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到了西周1,“行”這一構件被保留,而“人”則被替換成“首”字。甲骨文中的“首”是一個獸頭的形狀,用像人頭之形,本義是腦袋,金文則只用一只眼睛和頭發作為頭部的象征性的文字符號,采用的是以部分代整體的簡化方法,而以“首”代“人”同樣是以部分代整體,用人的腦袋代替了人的全身,其構件組合的意義大體與甲骨文時期相同。而西周2的“道”很明顯多了一個構件,即首下方的“止”。“止”,象形字,像人足之形,是“趾”的本字。足乃行走之工具,人可以通過足去往任何地方,所以在此處添加一個“止”,加強了“道”的行走之意。由西周2演變過來的《說文》小篆“道”為左右結構,從辵,從首,所行道也[2]。“辵”由“行”和“止”兩部分演變組合而成,“辵,從彳,從止。人腳趾在道路上,會行走之意。辵一般只做偏旁,表示與行走有關的意義。”在演變過程中,字形構件的發展趨整體化,直觀形象減弱,文字符號意義增強,形體結構也更為清晰明了。但由于“止”和“又”的甲金文形似,或“首”下構件不為“止”,而為“又”。又,手也,象形。在這個構字系統中,“道”的意義就與手的部位或手的動作有關,而后又繁增一點成“寸”,最后才演變成為《說文》古文中左從首,右從寸的“道”字,有異于左從辵,右從首的《說文》小篆的“道”。戰國6的“道”依是從辵,從首,只是在寫法上與篆文略有不同,主要體現在其省去了右邊的“彳”,但符號意義基本一致(見下圖)。

“通”字的演變
對“道”含義的探討,主要從其字形在演變發展過程中的三大突出性表現來分析。首先從甲骨文“道”的字體構形可以看出體現其基本意義的兩個義符——人和行,解字關鍵是要弄清人和行的關系及“道”展開的所有構形變化及意義延伸。從早期先秦文學中出現的“道”的釋義上看,人和行的關系表現為“人所行之道”。例如《散盤》載:“自根木道廣(左),至于井邑(封),道以東一(封)。”[3]《詩經·國風·蒹葭》說:“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4]上述文獻里的“道”都指涉“道路”,這里的“道”指供各個主體通行的基礎設施,也是溝通兩個甚至多個主體的渠道,但不論其是作為哪種形式存在,“道”的原始意義都離不開所有物質特有的客觀實在性。
西周時,“道”其中一個字形構件“人”發生了變化——以“首”代“人”。而“首”字金文寫法也以“目”這個突出部位來代表整個腦袋。兩者都采用了以部分表示整體的構形方法,這就是突出性表現之一,以部分代整體這一構形方法在漢字的表意上起到了意義附加和突出作用。頭是人體的關鍵部分,而目又是頭的關鍵部位,這樣的替換使“道”字的含義開始與人的頭腦和人的眼睛有關。頭腦是人作為人能夠思考的最重要工具,是體現人的主體性的最佳證明,是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的絕對支撐,所以“道”表示的道路還可以是人的頭腦所行之路,這條路側重于人的思考及精神層面。而眼睛是人發現和探索所需要借助的最重要器官工具,在行路中通過眼睛觀察事物,它的存在極大地幫助了頭腦的運行。因此在“人”這個字形構件被“首”替換后,“道”在“道路”的基本意義上被引申為:人這個主體通過思考和摸索后所發現并遵循的抽象的道理、準則、規律、信念等等,此時“道”就不再僅僅是一個用以描述形而下客體的實物名詞了。例如《韓非子·解老》中謂:“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5]《孟子·盡心上》說:“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聞以道殉乎人者也。”[6]以上文獻中所談的“道”均是在道理、準則、規律等引申意義上使用的,具有強烈的主觀性和抽象性,也就難以用一個實際存在的客觀定義來歸化“道”的概念。因此,清代的段玉裁在其《說文解字注》中解釋說:“道者人所行,故亦謂之行。道之引申為道理,亦為引道。”[7]
第二個突出性表現為增添字形構件“止”,“止”的增添就加強了“道”的行動意義,后來由“止”和“行”合體演變成的“辵”也表示與行走有關。許慎《說文解字》中:“道,所行道也。從辵,從首。一達謂之道。”《說文》:“辵,乍行乍止也。”“道”從“辵”,表示與行走有關;從“首”,既表示頭,也可表明行走所向的方向。兩者合二為一,“頭行走”也即為道,“道直達而無阻”,因此以人的意識行于路正是取道、求道之體現,是萬物有生靈的本源,“道無阻”表明它的存在是通達的,人的意識只可求道,無法改道。“道”在“止”這一構件的修飾下,表明“道”既可以是一種人的行為動作,也可以是主體在采取一定的行動后所要達到的目的終點,總之都必須凸顯其行為的動作之意。第三個突出性表現則是將增添的構件“止”理解成其形似字“又”。不管是“又”,還是后來繁增一點的“寸”,都與手相關,那么“道”的行為含義又從“辵”表示的行走變為由“寸”表示的指點、引導。在這個構形系統中,人和行的關系就不再是人在道路上行走,而是人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中間用手有分寸地指點、引導和疏通。再分析各個構件,中間的“首”字多有“借以目觀察、思考、選擇”之意,外圍的“行”表示十字岔路口,所以此路口需要頭腦明白的領路人,下方的“寸”就表示通過手指引、指導,三個構件合起來可理解成“人在叉路口幫助迷路者領路”。所以“道”又可引申為引導、向導,由此可以推出“道”是“導”的本字,當“道”的“向導”本義消失后,篆文再加“寸”另造“導”代替。
從字形構造上來探討“道”的意義形象性更強,同時其主觀色彩也會相應加重,由于對不同個體對字體構件的細微差別存在差異化的理解和分析,所以“道”所蘊含的具體意義也得在具體作品、具體語境中進行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