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埔寨，多少故事在其中

戴云飛

空中看莊寨（葉俊忠/攝）

中埔寨，又名逢源堡，始建于清嘉慶己巳年（1809年），建筑面積近6000平方米，180個房間。在永泰縣現存的146座莊寨中，相對完整。

閩地負山面海，自然稟賦迥異，人居環境不同，民居建筑各具特色、異彩紛呈。其中形態獨特的土樓和富有山林氣息的土堡，最為有名，極盡風流。永泰莊寨，便如多年前的永泰山水，藏在深閨，寂寂無聞，至今仍鮮有人識。

所謂莊寨，亦莊亦寨。四周高垣厚壘，環形布防，是為“寨”，與土樓、土堡相仿，而體量與氣勢，與之相比，毫不遜色；寨內為“莊”，空間疏闊、布局合理、雕梁畫棟、文化氣息濃厚，居住環境，則比土樓、土堡更為精致。

永泰地理位置獨特，恰在“閩中”。位于閩江下游，卻不在流域邊上。東接莆田仙游，南鄰閩南，西部則受閩西北的輻射，方言習俗深受周邊地域影響。多種文化的滲透、融合，使永泰莊寨糅合了閩地民居的多元要素，形態獨特，構筑另類，獨樹一幟，為八閩鄉土建筑的另一朵奇葩。與“孑遺”的土樓、土堡不同，永泰莊寨大規模完好遺存，一朝揭開面紗，必將像當年“發現”土樓一樣，驚艷世人。

中埔寨只是其中尋常的一座。但是，走進中埔寨，仍可一窺永泰莊寨之堂奧。

外圍一樣的寨墻高筑。莊寨高墻，基座皆干碴砌石，高3至5米，不抹一灰一漿，外觀齊整，里頭犬牙交錯，極其穩固。上頭生土夯筑，高達3至5米。石料就地取材，或青石（花崗巖、輝綠巖）、白石（石灰巖），或溪濱卵石，也有青、白相間者。以卵石干砌，最為沉實厚重，工藝最為精湛。中埔寨基石為白石，寨門門框依例為青石。寨門處高墻基礎厚達5米，青石砌縫滴水不漏。寨門木制，分三重。長樂人謝肇淛在《五雜俎》里說：“閩人作室必用杉木，器用必用榆木，棺槨必用楠木。”此話或以偏概全。莊寨架構以杉木為主，器用多楠木、樟木，寨門則用苦櫧等雜木，質地堅硬，燃點高。木門軸、承相接處，與門框垂直方向鑿有凹槽，以便安裝時托起門板嵌入，大門一旦閉合，則與門框絲絲入扣，密不透風。門板面包有生鐵，門框上頭留有注水孔，以防斧劈火攻。高墻內側修筑環形跑馬道，寬約2米，周300余米。土墻上共留64個斗形觀察窗，64個斜向竹筒射擊孔。墻體堅固，設計巧妙，攻防兼備。

莊寨平面布置，空間格局構思奇妙，創新獵奇，有日、目、回、同、甲、冊、八角、九宮格等各種形態，樣式百出，異彩紛呈。中埔寨是其中的巔峰之作，空中俯瞰，外墻及屋舍線條輪廓，如同一張繪制的八卦圖，故又稱“八卦寨”。寨內莊園，葆有民居傳統正脈的合院式構筑形制，是宗族社會居住的典型結構，中庭護厝，軸線分明，層層遞進，樓閣重重。前有外空坪，院落中為天井，懸山式屋檐，雨水可迅速注入天井，由大通溝排出。陰溝口裝有石柵欄，溝內放養土鱉，以廚余雞零狗碎、殘羹剩飯為生。土鱉為了覓食，時常在溝內爬動，攪動積土，確保陰溝通暢。廳堂與天井間無阻斷隔擋，寬敞通透，為舉辦婚喪嫁娶及商議大事的正堂。正堂兩側隔廂房，設款客的花廳（船廳），前為花園。合圍式建筑三進兩層，底層居住，按輩分長幼分配有序，二樓有書齋（書院）、繡樓等。連接跑馬道，建有扶樓，為廚房、餐廳、倉庫、雜物間。屋舍間連廊處處，曲徑通幽。

莊寨正門（葉俊忠/攝）

莊寨內廊（鄢朝暉/攝）

莊寨外圍（葉俊忠/攝）

莊內雕飾，極盡柔媚精致。正廳梁柱、軒廊、廂房、防濺墻，木雕彩繪，絢爛多姿，猶以花廳最為精美。題材有三顧茅廬、空城計、子龍救孤等三國故事，也有穆桂英掛帥、黛玉葬花等女性形象，內涵豐富、耳熟能詳，寓教化于其中。門窗槅扇雕刻更為細膩，內容更加貼近生活，花草魚蟲、草木植物、文房四寶、鐘鼓樂器，看似信手拈來，實則各有寄托。蟹、鱟、蝙蝠、花瓶、琴瑟，分別寓意和諧（蟹）、孝道（福州話“鱟”“孝”同音）、五福臨門、平安如意、琴瑟和鳴。

廳堂上，高懸“大夫第”“韜略相承”“舉案齊眉”匾額，瀝粉鎦金，富麗堂皇，彰顯身份，也標榜了主人高雅的情懷與情趣。

中埔寨先莊后寨，莊園由最初的主人林孟美始建，而后其子林程德加建了八邊形圍墻及附屬設施。林孟美貢生出生，與林則徐有過往來，為人和善。林程德中過武舉，功夫了得，雙手可提起180公斤的練武石（當年練武的兩塊石墜，仍留在莊內）。林氏子孫，也多習武，以虎尊拳為主，其中不乏得其真傳者，耍起套路，剛勁勇猛，虎虎生威。林程德雖一身武藝，卻從不恃強凌弱，而是虛懷若谷、寬宏大量。中埔寨寨墻上，留有一幅蓮花圖案，說的是筑墻時，有傭工耍奸使詐，一塊青石重復稱重13次，石匠師傅看不下去，站出來告發，林程德聽了，只是微微一笑。其實他早已覺察，并不點破。石匠深受感動，遂將這塊青石鑿為蓮心，外圍拼了13片白石花瓣，砌在了墻上。這段佳話，也成了永久的美談。有一回，林程德被人無理毆打，嘴角出血，族人家丁一時洶涌，不肯罷休。林程德淡淡地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磕碰到的，與他人無干。家人哪里肯信，最終還是平息了事態。第二年的這一天，林程德大擺筵席。酒過三巡，林程德舉杯說：“去年今日，我確是被人打了，我沒還手，也阻止了大家的沖動。要是我縱容你們大打出手，今日還能安穩地坐在這里喝酒嗎？做事做人，都要以和為貴。”中埔寨的寨門上，留有一“善施口”，是為了在寨門緊閉時，也能施舍乞丐流民。中埔寨取名逢源堡，為圖吉利，大抵也取左右逢源之意。一個家族的興起，必有其獨特的處世理念，絕非幸得。

寨內有一口水井，井水墨綠，打上來后卻是清澈甘冽。又有一鐵樹，曾于1965年春開花，暗香四溢，引來巨蝶縈繞數日不去。此為花邊，亦為莊寨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