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麗
摘 要:“以文為上”的宋代,是中國文藝復興的時代,是古今思想發展的關鍵點。宋代文人復興儒學,成一代理學之風尚。其中程頤所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的修養論對宋代繪畫體系及其畫家的建構和塑造有深刻的影響,使后代畫家受益無窮。
關鍵詞:涵養致知;宋代繪畫;文人畫;畫家
一、“涵養致知”思想
中國儒家思想有著兩千多年的歷史,具有強大的包容性和生命力。在其兼收并蓄的發展過程中,對于宇宙、道德、個體涵養的知性探究,將社會化、自然化、心理化、情感化,當成人的最后實在和最高本體,又有著極強的哲學性和思辨性。在儒家思想的發展中,受到了莊子的“逍遙游”、屈原之“此在”、禪宗意“沖淡”等各家各派思想的沖擊,處于持續的發展狀態,其中宋代是儒家思想發展的一個重要時期。宋朝延續300多年,在結束了五代長期紛亂的局面后,統治者為了防止重蹈五代藩鎮割據的覆轍,積極推崇“文治”,文人士大夫的社會政治地位得到提高。在范仲淹所引領的“慶歷新政”中,范仲淹、歐陽修、胡爰、孫復等人積極參政,倡導“復古勸學”,否定漢唐以來的訓詁之學,主張復興儒學,興辦教育,“理學”應運而生,出現了周敦頤、張載、程頤、朱熹等理學大家,他們在不斷地吸收改造釋道哲理,進行內在批判,再建了孔孟傳統,并使得理學思想成為宋代哲學思想發展中的的軸心精神,同時對宋代繪畫的藝術風格及藝術思想的建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涵養致知”思想來源于程頤提出“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遺書》卷十八),是程頤修養論的重要觀點。程頤的修養方法“主敬”,“敬則自虛靜,不可把虛靜喚做靜。”(《遺書》卷十五)所謂“敬”,程頤將“敬”解釋為“主一”。“主一無適,敬以直內,便有浩然之氣”(《遺書》卷十五),“主一”即要求在心無旁騖的狀態之中去修養心性,而“浩然之氣”的培養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需要集義才能生。“浩然之氣,所養各有漸……須是集義乃能生。”(《遺書》卷十五)也就是說,“敬”是持己之道,還需要對外“集義”。又“求之性情固是切于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須是察”(《遺書》卷十八),“語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語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遺書》卷十八)。故,程頤要求文人在保持自身心性的同時,要走出書房,走進或大或小的自然萬物中去,以真誠心去認真體察,關懷其物象,窮其理,以提高理性自覺,并將此作為衡量自身義理的標準,最終達到提高內在修養的目的。而不可避于書屋,沉迷于書卷之中,要由內到外,由外而內循環性發展。由此自然萬物的盛敗被關注,文人墨客們在細致真實的觀察中,理性斟酌心中所得,歸納筆墨形式,以求描繪出心中的“意理”。
二、對宋代繪畫產生的影響
“涵養致知”要求畫家們由內而外地觀察自然萬物,而后回歸本體,最終實現人的內在精神修養和宇宙萬物的理性和感受的圓形交融。在宋代繪畫中,由五代時期繪畫風格的延續至熙寧元豐之際出現了嶄新的風貌。從其繪畫分科日益明確,宮廷繪畫、民間繪畫、士大夫繪畫呈現出了各自的藝術特色;繪畫題材不斷擴充,山水、花鳥、人物題材選擇更加細致;繪畫作品中的意蘊更加濃郁,文人繪畫更加講求理想境界的表現。借助于繪畫作品去抒發心中所想、所感、所悟成為了文人畫家們的普遍要求,依托山川、花鳥等客觀事物的情感化、心理化、倫理化,或訴說心中抑郁之意,或笑談自然予我之美,或袒露人生之義理,但凡觀者面臨其畫,必有所感所悟所入中則可發現“涵養致知”被畫家們所致用。
(一)繪畫分科的細化
“求之性情固是切于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須是察”(《遺書》卷十八),程頤要求文人在追求心性修養中,在對自身進行反復思考時,不能排斥“觀物”,要由對外觀察,使心靈得以直接迅速地去領會,以促進自身修養的提高。“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以求在不斷積累的過程中,達到“一旦豁然貫通”即能了悟到倫理本體而貫徹在自己的行為中。在“格物”的過程中,為求自然知音,游走于萬物之中,感觸于萬物之態,而遇物中之我,意中之我。使自然萬物中,更多地賦予了人性的情態,使“自然的人化”不斷被擴充,為了使微妙情感的表達可以依托更多的自然載體,萬物生存環境、動態等變化被不斷深入發現,自在自由的繪畫題材呈現出繁榮之態。故而較之前代繪畫的簡單類目劃分,如人物、山水、花鳥等,宋代畫院有佛道、人物、山水、鳥獸、花竹、屋木六科。而在《宣和畫譜》著錄藏畫中,更分為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龍魚、山水、畜獸、花鳥、墨竹、蔬果十門。在孝宗乾道三年著成的《畫繼》輯錄畫家時,則分為仙佛鬼神、人物傳寫、山水林石、花竹翎毛、畜獸蟲魚、屋木舟車、蔬果藥草、小景雜畫等 8類。繪畫藝術類目的細分,使得文人畫家們的學習方向專門化,創作意識多元化,為后代畫家的產生深遠影響。
(二)繪畫題材多元化
“凡一景之畫,不以大小多少,必須注精以一之,不精則神不轉;必神與俱成之,神不與俱成,則精不明,必嚴重以肅之,不嚴則思不深,必恪勒以周之,不恪則景不完。”北宋理論家、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可見畫家對于自然中的每一個景,不論大小,都要專注對待,要以思考的眼光去嚴謹入微探索自然萬物,升華對宇宙萬物的哲學化認識,以提高自身“浩然之氣”。在李嵩的《貨郎圖》中,貨郎的擔子,日常生活所需的針頭線腦,小孩的零食等等都出現在畫卷之上,琳瑯滿目,生活意趣十足。較之此前的繪畫作品,李嵩的繪畫題材更加生趣十足。漫步于自然的生態空間中,野蠻生長于自然中的汀花野竹、水鳥淵魚獨具某種人性本能和天然靈動,幽情小景的趣味盎然雖不及長卷山水的豪情萬丈卻滿是閑逸。當畫家的目光走出宮闈深院、高山遠景,聚焦于最普通的事物時,繪畫的題材將會擴大千百倍。當然伴隨著商業、手工業的迅速發展,市民階層文化取向的轉變,統治階級對美術的愛好等因素,都使得畫家在創作中審美和需求發生轉變,有意識地進行繪畫題材的多元化選擇。
(三)繪畫意蘊的訴求
宋代繪畫由于文人的參與,常以情造景,以景比德,繪畫作品開始注重主體的主觀感受與客體的客觀物象相互交融,透出生機和靈性。揚無咎畫梅,體現“不慕名利,故不俯仰時好”文人耿直之氣;鄭思肖畫蘭,為“露根蘭”,以示“土為番人奪去”的民族氣節。同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為得”(郭熙《林泉高致 》)中都體現了畫家意圖在繪畫作品中表達出對生活的風神和人生的理想,但又要以不呈現出確定的、具體的“詩情畫意”和觀念意緒,讓觀者走進繪畫,自主產生審美感受中的想象、聯想、情感、理解,畫面由于未引向固定方向,而讓觀者產生一種自由和寬泛的理解的同時在預設的結構框架之中將思緒具體化,與畫面本身產生物我同一的觸動,讀取畫家的畫面語言,感受繪畫意蘊的情感和現實訴求。“無我”“有我”都是宋代畫家所追尋的,不論是“無我”極客觀事物的自我描繪,還是“有我”的濃郁情感的注入,都是需要畫家從自身的感悟修養而發。而最重要的始終要回歸畫家的自身藝術修養、深邃的思想、廣博的知識、完整的情感等。程頤所言“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對于畫家的藝術創作有著重要的意義,對于后代的繪畫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對后世繪畫所產生的歷史意義
宋代繪畫內容形式、風格意蘊、審美趣味爭奇斗艷,從畫家自身修養為發端,進而窮奇萬物,實現自省和自覺。在對“真”“似”的追求和文人氣與宇宙觀的傳達,宋代畫壇如萬花筒般繽紛燦爛,為后世繪畫奠定了深厚的理論基礎和技法指導。
“點滴煙云,草草而成,而不失天真。”“仆之所謂畫者,不過逸筆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娛耳。”前者是北宋文人畫家米芾所說,他追求平淡天真、自由天趣、個性抒發的藝術形式;后者是元四家之一倪瓚所說,他追求的“寫胸中意氣”自娛性的繪畫觀。兩者在筆墨意趣中所求盡然相似。清代中后期“揚州八怪”,他們重視感受生活,強烈抒發性靈,恪守文人的文化情操和文人畫傳統,師造化、抒個性、用我法、重神似、端人品、博修養,筆墨縱橫,鋒芒顯露,直抒胸臆。“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郭熙提出注重寫生,強調畫家要親近自然,以求最真實的審美感受。元代畫家趙孟頫提出“久知圖畫非兒戲,到處云山是我師”。注重師法造化。清代畫家石濤更是提出“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創作方法,近代繪畫中雖形成抽象、大寫意等繪畫形式,但都要求畫家從自然的客觀性開始抽象。由“涵養致知”生發而出的要求尊重自然的客觀性、真實性,融合“文人氣”,通達自身的情感性、心理性,以求“心境”“意境”“情境”的表達方式,成為了宋代以后文人畫家們的主要創作方法和評品依據。
“宋朝之特色,可謂屬于文人而非屬于武人,故亦可謂中國文藝復興之時代,學者各發揮研究之精神,集理學之大成,而為古今思想發達史上一大關鍵,而藝術繪畫亦由此煥發。蓋其精神脫離實利方面,以表示超世天我之理想,其中不免含有佛老之趣味。即以繪畫而論,不僅于注意形似色彩,而趨重于氣韻生動;不專為實用之裝飾,且耽自然之玩賞。”這是陳衡恪先生對宋畫在宋代大背景下的見解,宋代于中華淵遠歷史是一特殊而獨具特色的存在,對古今的文明皆產生了深刻的印記,為中國傳統繪畫開啟了新的審美思維。
四、結語
“涵養致知”是一個漸進循環的過程,是在不斷的知識文化的積累中,對自然山水進行體悟式的賞游,講求在一動一靜之中精進藝術家的藝術思維和藝術感受,并外化成獨具個人風格的筆墨形式和繪畫意趣。在中國美術史的發展中,最早出現的是記敘性的文體式繪畫,隨之“成人倫,助教化”的圖像式繪畫,伴隨著人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認識,繪畫的公眾性開始逐漸被個人的內在意識賦予差異,由內容性的作用轉化為意識性的作用,并對繪畫者的知識文化素養有了更深層次的要求。宋代時期的繪畫處于重意趣、重氣韻的革新發展階段,其中以文人繪畫的發展為最,文人本身就具有深厚的文學修養和哲學意識的積累,再加上對自然的理性和非理性的認識的交融碰撞,使得他們在繪畫創作中思維意識更加開闊,清奇,對畫面題材的選擇更加廣泛,對內心情感的表達形式更加豐富。“涵養致知”是向內而外而形成的活態循環狀態,是藝術家通透藝術思想,深化藝術思維的重要的方式之一,貫穿于古今繪畫藝術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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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安徽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