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生
鎖鑰,開鎖的器件,比喻成事的關鍵所在。
——題記
江 文清在門神的下方貼了一張便箋,上 書:非經本房東許可,請勿進屋打擾!
字是軟筆寸楷,烏黑方正,大小如一,標準的館閣體。
游客發現門上的字條,有人停下來,探頭張望一下就走了;也有人根本不注意,徑直闖進他的庭院。
江文清并不制止,他坐在堂前的火桶上,腰身以下蓋件舊棉襖,面無表情,任人取景拍照。來人發現八仙桌上的剩飯剩菜,竟也獵奇。江文清略有不悅,挪了挪身子,欲言又止,搖搖頭干脆閉上眼睛。
他的家是一幢三間穿堂式磚木老屋,雕梁畫棟。外面觀瞻,高聳的封火墻,繁縟細巧的磚雕門罩,就很吸引人的眼球。
這類相似的徽派古宅,嚴溪村還有140多座。
嚴溪村坐落在贛東北偏遠的山谷里,谷底枕東谷口在西。谷口即為村口,前面橫亙一條清澈的溪河。村口有座牌樓,筑在一棵大樟樹底下,門牌正中鑲嵌匾額:嚴溪鎖鑰。跨過石橋、穿越牌樓便是村莊,里面布局葉脈狀,酷似迷宮,頗少見。地面清一色青石板路,主道兩邊均是木門板店面,既住人也經營茶葉和油茶,還有的開設農家小吃。
這里已然是一個旅游景點,慕名而來的游客絡繹不絕。
江文清的老屋在一條小巷口,只居家,別無它用。游客頻繁闖入,他實在有點不勝其煩。
如果來人對嚴溪村的歷史饒有興趣,江文清倒也樂意奉陪。他會客氣地引你上座,泡上自制的茗茶,與你侃侃而談;客人興致濃厚,他會小心地捧出一本毛邊紙手冊,里面是他收集整理的資料。
他告訴你,嚴溪原先四周長滿了桃樹,最早叫桃花灣。光武年間,東漢名士莊光,為遠離政治,也為避光武帝諱,改名嚴子陵,隱居于此,終日溪巖上垂釣,悠閑自得,“嚴溪”便由此而來。
嚴溪村自古盛產茶葉,聞名遐邇,茶號遍布全國各地。他們有修橋鋪路、大興土木的習風,祠堂、戲臺和私宅都十分講究。鼎盛時期,這里“門戶三千莊八百”。
可惜嚴溪村經歷了一段時期的衰敗。
盡管如此,江文清始終以祖輩為榮,曾經的衰落,他也有新的詮釋。正因為衰落,這里的古建筑才保存了下來,歷久彌新。當然,喧囂打破原有的寧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鄉政府為了保護古村風貌,在村口對岸建起了住宅小區,村民搬遷可以自由選擇,江文清猶豫不決。
兒子輪番吵他的耳朵:“那邊設施齊全,不潮濕,視野開闊,我們搬過去住吧?”
他不置可否,心想,我又不癡呆,搬過去自然好,只是窮窩難舍呀,何況老屋也有老屋的好處,冬暖夏涼!
孫子天天跟著他屁股后面轉:“我們要住新房子,那里離學堂近。”
他終于松了口:“搬吧搬吧!”
兩個兒子搬遷過去,一家便分成了兩個小家。
那是“樹大分枝”的必然規律,他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江文清把自己留了下來。房子要住人,房子要通風,不然房子會發霉蟲蛀。
再說,他沒有想好跟著哪個兒子過日子。
還有一個原因,他計劃撰寫有關村史的文章,住在老屋里更有啟發。
江文清當過教師,老一輩里面算是頂有文化的人。年輕人后來居上,但他們喜歡外面的世界,想法也不盡相同。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應該留下一份像樣的遺產。
遺產不一定都是物質的,也可以是文化。當然,文化要有點思想內涵。
江文清坐在家里,終日苦思冥想。他孤身一人,平時也沒有別的事情做,洗衣弄飯都是兒子輪流照料。這很方便,老屋距新區不遠,他吃飯去兒子家,不愿走就讓兒子送過來。
他更愿意在村里轉悠,祠堂的遺址,倒塌的戲臺,正在修繕的義塾館,都是他常去的地方。江文清有天發現,義塾館應該少了件東西。他站在院子里回憶,猛然記起堂柱上原來有副對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嚴溪向來有興辦教館的族風,崇尚詩禮傳家、鄰德里仁的信條,現在好像慢慢淡化了。
江文清走出義塾館,心里有點失落,又有點興奮,他似乎找到可以落筆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