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
河 東斗地主,分田地、分房產,能分的大都 分了,下中農也分到了土地啥的,有的地主被掃地出門。斗地主成為一時話題,批斗會上有把地主揍毀的。
佃戶上臺訴苦,控訴地主惡霸剝削、欺壓百姓,霸占民女的罪行,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有個苦大仇深的,猛從腰里拽出根搟面杖,上去就揍,疼得地主嗷嗷叫,嚇得跪地求饒。多虧農會主席奪過搟面杖,不然老地主頭會開瓢。
鎮上駐著冀南七分區的獨立團,號稱邢團。父親經常去那兒玩,他跟邢團長拉呱投機。父親雖小學三年級,但腦子活泛,會算賬、打算盤。他思想進步,聽上級的,合作化之前買水車買化肥帶頭,互助組合作化他走在前面。他為人善良,處事得體,會夸獎人,村上都說父親會說話。父親白天干活,晚上喝了湯就轉悠到邢團那兒拉呱。
邢團長講革命道理,講全國土地會議。
父親問邢團長:“咱這里下步怎么弄哩?”邢團長說:“土地改革馬上就來,你家有幾口人?”父親說:“七口人?!毙蠄F長問:“有多少地?”“好地、洼地、荒地大體共三十多畝?!毙蠄F長說:“這樣你家孬好人均五畝地,會劃得成分高?!备赣H說:“那現在賣地也沒人要啊?”邢團長說:“賣不可能了,我說個辦法,你可以獻地,把多余的地、房子獻給村農會?!?/p>
父親回家跟奶奶、母親商量。
邢團是起義的,看著八路軍節節勝利,形勢眼看發生逆轉。吳連杰不把邢團當嫡系,軍餉遲遲不撥,我黨及時靠上做工作:現在不跟人民作對,回到人民的懷抱,我黨既往不咎。邢團長決定反正,被我冀南七分區收編。
我爺爺在地方武裝里,打鬼子不要命,一次戰斗失利被鬼子裹走了,說是拉到東北挖煤去了。是死是活不知道。我父親就挑起了家庭重擔,奶奶母親凡事聽父親的。這次父親說起土改之事,如果劃了高成分,一輩子就別想翻身了,戴著帽子屬于地富分子被管制,來運動就批斗。奶奶和母親都同意,獻地獻房,留十幾畝好地足夠了,把街上的染坊獻出來。
父親晚上來到邢團長那兒,匯報了全家同意獻地的情況。邢團長夸獎父親思想進步。村農會接受了父親獻出的地和房子,父親是獻地戶,成分劃上中農。
后來邢團長率部參加了解放聊城戰役,邢團長給我村留下了革命的種子,他派王連長到區公所工作,任區長助理。
父親跟王連長也熟,父親開園,韭菜、菠菜、白菜、黃瓜、菜瓜,還種了溝甜瓜。父親趕集買菜,王助理常叫父親給區公所送菜,父親感恩政府,給區里送的菜全是剛下的新菜,斤兩不跟炊事員計較,司務長挺著大肚子點贊。
區公所增編,伙房再招一名炊事員。王助理、司務長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父親。
父親不愿意去當炊事員,因為他一輩子散漫慣了,怕被別人管著。還有一條,他就是不好鉆廚房。
那你再找個靠譜的人?
父親舉薦了一位鄉鄰。
鄉鄰很高興,當了區部(舊說法)炊事員,慢慢地胖起來,福態態的,回家穿四個兜的褂子,干部似的,很讓人羨慕。就有人說父親失誤了,父親不言語。
轟轟烈烈的“三反”“五反”運動開展起來,這位炊事員被反了出來。群眾給他算賬,你多吃多占每頓飯按五分錢算行吧?猛一聽五分錢不多,他說行。一天一毛五,一個月4.5元,一年就54元,干了四年,那就是216元。一說二百多元錢,他嚇傻了!定了貪污罪,判刑,砸笆籬子。
又招一位炊事員,干了十幾年,吃得肥頭大耳朵的,倒也平安無事。到了“四清”運動,他的賬還沒算完,“文革”來了,紅衛兵把他揪出來批斗,三斗兩斗,斗得撐不住勁了,想不開喝了鹵水……
每每提起此事,奶奶就對母親說,得虧他沒去區里當炊事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