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村的赤腳醫生

○張力文

媽媽說我小時候就是個病秧子，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難受，沒消停過。

在我記憶里也如此，不是門前燎火驅鬼，就是敲鑼叫魂。請一尊神安頓在家里，就說明病已經很嚴重了。那個時候農村缺醫少藥，偶爾有游醫郎中一手擎幌子，一手搖虎撐，轉一圈就走了，看不了大病、急病。有了病就只能硬撐著，聽天由命。

成一個人不容易，村外埋的死娃多得很，有些埋得淺，讓狗都刨出來吃了。中國人特別看重“十二”這個數字，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年十二個月，十二個生肖為一個生命周期。十二歲是個坎，過了這個坎就算成人，沒過這個坎，神鬼都欺負。舅送燈籠，外婆端午追節都是為孩子驅邪，保佑健康。

成立村醫療站時，正值“文化大革命”熱鬧的時候。村上有兩個紅衛兵組織，一個是“真理”隊，一個是“造反”隊，經常進行大辯論，什么事都達不成一致意見。但在成立醫療站、選用赤腳醫生這個事上，卻出奇一致。每家每戶、每個生產隊都出了錢，讓剛高中畢業回鄉務農的上陣叔去鎮上衛生院培訓，半年后就回村在大隊部騰了兩間房子行醫了。

我是農村醫療站的最大受益者，經常在醫療站打針吃藥。舅舅家的馬肉救過我的命，但沒有使我病弱的身體徹底改觀，一天到晚病病歪歪的。上陣叔一來打針，我就沒命地哭，沒命地罵，好像罵了醫生就能減輕自己痛苦似的。有時針沒扎上就哭了，一點不堅強。最后發展到一聽打針，就翻窗逃跑。爸爸就找來幾個人把我按住，跟殺豬一樣，肌肉越繃得緊越疼。

但憑良心說，還是赤腳醫生救了我的命。記得小時候，我們那一帶流行腦膜炎，赤腳醫生就給大家發預防藥，一種跟高粱根一樣的東西，泡在水缸里，喝水吃飯都用。我也傳染了，但上陣叔發現得早，病輕，吃了點藥就好了。我有一個同學就沒這么好運，開始發燒，家里人沒當回事，等弄到醫療站已經晚了，雖然命保住了，但留下后遺癥，變傻了。

村上有個醫生方便多了，有個頭疼腦熱的，吃點藥就好了，不至于把小病拖成大病。就是治不了，也能給你說個大概，嚴重不嚴重，后果是個啥，讓人心里有個底，不至于把病給耽誤了。后來的赤腳醫生不但治病、防疫，還管接生。醫生接生前，都是舊式接生婆干，不懂衛生常識，遇到難產，不是死大人就是死小孩。即使順產，不注意衛生，有時也讓產婦落下終身疾病。自從赤腳醫生科學接生，嬰兒成活率高多了，大人也少受了不少罪。

赤腳醫生半農半醫，有人叫看病扔下鋤頭就跟著走。有時半夜，門敲得哐哐哐，一定有人得了急病，不管咋樣都得起來，都是鄉親，不是叫二叔，就是叫三媽。不管刮風下雨，黑天白日，隨叫隨到。赤腳醫生掙的是工分，農村一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醫療站跟著也垮了，沒人給赤腳醫生記工分了。

農村改革，實行承包，解決了吃飯問題，但農村人看病進入了一個困難時期。又摸索了許多年，這才有了新型農村合作醫療（簡稱“新農合”）這樣的農村基本醫療保障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