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大學者,大人之學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焉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新者,革其舊之謂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當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舊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遷之意。至善,則事理當然之極也。言明明德、新民,皆當至于至善之地而不遷。葢必其有以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學之綱領也。
王陽明:明明德、親民,猶修己安百姓。明德、親民無他,惟在止于至善,盡其心之本體,謂之止至善。至善者,心之本體;知至善,惟在于吾心,則求之有定向。
蒲益大師:道者。從因趨果所歷之路也。只一在明明德。便說盡大學之道。上明字。是始覺之修。下明德二字。是本覺之性。性中本具三義。名之為德。謂現前一念靈知洞徹。而未嘗有形。即般若德。現前一念雖非形像。而具諸妙用。舉凡家國天下。皆是此心中所現物。舉凡修齊治平。皆是此心中所具事。即解脫德。又復現前一念。莫知其鄉。而不無。位天育物。而非有。不可以有無思。不可以凡圣異。平等不增不減。即法身德。我心既爾。民心亦然。度自性之眾生。名為親民。成自性之佛道。名止至善。親民止至善。只是明明德之極致。恐人不了。一一拈出。不可說為三綱領也。此中明德。民。至善。即一境三諦。明。親。止。即一心三觀。明明德即自覺。親民即覺他。止至善即覺滿。自覺本具三德。束之以為般若。覺他令覺三德。束之以為解脫。至善自他不二。同具三德。束之以為法身。不縱不橫。不并不別。不可思議。止理名為大理。覺此理者。名為大學。從名字覺。起觀行覺。從觀行覺。得相似覺。從相似覺。階分證覺。從分證覺。歸究竟覺。故名大學之道。
劉沅:大學,成人之學。明明:明而又明,不息其功也。德:天之理而人得之故日德,本至虛。明者,《大學》教人明之以復其初,親愛而體之也。民無異性,學者親而體之,乃有以周知乎人情。止:止其所而不動也。至善:人身太極之所,即宥密也。大學之道,教人日明明其德而體察人情,以博其理。其用功之始,則在于止至善。
王夫之:緣“德”上著一“明”字,所以朱子直指為心。但此所謂心,包含極大,托體最先,與“正心”心字固別。性是二氣五行妙合凝結以生底物事,此則合得停勻,結得清爽,終留不失,使人別于物之蒙昧者也。德者有得之謂,人得之以為人也。繇有此明德,故知有其可致而致之,意有其不可欺而必誠焉,心有所取正以為正,而其所著,發于四肢,見于事業者,則身修以應家國天下矣。明德唯人有之,則已專屬之人。屬之人,則不可復名為性。性者,天人授受之總名也。故朱子直以為心。而以其所自得者則亦性也,故又舉張子“統性情”之言以明之。乃既以應萬事,則兼乎情,上統性而不純乎性矣。
性自不可拘蔽。盡人拘蔽他,終奈他不何,有時還進露出來。如乍見孺子入井等。即不進露,其理不失。既不可拘蔽,則亦不可加以明之之功。心便扣定在一人身上,受拘之故。又會敷施翕受,受蔽之故。所以氣稟得以拘之,物欲得以蔽之,而格、致、誠、正亦可施功以復其明矣。
朱子“心屬火”之說,單舉一臟,與肝脾肺腎分治者,其亦泥矣。此處說心,則五臟五官,四肢百骸,一切“虛靈不昧”底都在里面。如手能持等。“虛”者,本未有私欲之謂也。不可云如虛空。“靈”者,曲折洞達而咸善也。尚書靈字,只作善解,孟子所言仁術,此也,不可作機警訓。“不昧”有初終、表里二義:初之所得,終不昧之;于表有得,里亦不昧。不可云常惺惺。只此三義,“明”字之旨已盡,切不可以光訓“明”。
孟子日:“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明自明,光自光。如鏡明而無光,火光而不明,內景外景之別也。“明德”只是體上明,到“致知”知字上,則漸繇體達用,有光義矣。
“舊染之污”有二義,而暴君之風化、末世之習俗不與焉。大學之道,初不為承亂之君師言也。一則民自少至長,不承德教,只索性流入污下去。一則人之為善,須是日遷,若偶行一善,自恃為善人,則不但其余皆惡,即此一善,已挾之而成驕陵。故傳云“日新”,云“作新”,皆有更進、重新之意。
新安引書“舊染污俗,咸與惟新”以釋此,則是過泥出處而成滯累。如湯之自銘“日新”也,豈亦染桀之污俗乎?況書云“咸號惟新”,只是除前不究意,與此何干?
“必至于是”是未得求得,“不遷”是已得勿失。“止于至善”須一氣讀下,歸重“至善”一“至”字。言必到至善地位,方是歸宿,而既到至善地位,不可退轉也。朱子以“不能守”反“不遷”,最為明切。此中原無太過,只有不及。語錄中作無太過不及說,自不如章句之當。蓋既云至善,則終無有能過之者也。
或疑明德固無太過之慮,若新民,安得不以過為防?假令要民為善,教格過密,立法過峻,豈非太過?然使但向事跡上論,則明德亦將有之。如去私欲而至于絕婚宦,行仁而從井救人,立義而為宰辭粟,亦似太過。不知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以明明德,安得有太過?補傳云“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何等繁重!誠意傳云“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何等峻切!而有能過是以為功者乎?
新民者,以孝、弟、慈齊家而成教于國,須令國人皆從而皆喻。又如仁人于妨賢病國之人,乃至進諸四夷,不與同中國。舉賢唯恐不先,退不善唯恐不遠,則亦鰓鰓然惟不及之為憂,安得遽防太過,而早覓休止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學問中精密之極致;親賢樂利,須漸被于沒世后之君子小人而不窮。柰何訓止為歇息,而棄“至善”至字于不問耶?或問云“非可以私意茍且而為”,盡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