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大選緣何淪為“血腥選舉”

和靜鈞

于去年9月啟動、今年7月1日投票的墨西哥大選，堪稱為現代史上最“血腥的選舉”，共有132名政治候選人被殺害。這個被稱為“離上帝很遠、離美國很近”的北美國家，一場選舉下來，居然有那么多有望當選的候選人死于非命，甚至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殺害，讓人唏噓。幕后黑手，大部分是以販毒集團為核心的犯罪組織。

墨西哥何以淪落至此？我們有必要從一些背景講起。

墨西哥與墨西哥大選

歷史學家總習慣于把墨西哥割裂成這么幾個連續板塊：500年前西班牙人進入這片大陸之前的由瑪雅文化、托爾臺克文化和阿茲臺克文化三大古老文明組成的土著歷史，以西班牙殖民后所遺留下的美輪美奐古建筑群為特征的近代文明史，以及在《葉塞尼亞》和《冷酷的心》文學滋養并在帽子舞、長裙舞、踢踏舞和響板舞的視覺沖擊下形成的墨西哥現代史。土著歷史、近代史到現代史，無論選取哪一片段，墨西哥始終沒有與野蠻落后沾上關系。

但政治學家并沒有抄襲歷史學家的手法把墨西哥簡單割裂為三大板塊。政治學家認為，墨西哥的歷史無非就是由墨西哥獨立戰爭后1821年頒布第一部憲法以及墨西哥資產階級革命爆發后于1917年頒布第一部資產階級民主憲法的“百年一次的革命”所組成的。從2000年執政長達百年的制度革命黨下臺，兄弟黨國家行動黨輪替執政起，現在又處于1917年之后的百年邊緣上，墨西哥人在今年大選中終于迎來了與制度革命黨、國家行動黨政治理念不同的左翼政治領袖奧夫拉多爾，盼望社會制度進行結構性變革的愿望愈加迫切。

墨西哥是總統制議會共和體國家，政權體例與北部鄰居美國類似，但選舉制度又與韓國這樣的“長任期、不連任”相似，6年一度的大選，幾乎成了“一考定終身”，大選爭奪白熱化就是墨西哥國內政治生活中名副其實的“大選”。所以，即便大選中充斥各類暴力等安全威脅，政治活動人士還是前赴后繼，不惜以身犯險。

墨西哥大選，也不是單純的“總統大選”，而是一次“集合大選舉”，大選中不僅要選總統，還要選出國會議員，還要選出一大部分的州長、州議員，還要選出大部分城鎮的行政長官和地方議員，各得其所，各奔其忙。錯過這一輪“政治嘉年華”，往往意味著政治生命的前提凋零。

毒品戰爭與反毒品戰爭

有人說，墨西哥的地緣悲劇就是太靠近美國。美國是毒品輸入的消費大國，又是軍火輸出的銷售大國，墨西哥是毒品進入美國的通道，也是美國非法軍火走私出口到拉美的通道。

60多年前，墨西哥僅僅只是毒品從拉美流入美國的走廊之一，但腐敗和管理不善，墨西哥也淪為種植毒品的毒品源，墨西哥毒幫不僅控制著拉美各國的毒品種植，也在控制著毒品消費地的市場。被稱為“世界首惡”的毒梟古茲曼，本是墨西哥一個鄉村小孩，最后卻成為殺人如麻的大毒梟。

墨西哥的通道價值隨著哥倫比亞等拉美國家開始禁毒運動之后逐漸喪失，迅速淪為供應美國非法毒品的前沿種植和產生毒品國家及美國非法軍火流入的消費國家。以前一直相安無事的販毒集團開始改變策略，從不關心政治到向政治集團滲透，開始把腐敗輸入到墨西哥政府及執法部門中。據報道，今年大選中，64歲的胡亞雷斯作為候選人，競選距墨西哥城以北40公里的袖珍小城奧坎坡市長一職。當地時間6月21日，他在家門口被射殺。3天后，墨西哥聯邦警察逮捕了當地所有警察，理由是，他們涉嫌參與犯罪，這是販毒集團滲透到執法部門的一個最新案例。

同時，從2004年起，盤踞在墨西哥的幾大毒梟之間開始發起地盤爭奪戰，這一戰爭的爆發時間點應是美國小布什政府在拉美發起禁毒行動后各地方的販毒集團開始本土化有關，導致墨西哥境內毒品泛濫與暴力犯罪上升。2004年9月11日，那是墨西哥爆發“毒品戰爭”的“9·11”。那一天，墨西哥一個毒梟，陪其妻子，帶著兩個孩子，上街購物，在當地警察的警衛下，返回莊園的路上，遭到伏擊，全部喪命。

毒梟在其地盤上，用毒資收益斥資修建公共設施，給窮人提供福利，充當公共產品的供給者角色，受當地群眾好感，然后他們用美國軍火武裝追隨者。據統計，販毒集團的武裝人員有10萬之眾。毒梟們所控制的地盤，政府權威幾乎喪失，“毒品戰爭”導致墨西哥境內謀殺、綁架、盜竊等犯罪急劇增加。

2004年，也是有組織犯罪集團開始染指政治選舉的一年，2004年的州長選舉中，共有30多名反對派人士被蒙面武裝人員殺害。

2006年國家行動黨的卡爾德龍上臺后，發誓發動“反毒品之戰”，動用軍隊進攻毒梟控制的地盤，同政府軍數量和軍備不相上下的販毒集團武裝分子作戰。2006年推進反毒品軍事進攻行動以來，超過20萬人被謀殺，3萬多人失蹤。從爆發的沖突與平民傷亡來看，墨西哥淪為“拉美的伊拉克”。

“反毒品戰爭”并沒有達到既定目標，即遏制有組織犯罪和犯罪集團對政府和執法機構的滲透，反而進一步刺激了犯罪組織加緊向政府及執法部門的腐敗滲透。今年大選過程中，有組織犯罪集團如此深度介入大選進程，對主張嚴打毒品的政治人士進行暗殺，達到了明目張膽之地步。據報道，一個名叫費爾南多·普龍的革命制度黨員，正在競選國會議員。在7月1日大選投票前數天的一次政治辯論上，誓言打擊犯罪，鏟除毒品，結果在辯論結束后與一名支持者自拍時，當場被槍手從背后開槍擊斃，這位擁有10名貼身保鏢的前市長，還是沒能逃過犯罪集團的魔掌，他成了2017年9月啟動大選以來第112名被殺害的政治候選人。據統計，從今年1月起，墨西哥每小時有4人被殺害，今年上半年，共有13000多人死于暴力犯罪。“反毒品戰爭”未能達到既定目標，需要反思。

墨西哥何去何從？

墨西哥從2006年發起的“反毒品戰爭”，至今歷時12年，其本質是一場反腐敗戰爭，但沒想到引發有組織犯罪集團的瘋狂反撲，墨西哥政府腐敗指數依然高居不下，墨西哥境內的毒品犯罪問題依然如故。

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在毒梟控制或受影響的地區，政府未能提供有效的安全保障，以及無法有效供給公共產品，導致了相當數量的民眾對販毒集團的同情與好感，政府軍的緝毒行動往往無功而返。要有效鏟除毒品犯罪，墨西哥在打擊有組織犯罪的同時，也得考慮如何與有組織犯罪集團爭奪“民意”。一方面要通過有效地促進地方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要提高對自身內部的反腐敗力度，提高政府廉潔度，才能削弱毒梟生存的土壤環境。

另一方面，應加強與美國的合作。墨西哥毒品生意主要是依賴有一個龐大的美國市場，墨西哥有組織犯罪集團的武裝分子擁有精良武器，大部分也是從美國流入的。小布什政府之時，一度有過很好的合作，然而隨著奧巴馬政府北美貿易自由區的建立，這一合作受到影響，移民、毒品、犯罪，數大問題橫亙在美墨之間。

今年大選獲勝的左翼國家復興運動黨總統候選人安德烈斯·曼努埃爾·洛佩斯·奧夫拉多爾，在競選期間提出一些新的主張，一改過去各黨派高調喊打有組織犯罪的姿態，提出“要擁抱，不要槍炮”，建議對罪犯大赦，這一主張至少令墨西哥當前普遍缺乏的安全保障有了解決之機。若政府與有組織犯罪集團之間這長年不息的“反毒品戰爭”不能給民眾帶來更好的安全，那必須改變思路。近年來，墨西哥失蹤人士家屬發起示威、請愿、抗議，要求政府找回數萬失蹤人員，但政府毫無辦法。如果奧夫拉多爾的“大赦”能帶來雙方休火，將有助于找回被綁架的失蹤人員。當然，墨西哥毒品犯罪問題是個系統性問題，只有通過系統性解決方案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如從就業、教育、減少貧困、消除不公平等方面著力，去除犯罪溫床，墨西哥的現代文明之光將會又一次燃起，而不是“離上帝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