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刊刻《華嚴經》花了多少錢

文 《法人》特約撰稿 尚論聰

《大方廣佛華嚴經》是大乘佛教重要經典之一，簡稱《華嚴經》《雜華經》。中國古代佛教史上曾有多次對《大方廣佛華嚴經》的翻譯活動，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有一套宋刻本《大方廣佛華嚴經》，刻印俱佳，以下略作一談

宋代印刷業十分發達，刊刻佛經亦多，然而流傳至今的完整單刻經卻極其罕見，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宋刊本《大方廣佛華嚴經》，是現存的唯一一部宋刊單刻經。

宋人刊刻《華嚴經》花了多少錢

2016年10月20日，我與出版人鄧占平先生，故宮博物院圖書館研究員、古籍研究專家翁連溪先生，文物出版社社長張自成先生，文物出版社編輯部主任李縉云先生等赴國家圖書館古籍特藏部看經，目睹了這部宋刊瑰寶。歷經近一千余年時光的侵染，字跡依舊黑亮如漆，朱砂點逗色紅如新，紙張雖然泛黃，但仍然保持著良好的柔韌性，俗云宣紙“紙壽千年”，斯言不虛。清代藏書家形容古籍珍本，每說“朱黃燦然”，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吧。

該書每五冊為一夾，總計十六夾、八十冊。封面為木板，披大漆，手書題寫經名和卷數。據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卷十著錄：“是書大字初印，或是北宋刻本。封面漆板及版上題經名卷數，均為宋物?！币簿褪钦f，這部書的木質封面以及封面上的題字，都保持了宋代的舊貌，可謂至善至美。卷一至卷三十，是杭州人朱紹安一家捐資刊刻，每卷卷尾均有題記云“杭州弟子朱紹安并妻潘氏四娘、男世寧，發心開此經印板三十卷，奉為四恩三有法界眾生。”卷三十一至卷四十，由潘四娘捐資，疑其夫朱紹安已亡故，因而題記上未出現朱氏名諱，而是由潘四娘擔當起了一家之主的身份。其題記云“女弟子潘氏四娘，恭舍凈財開此經印板一十卷，保扶身位，并男世寧及四恩三有法界眾生?！敝?、潘二人捐資刊刻前四十卷，均未記錄捐資數目，但后面有28卷記錄了刻經所用銀錢數。

除了朱紹安夫婦之外，捐資刻經在一卷以上的還有杭州人陸祖（卷四十三、五十、五十一、五十二），蘇州人諸遜（卷四十四、七十四），其他所刊，則要么一人（家）捐資刻一卷，要么數人、數十人捐資刻一卷。除去籍貫不明者外，以杭州人捐資最多，可見這部經書主要以杭州信徒募資為主。

宋版《大方廣佛華嚴經》影印本

每卷經的捐資數目多寡不一，但基本可以算出一個均數。其中，卷五十三由慶賞、慶琬等38名僧人捐資刊刻，銀錢數11貫，卷五十四由僧人宣密、宣慧等19名僧人捐資刊刻，銀錢數11貫，卷六十一由陸延祚一家捐資刊刻，銀錢數11貫，此三卷均為四十九頁，捐資相同；卷六十四、六十五、六十七、七十均在五十頁左右，捐資同為11貫550文，按一貫為一千文計算，則刻一頁經文約需二百文?！洞蠓綇V佛華嚴經》總計4129頁，每頁200文錢，則刻經約需825800文，合八百余貫。單純從數字本身，可能對八百余貫沒有概念。我們不妨找一些文獻來看：

《宋會要·食貨》記載，乾道年間一貫錢可以買一石米。范鎮《東齋記事》中記錄，神宗元豐年間，一貫錢可以買一匹布?！稓v代名臣奏議》記載，宋哲宗元祐初年，一百文錢可以在開封買一斗糧食，則一貫可以買十斗。程民生教授在《宋人生活水平和幣值考察》中得出一個結論：宋代底層百姓維持一天生活的費用需二十文錢，那么捐資刻經的人根據經濟能力的不同，有的人捐資刻一頁，很可能捐出的是十天的生活費，捐資刻一卷乃至多卷的，則是中等以上人家了，如潘四娘一家，則不啻中等以上了。為了使數據更直觀，我們以肉類為例，換算成現在的價格。據《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四所載，宋太宗淳化年間一貫錢可以買一頭豬。目前市場上生豬的價格基本上是每公斤14元，按照最低出欄重量125公斤算，則一頭豬的價格是1750元。那么八百貫，就是140萬，潘四娘一家捐資刻了其中的四十卷，則是70萬，則其經濟狀況可見也，當為大富之家。

宋刊《華嚴經》的遞藏

宋刊本《大方廣佛華嚴經》，自宋以后，或藏于佛教叢林，或在信士弟子處，未見載于藏書目錄。民國時期，始見諸藏書家著錄。據藏書家勞健所云“沈丈寐叟藏北宋槧《華嚴經》八十卷，余曩作緣歸之叔弢，紙光墨彩，瑩潔動人，宋刻上駟也。惜缺第三十四一卷，差為美中不足?！币簿褪钦f，這部珍籍在晚清時藏在大儒、著名書法家、藏書家沈曾植家。沈曾植一生藏書極其豐富，庋藏達30萬卷，藏書處有“海日樓”“全拙庵”“護德瓶齋”等，其《海日樓藏書目》著錄古籍1 000余種，多所題跋。沈氏所藏《大方廣佛華嚴經》，全為宋刻，可惜不完整，缺第三十四卷。該書卷五十五有一則佛學家歐陽竟無的觀書跋記，落款時間為戊午九月，即1918年，疑是時書仍藏于沈氏處。

約1922年左右，由藏書家勞健牽線，沈曾植將宋刊《大方廣佛華嚴經》轉讓給藏書家周叔弢。周叔弢出身安徽東至望族，其祖父周馥曾任兩江總督和南洋大臣，其父周學熙曾任民國政府財政總長，周叔弢生逢風雨飄搖的19世紀晚期，以實業救國為己任，創立了大量的民族企業，同時他又是一位學識廣博的收藏家，收藏古籍多達4萬余卷?！洞蠓綇V佛華嚴經》入藏后，視若至寶，輕易不肯示人。該書序言下方鈐白文印“周暹”，卷第一鈐白文印“自莊嚴堪”，均為周氏藏書記。因缺一卷，周氏視為遺憾，曾以一冊宋寶祐二年（1254）的宋刊經補闕。周叔弢晚年，書籍多捐給國家，《華嚴經》就此庋藏北京圖書館（國家圖書館前身）。

那么，《大方廣佛華嚴經》所缺的第三十四卷是否存世呢？答案是肯定的。該書藏于民國時期的另一大藏書家傅增湘處。傅增湘出身于光緒時進士，學識廣博，曾擔任民國政府教育總長、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擅長鑒定和校勘古籍，收藏古籍達20萬卷。傅增湘身后，遺囑家人將藏書捐給國家藏書機構，其文孫傅熹年先生及其他家屬于1990年將此一冊《大方廣佛華嚴經》捐給國家圖書館，正是周氏所缺之本，從而使《華嚴經》成為完帙（見《文津學志》2011年第四輯，冀淑英《傅熹年先生捐贈宋版<大方廣佛華嚴經>》）。老一輩藏書家視古籍如命，然而不將古籍視為私產，捐贈給國家，澤被世人，為識者所稱道。一部流傳近一千年的瑰寶，其間經歷種種人世巨變，能夠完整無損的被今人所見，亦可嘆也。

宋刊《大方廣佛華嚴經》的影印流傳

在古籍專家翁連溪先生的倡議下，偕同文物出版社影印出版《大方廣佛華嚴經》這部珍籍。首先是用紙，為了能夠找到合適的印刷紙張，鄧占平先生赴安徽涇縣調查宣紙，最終選定了雙夾宣，并單獨抄了一批宣紙。其次是印刷的問題，底本上有相當多的朱砂點逗，部分點在文字上，墨色和紅色疊加，出現了一種獨特的效果，如何印刷出這種效果，是一個問題。通過多次研究，這一問題通過電腦技術也予以解決了。

要影印出古籍的風貌，有相當多的技術問題和細節問題需要解決，為此與古籍研究專家多次討論，經過近兩年的時間，最終將這部大書付梓了。為了符合古籍的特性，《出版緣起》單列一冊，由國家圖書館古籍特藏部副館長陳紅彥撰寫，并請浙江嘉業堂圖書館主任鄭宗男先生手書于花箋之上。古香古色，可謂美矣。是書為經折裝，朱墨兩色套印，以湖州錦為封面，集宋代經版上字為題簽，題經名卷數。五冊為一函，函面略近僧服色。別子為紅木，式樣高古。

出版過程中，其間屢次修改設計方案，如同雕琢玉器，借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來形容，亦不為過。古籍是先賢留給我們的珍貴文化遺產，惠澤后世多矣，如今能故出版，也是為文化傳承發揮了一點力量。佛經上說“如地不傾動，如水普饒益?！保ā洞蠓綇V佛華嚴經卷第六十二》）意思是說，像大地那樣安然不動，像水一樣利益眾生。將古籍傳承下去，就是將文化的火炬遞傳下去，大約也像水潤澤人們的身體和心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