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易的易與不易

薛芃

《消愁》讓他一夜爆紅，新專輯《平凡的一天》再次將他送上輿論風口。“毛不易”是他初中時給自己取的網名，“不易”的意思不是不容易，而是不改變。出道一年來，毛不易從素人成為明星，快速學習著如何自處。

歌手毛不易

見到毛不易之前，我挺忐忑的。我擔心他像在綜藝節目里的表現一樣，話少得可憐，有一種用眼神和表情說話的特異功能，含蓄還有些害羞。他偶爾還神游在狀況外，或者讓腦路清奇的“毛懟懟”上線。

寒暄后，坐定開始聊天。我甚至有點不忍心太過熱絡地去和他說話，好像私闖了一個人的秘密花園。總覺得他是那種隨時隨地可以鉆進自己小世界里的人，這時外界的喧鬧都與他無關，也不忍打擾。這讓我更加好奇，他是怎樣寫出《消愁》和其他那些讓人動容的歌曲的？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24歲的年輕人？

毛不易突然把助理喊來：“你不是會那個新疆舞嗎？來跳一個？”當他開啟了毛式冷幽默后，我才漸漸看到那個鏡頭之外更松弛的毛不易。我們的話題從剛剛發行的新專輯開始。

“平凡”的定義

5月31日零點，毛不易的數字新專輯《平凡的一天》上線，這也是他第一張正式的個人專輯。一共12首歌，首輪只推出了5首，1首新歌和4首重新制作的成名曲。當數字專輯慢慢普及后，很多歌手的新歌都選擇在零點上線。這個時間特別適合聽歌。

從第一首歌《平凡的一天》到6月13日陸續推出的另外4首新歌，這張專輯無疑是溫暖的，很難找出比“溫暖”更恰當的詞來形容了，與之前的作品反差不小。7月2日零點，最后一首單曲《一葷一素》推出，寫的是親情。毛不易給所有新歌都寫了一段推薦語，給《一葷一素》是這么寫的：“在遙遠的故鄉，在背影深處，曾經有一雙為你日夜操勞的手，有一個眼含熱淚的人。她一言一行的督促，一葷一素的關懷，她在你的生活存在得理所當然，甚至讓你忘記了她的脆弱，還有，她有一天也會離開。”

毛不易專門寫親情的歌不多，大多是寫生活、回憶、人生和理想中的愛情。他寫詞很細膩，也具象化，每一句都有實實在在的物象和場景，老街上、路燈下、鐵道旁、宴席間，都是簡單的場景，串聯普通而真實的情感。

“每個早晨七點半就自然醒，風鈴響起又是一天云很輕。”這是新歌《平凡的一天》的第一句。但這首歌并不是新寫的，而是一年多前他還在當實習護士時寫的。歌里想寫理想中普普通通的一天。“因為實習的時候每天6點多就要起床，所以我想7點半起就已經是很好了，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比較晚的一個時間點。”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年，7點半起床，對于毛不易來說卻變成了另一種奢望——“現在開工的時間比較晚，這個行業一般都是下午或者晚上工作，晚上會到很晚，所以現在我真的7點半起不來。”

在專輯即將面世的時候，制作人之一李健發了一條寫給毛不易的長微博，其中寫道：“你天生就是一個歌者，幸運的是你現在只有二十幾歲就開始了真正的職業生涯，而所謂不幸的是你剛剛嶄露頭角人們就對你寄予厚望，稚氣未脫的少年竟直接進入了漫長無比的成人跋涉中最艱難的路途，沒辦法，這就是命運。”

錄制專輯期間，毛不易和李健經常泡在一起。他剛接觸李健時，還有些緊張，后來發現李健一點明星架子也沒有。一般來說，在調音的時候，監棚的都是編曲或錄音師，“可李健老師每天都會親自來，指導我每句該怎樣唱，特別細致”。說起李健，毛不易眼里充滿了崇拜。他驚嘆于李健深厚的音樂理論素養，從古典到老派搖滾，那些很經典的作品他都爛熟于心，“他會把這種審美貫穿到整張專輯中去”。毛不易覺得，在李健的制作下，他的音樂跳出了時代的局限性。“你可以覺得它是一個很久以前的作品，也可以在很久以后聽，都不會覺得奇怪。好像永遠都不會過時，這一點特別厲害。”

李健經常跟毛不易“嘮叨”，讓他健身，讓他常出去走走。他還有一個建議是一定要學會自己開車，這樣可以經常抽出零散的時間出去看看，更自由。換個環境，換換腦子，這是維持創作力特別好的一種方式。

毛不易把這些都記得清清楚楚，但目前這段時間他很難實現。他說自己有時候有點懶，像健身，有個完美的開頭，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說到底，毛不易覺得自己是個特別平凡的人。他對“平凡”的定義很有趣，他覺得平凡就是大多數。什么又是大多數呢？比如參加《明日之子》比賽時，第一期節目就要淘汰40多人，在他看來，這40多人就是大多數。“那我應該就是這個大多數，在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被淘汰。但我沒被淘汰。”比賽越往后走，每一期淘汰的人就越少，6進5，5進4，都是每期只淘汰一個人。“這種淘汰的就不是大多數，那應該輪不到我了吧。”

從素人到明星

在參加《明日之子》之前，毛不易過著普通的人生。1994年10月，他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小學、初中、高中，一路普普通通地讀上來。他的本名叫王維家，初中時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毛不易”，“不易”的意思不是不容易，而是不改變。

小時候的毛不易有點“中二少年”，瘋狂地沉浸在日本動漫的世界里，后來，也打游戲，《仙劍奇俠傳》這類的。他總覺得自己的古典文學積累，有很大一部分都要歸功于《仙劍》里的旁白詩詞。

他與家人的關系，并不過分親密，但也相互關愛;他有一幫要好的發小，無話不說;他沒有早戀，直到現在，也沒有真正戀愛過;他相貌平平，成績不上不下，性格不溫不火，好像你很難從他身上找到什么與眾不同的潛質。他就是這樣，一如每一個普通小孩一樣，結束了18年的東北成長，直到高考，陰差陽錯地被調劑到杭州師范大學護理專業，開啟了4年的“男護士”生涯。

他沒有多討厭護理這個專業，但隱約覺得自己并不適合。他慢慢開始寫歌，像寫日記一樣，記錄下發生過的事情和心情。畢業做實習護士的那一年，是他原創音樂高產的一年。其實也就是一年前，2016至2017年期間。“當護士挺累的，三班倒。又是快要畢業面對社會的時候，就會對未來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從事什么工作，就會把自己心里向往的那些理想化的生活狀態寫到歌里。”

于是他就寫下了這些歌詞——

這是最平凡的一天啊，你也想念嗎？

不追不趕慢慢走回家，就這樣虛度著年華，沒牽掛，

只有晚風輕拂著臉頰。（《平凡的一天》）

直到這個時候，毛不易的生活還是如所有畢業生一樣，迷茫是每天的憂慮。但不一樣的是，他已經寫了這些歌，而且一直在寫。

2017年6月，站上《明日之子》舞臺，是毛不易從素人到明星的轉折點。在《明日之子》上的第一次出鏡，大概是他最有綜藝感的一次，之后的狀態都沒有這次松弛。很大一個原因是，唱歌前他喝了一小瓶白酒壯膽，小臉紅撲撲的就出來了。出場時因為設備故障重錄了三次，后來彈吉他時又把琴弦彈崩了。這場狀況百出的演出，后來被粉絲津津樂道。

他唱了《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邊彈吉他邊唱。這次新專輯也收錄了這首歌，由音樂人趙兆制作，趙兆加入了很多元素，讓歌曲的層次豐富了很多，網上的評論說：“相比于起初的吉他加人聲，這個版本可以說是暴富了。”很多人還是喜歡聽毛不易彈著琴、吹著口哨唱歌的那份怡然自得——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我會買下所有難得一見的笑臉，

讓所有可憐的孩子不再膽怯，所有邪惡的人不再掌握話語權;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倒流時間，

不是為了人類理想做貢獻，只是想和她說一句我很抱歉。

當時的評委薛之謙聽到這段的時候，牙齒緊緊咬了一下，大概意思是“這個詞真帶勁兒”。他開始欣賞毛不易，在比賽中不吝嗇所有語言來贊美他，把他收入自己的“賽道”，最終將毛不易帶上了冠軍的位子。

選擇與代價

比賽的中后段，毛不易唱了《消愁》，一夜爆紅。這首歌是比賽初期寫的，當時他還沒什么人氣，心里還是堆滿了剛畢業的迷茫。“反正就是迷茫，又遠離家鄉，不知道畢業之后要干嗎，連學校也沒有了，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同時參加這個比賽，優秀的選手又那么多，你就會覺得有孤獨感，加上未來的那種不確定性，會讓那個時候想得很多。”

在自己寫的這么多首歌中，他覺得《消愁》不是最好的，但可能恰好這些意象都能正好戳中都市人的內心——故鄉、遠方、明天、過往、自由、死亡，“某個角落，一個人，一杯酒。他看不清周遭，也沒人記得住他”。每一個孤獨的人都在這里找到自己。

這首歌的成功，似乎給毛不易定了基調，苦大仇深、憂郁、悲觀。這的確是他，但只是一部分。其實毛不易挺害怕孤獨的，我問他現在還是會害怕獨處嗎？他的答案很堅定，不喜歡獨處，現在依舊不喜歡自己一個人，會不知道該做什么。他喜歡和朋友待在一起，即使不是最活躍的那個，即使沒那么強的存在感，但是有安全感。

出道即成名，是毛不易的幸運。剛開始他有些蒙，走紅毯的時候手足無措，拍宣傳照的時候表情呆滯，也很不習慣在機場被人拍照，他完全無法適應被聚光燈追著的感覺。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有做藝人的資質。他很聰明，工作人員說他是一個讓人很放心的藝人，清楚地知道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娛樂圈的新人，新人就是要多聽、少說、謙遜。

雖然偶爾懶散，但在工作時非常重視效率，他希望每一項工作能在合理的規劃下順利推進。也正是因為這種想法，毛不易開始改變自己，走紅毯的時候學著向粉絲招手，拍照時露出更豐富的表情，學著關切粉絲，在娛樂圈找到自己的位置。

最近憑借新專輯和參加多個綜藝節目，“毛不易”這三個字常上熱搜，微博的轉發量也動輒過百萬。不知不覺間，在經紀公司的推動和粉絲的簇擁下，他現在的人氣已遠遠超過了比賽期間。然而，藝人的道路總不會一直平坦，對毛不易來說，音樂和原創力是他立足娛樂圈的籌碼，但在音樂之外，他必須付出“不做平凡人”的代價，去適應并快速學習這個他曾經陌生的世界的游戲規則，找到明星與自我之間的平衡點。

“其實沒有什么娛樂圈不圈，大家也都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做一份工作。目前能走到大家面前還依然經久不衰的前輩藝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非常善良，提攜后輩，我希望自己也能走到這一天。”當他更通透地看清做藝人的本質后，堅持什么與改變什么也就不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我寫歌的初衷就是記錄生活”

三聯生活周刊：你大概是第一個采訪前沒有找我要采訪提綱的明星。

毛不易：真的嗎？就這樣聊也挺好的。

三聯生活周刊：適應現在做藝人的工作節奏嗎？

毛不易：還算適應吧，我覺得。挺喜歡的。

三聯生活周刊：你的很多作品都是在做實習護士期間寫的，那時是怎樣的狀態？

毛不易：對。倒也不是跟護士或者做護理行業本身有什么直接關系，是因為實習那段時間自己獨處的時間比較多。實習時，同學們都分散到各個醫院，排班也不一樣，可能今天你白班，明天他夜班，大家時間湊不到一起。我住的房子是自己租的一個單間的那種，這樣留給自己的時間就多了，所以那個時候可能閑來無事，就寫寫歌。

三聯生活周刊：你大學的時候身邊會有很多喜歡音樂的朋友一塊聊嗎？還是就你一個人慢慢琢磨？

毛不易：會跟朋友一起。大學時我們經常參加比賽，校園歌手大賽那種。杭州有很多這種比賽，也在比賽中認識了很多喜歡唱歌、寫歌的朋友。

三聯生活周刊：從東北老家到杭州讀書，自己有什么變化？

毛不易：我覺得我好像變溫和了。我也不清楚是為什么，反正大學4年，我的脾氣比以前好了。可能是因為學校，也可能是因為實習經歷，或者是人長大了都會溫和一點，沒以前那么急躁了。

三聯生活周刊：你平時喜歡聽什么樣的音樂？

毛不易：其實我聽的歌類型還挺多的，但是一般都是偏慢的，慢歌為主。羅大佑、李宗盛我都特喜歡，還有徐佳瑩、好妹妹樂隊。高中時，“好妹妹”還沒那么有名的時候，那時還只是秦昊（好妹妹樂隊成員之一）一個人，我就聽。還有，我以前特別喜歡聽日本動漫里的歌，有很多非常好聽的旋律，這些對我影響也很大。

三聯生活周刊：日本動畫對你的影響也挺大的，對吧？

毛不易：小時候特別喜歡看，沉迷。大家對日本動畫的印象好像就是很熱血的，《火影忍者》那種，但也有很多短篇的，很溫情的，像是《花名未聞》《夏目友人帳》這種，我看這個類型的比較多。

三聯生活周刊：你的歌很多都是有場景化和畫面感的，就是你會在歌里搭建一個場景來講故事，比如我們熟悉的《消愁》《二零三》，這是你創作的習慣嗎？

毛不易：我比較喜歡有畫面感的東西，可能這個構思跟開始寫歌的初衷有關系。我最開始寫歌就是因為要記錄生活，通過音樂來記錄生活，讓我日后在聽到這首歌的時候能準確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所以最開始寫的這些歌，都是很注重畫面，很注重細節。我覺得這也是我自己比較喜歡的一個部分。但我其實不局限，以后也不局限于一定要寫這些有畫面感的東西，有畫面感的東西還是要有，但是可能探討精神層面的東西會多一點，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三聯生活周刊：你是一個比較愛想象或者說腦洞很大的人嗎？

毛不易：還可以。應該是不太豐富，不會想特別多，還沒有在現實生活中出現的事不太會想。我不太會創作一個我沒見過的東西。我一般寫的，哪怕不是我親眼所見的，也會是我從電影里看到的或是從別人的故事里聽到的，我覺得要基于現實存在的東西我才能寫。但是我也想有一些更充滿創造力的東西，不過現在還沒有這方面的作品。

三聯生活周刊：你覺得比較理想的，可以激發出很多創作靈感的狀態是什么樣的？

毛不易：還是要回歸生活，或者是去各地走走看看，就是體驗一下，回歸到生活本身。因為工作狀態它畢竟不是一個平常的生活狀態，去各地走一走也會激發你不同的想法，你對當地的那些風土人情會有不同的理解，這些都會讓人興奮。

三聯生活周刊：如果現在給你這么一段時間出去走走，你最想去哪兒？

毛不易：我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