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拼音與中國詞語的海外傳播

曾泰元

狗年春節(jié)期間，中國外文局首度發(fā)布了《中國話語海外認知度調(diào)研報告》。大家感興趣的榜單，依不同的分類而有不同的結(jié)果，不過外文局概括出了一個重要的通性，就是由于全球“漢語熱”的興起，外國人能說的漢語詞匯也隨之增加。

《中國話語海外認知度調(diào)研報告》顯示，這兩年來中國詞語以漢語拼音的形式在國外的接觸度、理解度急劇上升。近幾年，我于各種場合均撰文倡議呼吁，在把漢語文化特色詞譯成英語的時候，訴諸語音合情合理，因為鑒往知來，古今中外的例子比比皆是。今天看到外文局這樣的調(diào)研結(jié)果，格外欣喜。

外文局的報告總結(jié)說，在認知度排在前100名的中國詞語中，文化類詞語所占的比例最高，而排名最靠前的是中國功夫，“少林”一詞更是高居榜首。這份報告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指出，英語圈國家民眾對中國詞語認知度總榜單的前10名，由高而低依次是少林、陰陽、元、故宮、你好、武術(shù)、氣、氣功、人民幣、麻將。

這10個英語人士心中高頻的中國詞語，除了“你好”之外，其他九個均已收錄于大型的英語詞典。而在英語詞典收錄的這九個漢語詞匯里，除了“故宮”是以傳統(tǒng)的英譯Forbidden City（字面“紫禁城”）流通之外，其他的八個都是通過音譯的形式為英語所吸收。

英語世界最大、最全、最受尊崇的詞典是《牛津英語詞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簡稱OED），這些在認知度總榜單排行前10的中國詞語，均已收錄其中。借由OED，我們可以一窺英語人士對這些概念的認知。

“少林”是英語人士心中認知度最高的中國詞匯，OED直到2006年才正式將之納入，其定義如下：

【Shaolin（少林）】Any of various styles or schools of Chinese martial arts developed by or popularly associated with the monks of the Shaolin monastery. Frequently attrib.（中國武術(shù)的各式或各派之一，由少林寺僧人所創(chuàng)，或一般認為與之有關(guān)，常作定語）。

OED的詞源解釋道，Shaolin源自中國河南省的一座佛寺之名，始建于公元五世紀末（the name of a Buddhist monastery in the Henan Province of China， built in the late 5th cent. A.D.）。Shaolin的第一條書證（quotation，有書面出處的例證），首見于1964年的美國武術(shù)雜志《黑帶》（Black Belt）：

When a student has mastered sufficient physical and mental skills， he is introduced to the fundamentals of Shaolin.（在學員掌握了足夠的身體及心理技能之后，才會給他介紹少林派的基本功）。

在外文局公布的前10名榜單中，OED直接收錄了如下的八個漢語詞匯，全以音譯的面貌進入英語，落戶成為英語的一分子，詞條的細節(jié)從略：

Shaolin（少林）、yin and yang（陰陽。OED以yin“陰”、yang“陽”分別收錄，作者注）、yuan（元，貨幣單位，作者注）、wushu（武術(shù)）、qi（氣，指人體機能的原動力，作者注）、qigong（氣功）、renminbi（人民幣）、mahjong（麻將，源自早期的拼法，作者注）。

OED 目前尚未收錄“ni hao”（你好）這個詞條，不過有關(guān)它的書證倒有一則，列在prolong（延長，拉長）這個詞條之下：

She would greet me in Mandarin—“Ni hao！”—prolonging each syllable for several seconds.（她會用普通話的“你好！”跟我打招呼──每個音節(jié)都拉長到好幾秒）。

這條“ni hao”的書證出自美國作家馬克·薩爾茲曼（Mark Salzman）1986年的自傳體小說《鐵與絲》（Iron & Silk）。薩爾茲曼在上世紀80年代初來過中國長沙，這本書是他的回憶錄，記述了他作為一名英語教師在中國生活、學武術(shù)的經(jīng)驗，1990年還拍成了同名電影，廣受好評。

作為純粹的語文詞典，OED未收百科性質(zhì)的“Forbidden City”（故宮）這個詞條，不過仍以書證的形態(tài)加以記錄，一共有三處。第一則書證引自英國作家丹尼斯·布拉德沃斯（Dennis Bloodworth）1967年的《中國窺鏡》（The Chinese Looking Glass），講述了明思宗崇禎帝的自縊殉國：

When in the 17th century the eunuchs（太監(jiān)）betrayed their Ming ruler， and the Forbidden City of Peking fell to rebels， the Emperor wrote a valedictory（告別的）message on his yellow robe and strangled himself with his silken girdle.（17世紀時，諸太監(jiān)背叛了他們明朝的主子，北京故宮落入叛軍手中，皇帝在自己的黃袍上寫下了遺書，便以身上的絲質(zhì)腰帶上吊自殺）。

Forbidden City的第二則書證，出自美國著名外交家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1979年的《白宮歲月》（The White House Years），他回憶了1972年2月尼克松訪華時所參觀的景點：

A string of Presidential visits to the architectural and artistic monuments of Chinas past： the Great Wall， the Forbidden City， the Ming Tombs， [etc.].（總統(tǒng)參觀了一系列古中國的建筑和藝術(shù)遺跡：長城、故宮、明十三陵，[等]）。

此外，F(xiàn)orbidden City也以書名之姿，成為OED一則習語的書證來源。

英語世界其他幾部語文和百科兼收的大型權(quán)威詞典，都以完整的詞條正式收錄了Forbidden City，如《蘭登書屋足本英語詞典》（Random Hous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Unabridged）、《美國傳統(tǒng)英語詞典》（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新牛津英語詞典》（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柯林斯英語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

外文局發(fā)布的這個《中國話語海外認知度調(diào)研報告》，立即在狗年春節(jié)假期引發(fā)了廣泛的關(guān)注和熱烈的討論。隨著中國整體國力的與日俱增，以漢語拼音之姿現(xiàn)身英語世界的中國詞匯，估計只會越來越多。

“餃子”的英語幾乎總是譯為dumpling，2006年，OED 納入了漢語拼音的jiaozi。“紅包”的英語原作red packet或red envelope，OED在2016年也收錄了漢語拼音的hongbao。OED里類似的例子其實還有很多，并得到豐富書證的支持。“故宮”的英譯長久以來均作Forbidden City，依此態(tài)勢發(fā)展，轉(zhuǎn)寫自漢語拼音的Gugong，說不定哪天就會為英語所收，并逐漸將Forbidden City這個標準答案取而代之。漢語的“你好”、“謝謝”、“再見”，或有可能在不久的未來就以nihao、xiexie、zaijian進入英語，成為英語的詞匯。

寫到這里，我不免想到了華語女子流行演唱組合S.H.E的《中國話》：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孔夫子的話越來越國際化/全世界都在講中國話/我們說的話 讓世界都認真聽話……

【本研究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足本漢英詞典編纂研究”（批準號16ZDA21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