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產生以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為基礎和開端,隨著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逐漸形成并確立起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是近代中國民族主義內在邏輯發展的最高成就。“中華民族”作為現代民族符號與中國既有疆域相對應,以國家認同為基礎,也就獲得了確定性的內涵和穩定的邊界,這一民族符號符合中國社會整體利益,獲得廣泛認同,成為重要的精神力量和政治資源。中國共產黨如何利用這一符號闡發其凝聚民族力量、維護國家統一、反對民族分裂的主張,修正和限制民族主義的內在缺陷,指引和塑造民族主義的發展方向,成為當代中國培育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關注的重要議題。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國共產黨;民族國家;民族主義;形塑與修正
【作 者】張淑娟,遼寧工程技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民族學博士。遼寧阜新,123000
【中圖分類號】D633 【文獻識別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18)03-0041-011
在近代中國,為了挽救國家民族,各種主義紛至沓來,民族主義是其中最契合社會需要的思潮之一,凝聚民族力量、爭取民族獨立、實現民族復興都離不開民族主義的社會動員,因此,其與強烈的民族情感相結合,構成了近代中國社會的底色。隨著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全民族同仇敵愾,共同推動了中華民族的全體自覺,中華民族觀念得以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總之,近代中國民族主義催生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學術界就近代中國民族主義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產生的促進作用多有研究且已經達成共識①,并指出近代中國民族主義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的同時也給其理論建構帶來了內在困境②。事實上,近代中國民族主義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密切相關,具有鮮明的互動性,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確立對民族主義的發展同樣產生重要影響,學界卻鮮有談及。本文在上述研究基礎上,探討中國共產黨如何根據政治實踐的需要,對民族主義進一步發展進行形塑與修正。
一、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民族問題的現狀
嚴重的民族危機,加上國內多民族的事實,近代中國民族問題呈現出鮮明的層次性與復雜性,抗日戰爭的爆發使這一特征進一步凸顯出來。
首先,“中華民族”自決獲得了最高意義。“似乎唯有在優勢民族挾其強勢進行兼并的威脅下,才會使被侵略的人群生出休戚與共的民族情操,一致對外。”[1 ]40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激發了全體中國人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擱置內部矛盾團結抗日成為占主導地位的民族大義,主要社會力量所秉持的民族主義邊界與中華民族邊界合二為一,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理論建構基本完成。“中華民國”的現實存在與不斷的政治過程使得中華民族獲得了確定性的內涵和清晰的外在邊界,具有了實體性。中國共產黨則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號召全民族抗戰,逐漸接納“中華民族”符號。最終,雖然根本利益與意識形態上根本對立,面對日本的全面侵略,兩黨握手言和,實現再次合作。文化界也以“參加救國的大業”[2 ]為己任:《禹貢》半月刊創辦并向邊疆問題轉向;邊政學興起;中國國家社會黨建立;《再生》雜志創辦;戰國策派提出“國命整合”的主張;“優生救國”的思想也得以提出。“所謂民族自決即中華民族的自決”成為時代最強音。
其次,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與確立并不能消除單元民族民族主義產生的基礎及客觀存在的事實。隨著“中華民族”符號的提出和廣泛傳播,各少數民族對其給予了不同程度的認可,他們的中華民族意識也逐漸形成。但與此同時,伴隨民族主義思想的傳入及影響的不斷擴大,特別是新式教育的發展,國內各單元民族的民族意識逐漸發展,特別是少數民族上層和知識青年民族意識不斷增強,①對民族身份、民族地位和民族利益逐漸關注,開始自覺地進行身份建構,并表達民族獨立的政治訴求,加之英、俄、日等帝國主義國家的不斷挑唆,一小撮上層分子企圖借助外來力量達到民族分裂的目的,西藏、新疆、內蒙古等地都出現所謂“民族獨立”的傾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威爾遜提出的“民族自決”很快成為地方民族分裂勢力和帝國主義國家分裂中國的“方便法門”。隨著侵略步伐的加快,日本除了安排溥儀在東北建立“滿洲國”外,盧溝橋事變后,開始在內蒙古扶持傀儡政權,1937年10月,在占領的內蒙古廣大領土上成立蒙古聯盟自治政府,這一舉動是日本分離華北政策的重要步驟,是1935年冀東防共自治政府的進一步發展,1939年又扶持德王在察哈爾和綏遠等地建立“蒙疆聯合自治政府”。與此同時,日本又利用歷史上民族壓迫造成的漢回矛盾,挑撥漢回關系,試圖在甘肅、青海和寧夏建立“回回國”。
可見,近代中國民族主義一方面促使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確立起來,同時,也作為一種肢解中華民族的破壞力量繼續存在。
二、夯實中華民族的邊界與內涵:激發最廣泛的愛國主義
近代是中國民族雙重建構的邏輯起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是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發展的最高成就,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確立本身就是對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形塑,從而劃定了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社會動員的最大邊界,與之邊界相對應的政治組織即“中華民國”則應表達其訴求,執行其意圖。因此,這一意識的確立將占主導地位的民族主義順利導向愛國主義,而凝聚各民族力量謀求民族獨立與解放,避免民族分裂,從而為國內族際關系安排提供政治空間,成為主要社會力量的首要選擇。中國共產黨根據形勢的變化適時調整自己的戰略:高舉“三民主義”旗幟,對“中華民族”符號逐漸理解并接納,重新審視傳統文化的價值,根據抗日救國、凝聚民心的需要對傳統文化進行重新選擇與重構,推動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等等。整個轉變過程正是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過程,也是中國共產黨民族主義歷史敘事的真正開端。
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形成的前提是以實踐為基礎的觀念轉變:從“絕不要帶有地域的民族的色彩”“萬國一致的階級色彩”①“保衛蘇聯”到“中國共產黨的靠山卻不是共產國際,而是中國的人民” [3 ]721-722,“每個國家革命成功以后,都有它本身的莫斯科”。[4 ]343與上述觀念轉變相適應,中國共產黨從單純強調“階級”分野和世界無產階級的整體利益轉向肯定“民族”與“國家”利益,以現代民族國家話語體系為基礎的“民族原則”②逐漸成為其思考中國現實問題的基礎,與這一原則相對應的民族國家構建思想也逐漸形成。
為了實現全民族抗戰,建立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國共產黨逐漸調整對“三民主義”的立場,將其作為國共合作的基礎,特別其中的“民族主義”是兩黨握手言和的基本前提,也是中國共產黨接納“中華民族”符號的理論起點。
孫中山的民族主義涉及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所針對的對象,二是外在邊界。雖然對帝國主義國家本質早有認識③,但是孫中山等人直到經歷二次革命、護國運動和護法運動后,才將帝國主義作為民族主義的對象,在1919年10月的中國國民黨《規約》中明確提出恢復“實行三民主義為宗旨”,將民族主義的目的分為“消極目的”與“積極目的”,認為推翻清政府統治只是達到了民族主義的“消極目的”,而“積極目的”是反抗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使中華民族“駕美迭歐而為世界之冠。”[5 ]188在隨后的《修改章程之說明》中,孫中山指出,“民族主義,當初用以破壞滿洲專制。……我們要擴充起來,融化我們中國所有各族,成個中華民族。若單是做到推翻滿族的專制,還是未曾完成。” [6 ]887“有人說,‘清室推翻以后,民族主義可以不要。這話實在錯了。……現在說五族共和,實在這五族的名詞很不切當。我們國內何止五族呢?我的意思,應該把我們中國所有各民族融合成一個中華民族。并且要把中華民族造成很文明的民族,然后民族主義乃是完了。”[6 ]887這樣才能實現從“小中華民族”向“大中華民族”的過渡,建立“小民族國家”之外的“大民族國家”。而民族主義內涵與外延的清晰闡述是在《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國民黨之民族主義,有兩方面之意義:一則中國民族自求解放,使中國民族得自由獨立于世界,二則中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蓋民族主義對于任何階級,其意義皆不外免除帝國主義之侵略。……故民族解放之斗爭,對于多數之民眾,其目標皆不外反帝國主義而已。”[5 ]117-118民族主義的理論生成為中華民族提供了清晰的外在邊界,也為反對帝國主義國家侵略奠定了理論基礎,總之,民族主義的理論生成為國共第二次政治合作提供了平臺。
共產黨認為民主革命綱領與國民黨一大中所闡明的三民主義綱領具有一致性,以此作為促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基礎,“中國共產黨從來就贊助革命的三民主義。……因為中華民族獨立自由解放的民族主義,給人民以民主權利的民權主義,改善人民生活和發展國民經濟的民生主義,是與共產黨的主張相容的。因此,中國共產黨現在依然贊助革命的三民主義,主張恢復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繼續孫中山先生的革命精神。”[7 ]818-819毛澤東在六屆六中全會上指出:“階級斗爭必須服從民族斗爭的利益與要求”,認為三民主義是國共建立統一戰線并長期合作的保障。其中,民族主義的三民主義國家就是要建立獨立國家,不受任何外國干涉,同時也不去干涉任何外國。對國內各民族,給予平等權利,而在自愿原則下互相團結,建立統一的政府。事實上,在抗日戰爭期間,特別是相持階段到來后,“抗日”幾乎成為國共合作得以繼續維系的唯一基礎,“除了抗日一點外,現在的國民黨都不實行,只有共產黨和進步派才能實行。”[8 ]752因此,“共產黨方面,十年來所實行的一切政策,根本上仍然是符合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和三大政策的革命精神的。共產黨沒有一天不在反對帝國主義,這就是徹底的民族主義。”[8 ]368
與上述民族主義觀念相對應,中國共產黨積極調整自己的定位,接受“中華民族”“黃帝”等具有巨大感召力的符號,重新審視傳統文化的價值,逐漸成為中華民族利益的代表和繼承者,擴大了自身的社會基礎,并增強了社會動員能力。
中國共產黨站在國家民族的高度創造性地理解并接納“中華民族”符號,對其內涵與外延進行重新理解和理論概括,為廣泛的社會動員提供重要的思想資源。對中華民族的接納又得益于其豐富的實踐,“馬克思主義和中國共產主義革命運動為中華民族提供了成為完整‘民族概念的全部要素:歷史動因,形成機制,神話過程,文化結構,以及一系列政治文化符號。”[9 ]268但是,中國共產黨對中華民族符號的接納經歷了漫長的過程。
最早出現“中華民族”一詞的政治文件是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宣言,《宣言》指出:推翻國際帝國主義的壓迫,達到中華民族完全獨立。”[10 ]47 “九·一八”事變之后,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布的對日宣言中指出:中國共產黨的民族革命任務是徹底爭得中華民族真正的獨立與解放。[11 ]182在瓦窯堡通過的決議案中,面對日本企圖完全吞并中國的形勢,中國共產黨再次用“中華民族”作為號召全民族抗戰的口號。與瓦窯堡會議幾乎同時的《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對內蒙古人民宣言》,揭露了日本的侵略企圖,并指出,“中國紅軍戰斗的目的,不僅是把全中華民族從帝國主義和軍閥的壓迫之下解放出來,同樣的要為解放其他的弱小民族而斗爭,首先就是要幫助解決內蒙古人民的問題。” [11 ]323在甘肅會寧第一、二、四方面軍會師時,宣布“我有五千余年光榮歷史的中華民族,處于空前未有的危機存亡的時候,……將向全世界一切被壓迫的國家與民族,證明我們是他們反對帝國主義的好朋友,最后我們將向蘇聯共和國、外蒙古共和國、內蒙人民、西北回人,證明我們是與他們共同奮斗,反對日本帝國主義與世界侵略者的最切近的好朋友。” [11 ]432中國共產黨建黨以來,一直在使用“中華民族”這一詞匯,但是在內涵與外延上都是不穩定的,有時指中國,有時指漢族,也未獲得確定性內涵。直到1937年5月,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兼宣傳部部長的張聞天發表了《我們對于民族統一綱領的意見》。他指出,中國共產黨提出御辱救亡的具體綱領作為全民族各黨派各階級各團體的共同奮斗的目標,民族獨立方面的目標就是獲得中華民族的獨立。承認三民主義,并指出“中華民國”范圍內的所有民族都是中華民族的成員,這表明中國共產黨開始接納在當時已被廣泛認可的“中華民族”符號的外延。
1938年8月,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楊松發表了《論民族》一文,從理論上闡明中華民族的現代內涵,“近代的中華民族像法蘭西、北美利加、德意志、意大利、英國等等近代民族之形成一樣,乃是由各種不同的部落、種族等等共同組成的。”[11 ]766-767他斷定中華民族是正在形成中的“近代的民族”,認為中國人是一個近代民族并不是說中國只有一個民族,“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他看來,“近代的中國人是由漢人、滿人、漢回人、漢番人、熟苗人、熟黎人及一部分蒙古人(土默特蒙古人)等等共同組成的,” [11 ]766其中漢族也是由許多不同血統的人組成,漢族已經與上述民族形成一個新的近代民族,即中華民族。這樣,他將中國境內所有民族都納入到中華民族中來,“中華民族代表中國境內各民族,因而它是中國境內各民族的核心,它團結中國境內各民族為一個近代國家。”[11 ]767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實踐中,中華民族逐漸被確定為各民族的總代表,“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中華民族是代表中國境內各民族之總稱。”[11 ]808這一論斷表明中華民族與各民族的關系是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系,處于不同層次,將中華民族被視為中國所有民族之統稱。改變了之前認為“中華民族”與其他單元民族是可以“聯合”、可以“分離”的并列關系,將“中華民族”提升到各民族之上,成為與國家領土相對應的民族(nation),從此,中華民族成為中國共產黨根本性的政治資源,并為隨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提供了合法性基礎。
1937年4月5日,國共兩黨共祭黃帝陵,毛澤東起草的《祭黃帝陵文》中稱“致祭于我中華民族始祖軒轅黃帝之陵。” [12 ]332-333從而正式將“黃帝”作為中華民族之始祖,解決了中華民族的族源問題,“黃帝”成為中華民族“民族認同、血脈認同、文化認同”的精神高地。兩黨在族源和中華民族外在邊界等關鍵問題上達成了共識,在國家政治認同上和精神歸屬上的統一是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基本前提。
與接納“中華民族”符號和“黃帝”成為中華民族族源相適應,中國共產黨重新思考和審視傳統文化的價值,將其作為彰顯中華民族歷史連續性與文化個性的黏合劑。語言、習俗、道德等傳統文化及相應的價值符號是維系民族凝聚力量和提振民族精神的主要思想根源。隨著抗日戰爭的深入,中國共產黨逐漸將中國傳統文化作為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和進行社會動員的重要精神力量。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王明作了《目前抗戰形勢與如何堅持持久戰爭爭取最后勝利》的報告,他揭露了日本“以華治華”“分而治之”,企圖覆滅整個中華民族的陰謀,這種巨大的外來壓力激發了強烈的民族情感,全民族的團結抗戰為“五千年的民族美德和民族精神真正發揚”提供了契機,從而使“忠、孝、仁、勇、禮、義、廉、恥,由被封建勢力曲解了利用了為統治階級服務的道德,在民族自衛戰爭中發揚為真正大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 [13 ]976只有站在國家民族的高度團結動員才能使日本的陰謀破產,只有發揚“為公忘私”“為國忘家”等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才能完成“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事業,“中華民族以繼承中國文化的優秀傳統(從孔子到孫中山)來抵抗日本。……儒教倫理是優秀的中華民族的有利之點,因為有了這個共同的倫理才能抗日。”他別特強調共產黨人在抗日戰爭中的特殊作用,“要在這一偉大歷史斗爭中從事實上證明他們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的一部分,是最能為民族解放國家獨立事業而戰斗而犧牲的英勇、堅決、先驅模范的戰士”。[13 ]992總之,全民抗戰為中國優秀傳統美德得以展示提供了契機,優秀傳統文化促使各民族空前團結,成為取得抗戰勝利的精神保障。中國共產黨開始真正擁抱基于中國傳統文化的民族主義,援引傳統文化資源為抗戰救國提供精神動力。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與確立從國家層面使國內族際關系進一步安排成為可能,為單元民族民族意識的表達和利益訴求的安排提供了思想空間,民族結構安排在理論上的層次性也為相應的政治實踐奠定了基礎。同時,在政治斗爭的過程中,隨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中國共產黨逐漸將自身置于中國領土繼承者和維護者的位置,以此作為后續族際關系安排的現實基礎。
三、國內族際關系的政治安排:消除民族分離主義產生的土壤
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發展必然導致單元民族的民族意識發展,單元民族逐漸由“自在”階段向“自覺”階段轉變。“民族自覺既是社會進步的助推器,也是釀造罪惡的發酵池。”[14 ]369在外國干涉勢力的挑撥下,部分少數民族上層企圖實現民族分裂的目的,但“分離不是民族自覺的必然方向。”[14 ]369對“中華民族”符號的接納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確立為國內族際關系的重新安排提供了思想基礎,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外延的擴展和層次提升的過程也是國內族際政治安排從“民族自決”到“民族自治”的調整過程。在接受“中華民族”的前提下,對構成中華民族的各民族在理論和實踐上作出安排,被激發出來的單元民族意識在國家統一的前提下得到安排,限制民族主義不斷細分民族族體的弊端,鏟除民族分離主義產生的土壤。
中國共產黨最早關于國內民族問題的主張見于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宣言中,宣言認為,資本主義國家所倡導的作為戰后制度安排的民族平等、民族自決是欺騙性的,只有首先打倒帝國主義才能實現真正的“平等和自決”,在未來的中國,“聯邦的原則在中國各省是不能采用的。至于蒙古、西藏、新疆等處則不然;……而蒙古、西藏、新疆等地則還處于游牧的原始狀態之中,以這些不同的經濟生活的異種民族,統一于中國本部統一在武人政治之下,結果只有擴大軍閥的地盤,阻礙蒙古等民族自決自治的進步,并且于本部人民是沒有絲毫利益。所以中國人民應當反對割據式的聯省自治和大一統的武力統一,首先推翻一切軍閥,由人民統一中國本部,建立一個真正的民主共和國;同時依經濟不同的原則,一方面免除軍閥勢力的膨脹,一方面又應尊重邊疆人民的自主,促成蒙古、西藏、回疆三自治邦,再聯合成為中華聯邦共和國,才是真正民主主義的統一。”[11 ]17在建黨之初,中國共產黨已經認識到了民族地區與其他地區的差異,以這些差異為基礎所建立的國家只能是“中華聯邦共和國”。這種自治基礎上的聯邦為后來聯邦向自治的轉變提供了可能,也預留了空間,絕對的大統一主義從未納入到中國共產黨的視野中,這些寶貴的認識為后來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建立積累了經驗。除了建立中華聯邦制國家外,另外一種選擇是,民族地區還可以自決,建立屬于自己的國家。當然,為了“完成加入共產國際的最后手續”,當時中國共產黨民族問題的處理方法基本是按照共產國際和蘇聯的指示進行的。①
《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稱:“國民黨敢鄭重宣言,承認中國以內各民族之自決權,于反對帝國主義及軍閥之革命獲得勝利以后,當組織統一的(各民族自由聯合)中華民國。”[5 ]118這個文件既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關于處理民族問題的主張,又暗示了孫中山建立單一中華民族的理想,它是國共合作在民族問題上的集中闡述。但是正如松本真澄所說:“孫文所要實現的不是中國共產黨要實現的無產階級民族(nation)自由聯合的聯邦制,而是要實現沒有階級區別,凝聚全階級、所有的A、B、C級ethnic群體為單一的中華民族=國族的形成。” [15 ]164-165隨著國共之間矛盾的不斷顯現,兩黨在國家結構安排上出現明顯分歧,在民族政策特別是在單元民族制度安排上也幾乎處于對立狀態。
在國共第一次合作失敗后,隨著革命的不斷深入,中國共產黨認識到,在中國除了蒙古、藏族、回族、滿族等幾個較大的少數民族外,還有黎、苗和朝鮮等少數民族。在1927年11月召開的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提出:“中國共產黨認為必須宣言承認內蒙古民族有自決的權利,一直到分立國家,并且要極力贊助內蒙國民革命黨力爭自決的斗爭。對于回族地域,本黨也應估計當地特殊的土地關系。中國有幾省還有土著的苗黎等等。本黨應當努力奮斗,消滅對于這些土著民族之一切種種方式的剝削,而贊助他們進于更高的文化程度。”[11 ]87在文件中首次提到苗族和黎族等少數民族,認識到這些民族在宗教、語言、風俗等方面與漢族不同,將幫助他們提高文化水平、并擺脫被壓迫地位作為中國共產黨的職責,認為這些弱小的民族不能建立自己的國家。同時,肯定蒙古族有自決的權利。1928年夏,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在莫斯科召開,在會上首次將“民族問題”作為一個專題提出,在決議案中指出:“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問題……北部之蒙古、回族、滿洲之高麗人,福建之臺灣人,以及南部苗、黎等原始民族,新疆和西藏。” [16 ]367在決議案中提及“統一中國、承認民族自決權”。1929年1月,在井岡山革命根據地被包圍的緊急情況下,1929年,由毛澤東和朱德聯合署名的《中國共產黨紅四軍軍黨部“共產黨宣言”》宣布:“統一中國,承認滿、蒙、回、藏、苗、瑤各民族的自決權。”承認所有的民族都能自決。這種轉變是中國共產黨根據戰略需要進行的調整,一方面減少各數民族對漢族的抵觸情緒,并通過土地改革獲得少數民族群眾的認可,另一方面,在戰略轉移的關鍵時刻,需要得到少數民族的支持和幫助,因此,盡量團結他們是中國共產黨的必然選擇,“民族自決”是其中重要的砝碼,正如考納(Connor)所指出的,為了進行人民戰爭,“人民”的中立立場至少是必要的,在此基礎上,希冀獲得他們的同情、幫助。所謂幫助就是食品、修養之地、運送物資人員等與共產黨存亡息息相關的重要事項。只有順利得到他們的幫助,中國共產黨才能完成革命。[17 ]71-72
雖然承認所有民族都有民族自決權,但是針對具體的民族還是有所區別,對于擁有獨立的生存地域,居住集中的大的少數民族,認為其具有自決權,甚至可以用“民族獨立”進行宣傳,如蒙古族,“內蒙的運動在民族運動上說是很有革命意義的,我們應當積極領導,并作廣大的‘民族獨立宣傳以喚起內蒙民族的獨立運動。”[18 ]91而小的居住分散的少數民族,“至于民族獨立的口號,對于我們在苗民等的工作,并不是一個適當的口號,因為現在云南的工農群眾與苗族等都是一樣的需要反帝國主義,反封建勢力,如果提出民族獨立,客觀上必然分裂云南工農與少數民族的聯合戰線,結果必為法帝國主義利用去。現時在宣傳的口號上卻是民族自決,而不是民族獨立。”[19 ]110除上文提到的原因,法國在云南傳教導致信徒反漢情緒高漲,如果再提“民族獨立”,會進一步助長這一勢頭,因此,民族自決逐漸變成“沒有民族獨立的民族自決”。[15 ]170
從1927年秋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創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到1931年4月,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創建了10多塊“工農武裝割據”的農村革命根據地,掀起了土地革命的高潮,迫切需要建立一個全國性的政權來加強領導,中國共產黨也需要統一的政權來表達自己的政策主張。在籌備建國的“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上,通過《中國蘇維埃的十大綱領》,指出“根據民族自決原則,一切少數民族有完全分立與自由聯合之權。” [20 ]119 1931年11月7日至20日,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瑞金開幕,大會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大綱規定:“中國蘇維埃政權承認中國境內少數民族的自決權,一直承認到各弱小民族有同中國脫離,自己成立獨立的國家的權利。蒙、回、藏、苗、黎、高麗人等,凡是居住在中國地域內的,他們有完全自決權:加入或脫離中國蘇維埃聯邦,或建立自己的自治區域。中國蘇維埃政權在現在要努力幫助這些弱小民族脫離多國主義、國民黨、軍閥、王公、喇嘛、土司等的壓迫統治,而得到完全的自由自主。蘇維埃政權更要在這些民族中發展他們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民族語言。”[21 ]172《憲法大綱》同樣承認少數民族有“建立獨立國家”和“平等的聯合”兩種選擇權利。另外,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在承認各少數民族自決權利的同時,也賦予少數民族群眾平等的政治權利。“在蘇維埃政權領域內的工人、農民、紅軍士兵及一切勞苦民眾和他們的家屬,不分男女種族(漢、滿、蒙、回、藏、苗、黎和在匯總過程中的臺灣、高麗、安南人等)宗教,在蘇維埃法律前一律平等,皆為蘇維埃共和國的公民。”[21 ]170
隨著形勢的發展,特別是抗日戰爭的全面爆發,中國共產黨在繼續堅持建立聯邦制國家的同時,逐漸將少數民族自決納入到中華民族自決這一歷史進程中,在中華民族自決的框架下,討論少數民族的制度安排。
蒙古族一部分上層為了實現所謂獨立,甚至與日本相勾結,成為其傀儡政權,企圖把內蒙古從中國分裂出去。中國共產黨意識到內蒙古的“民族獨立”運動有被利用來分裂中國的危險,改變之前的態度,1936年8月24日,《中共中央關于內蒙工作的指示》指出:內蒙綏遠,形勢非常緊急,日本帝國主義所制造的蒙古獨立政府已經成立,其軍隊正向綏東大舉進攻,目前在變整個內蒙為日本殖民地,以求再并吞全中國并進攻蘇聯。日本帝國主義占領內蒙,是打著內蒙“獨立自治”的旗幟,他利用中國國民黨政府對內蒙的壓迫和內蒙的不滿,來挑撥內蒙一切經濟的政治的軍事的權力,完全掌握在日本侵略者手中。……內蒙變成日本的殖民地。[11 ]416-418在上述認識的基礎上,1937年2月7日,中共中央委員會發表了《關于內蒙工作給少數民族委員會的信》,放棄了多年來支持的承認內蒙古民族獨立的觀點,“目前蒙古工作的中心,應當是抗戰援綏,發動全蒙的人民擁護綏遠的抗戰,……根據這一中心任務,應著重解釋蒙漢的聯合一致抗日,這比任何時候都更重要。在目前宣傳蒙人的獨立或分裂,甚至與漢族的統治者對立,這是非常不妥當的,而且給日本以便利。”[11 ]451以此為界,中國共產黨的文獻中再未支持和贊成“民族獨立”提法,還舉著“民族自決權”的旗幟。
為了團結全民族的力量積極抗戰,1937年8月15日,黨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中提出“動員蒙民、回民及其他少數民族,在民族自決和民族自治的原則下,共同抗日”[11 ]553的方針。因為對“民族獨立”的否定,這里的“民族自決”實際上就剩下選擇歸屬什么樣的政治共同體和什么樣的政治體制。盡管如此,“民族自決民族自治”在抗日戰爭時期依然成為動員少數民族積極抗戰的基本動力。
1938年召開的第六屆中央委員會擴大的第六次全體會議上,洛甫在《關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與黨的組織問題》報告中,就少數民族問題做了專門說明:日本正在挑撥漢族與蒙、回民的斗爭,反對中國,破壞中國的國際交通線。國民政府對蒙、回民等少數民族沒有一定的方針(抗戰建國綱領上,沒有一條說到)。……我們的方針是:爭取少數民族,在平等的原則下同少數民族聯合,共同抗日。關于少數民族的工作意見:以上層活動為中心,求得上層分子的進步,不要亂把漢奸帽子戴在他們頭上;多找少數民族中的開明的知識分子,給以教育,使之成為少數民族工作的干部;尊重少數民族的一切思想習慣,宗教道德,并發揚他們過去優良的傳統。……在有少數民族居住地區的地方政府中,應有少數民族的代表參加,組織少數民族部(給少數民族以自治權)。[22 ]613-614在會議上毛澤東又著重指出:“針對著敵人已經進行并還將加緊進行分裂我國內各少數民族的詭計,……允許蒙、回、藏、苗、瑤、彝、番各民族與漢族有平等權利,在共同對日原則之下,有自己管理自己事務之權,同時與漢族聯合建立統一的國家;各少數民族與漢族雜居的地方,當地政府須設置由當地少數民族的人員組成的委員會,作為省縣政府的一部門,管理和他們有關的事務,調節各族間的關系,在省縣政府委員中應有他們的位置;尊重各少數民族的文化、宗教、習慣,不但不應強迫他們學漢文漢語,而且應贊助他們發展用各族自己言語文字的文化教育……。上述政策,一方面各少數民族應自己團結起來爭取實現,一方面應由政府自動實施,才能徹底改善國內各族的相互關系,真正達到團結對外之目的,懷柔羈縻的老辦法是行不通了的。”[23 ]1日本妄圖蠶食中國,挑撥少數民族與漢族的關系,再提”民族自決”恰恰中了日本的詭計。各民族應該團結抗戰,以建立統一的國家為己任,在國家統一的前提下,少數民族與漢族一樣享有一切平等權利,包括各項政治權利。同時,毛澤東在否定民族分離權的同時,又指出在統一的國家框架下,各民族平等,居住集中的少數民族有自己管理自己的權利和文化自由權利,也就是自治權利,在雜居地區設置少數民族委員會,糾正大漢族主義。1940年3月,毛澤東在《目前抗日統一戰線中的策略問題》中明確指出:“實行民族主義,堅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對外求中華民族的徹底解放,對內求國內各民族之間平等。”[8 ]752從此,“民族平等”原則作為在中華民族框架下中國共產黨的處理國內民族關系基本原則確定下來,各民族以政治平等的身份正式納入到中華民族中來,并通過統一多民族國家內部的民族自治的政治制度安排解決少數民族的平等權利問題,從而實現中國共產黨所主張的從民族自決到民族區域自治的歷史性轉變。這為中華民族填充了更為具體現代的政治內容,并解決了多民族國家如何保證各民族平等權利的基礎上統一國家的歷史性難題,即“新的中華民族觀念”[15 ]229,這也成為中國共產黨民族政策和國家結構安排的起點。
從“民族獨立”到“民族自決”,從“民族自決”再到“民族自治”,與思想轉變相一致,根據形勢的發展,在條件成熟的區域,中國共產黨逐步開始將“民族自治”付諸實踐,1936年5月25日,毛澤東發布《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對回族人民的宣言》,提出“我們根據民族自決原則,主張回民自己的事情,完全由回民自己解決,凡原回民的區域,由回民建立獨立自主的政權,凡屬回民占少數的區域,亦以區鄉村為單位,在民族平等的原則上,回民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建立回民自治的政府。”[24 ]80,90同年8月,中共陜甘寧省委書記李富春和回族干部馬青年等組成籌備會,籌備成立豫海縣回民自治政府。10月20日,豫海回民自治縣政府成立,回族雇農馬和福當選為主席。這是中國共產黨在全國建立的第一個回族自治縣政權。在抗日戰爭勝利后,針對重新抬頭的內蒙古地區民族分離傾向,中共中央發出指示:對內蒙的基本方針,目前是實行區域自治。[11 ]964將之前的“民族自治”調整為“區域自治”,1946年11月26日,《中共中央關于考慮成立內蒙自治政府的指示》提出:“現在既可聯合東蒙西蒙成立一地方性的高度自治政府,發布施政綱領,但對蒙漢雜居地區仍容納漢人合作,并避免采取獨立國形式。”[11 ]1083這樣,中國共產黨將統一國家的構建從少數民族聯邦基礎上的“自由聯合”轉變為“區域自治”基礎上的統一,實際上在向單一制下的復合制國家結構靠攏。1947年5月1日成立的以烏蘭夫為首的內蒙古自治政府,管轄內蒙古自治區,是首個以居住于中國邊疆地區的蒙古族為主體構成的省級自治區。內蒙古自治區的建立為中國共產黨處理國內民族問題的思想提供了實踐場,也為新中國成立后民族問題的進一步安排提供了政策模式。
四、對“兩種民族主義”直接批判
作為中華民族繼承者,中國共產黨除了在國家層面夯實中華民族共體意識,維護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在此前提下鏟除國內民族分離主義產生的土壤,用民族區域自治等一系列的制度安排保障各單元民族的利益訴求。還站在中華民族的高度直接批判國家內部單元民族存在的兩種民族主義傾向:一般被稱為“大民族主義”與“地方民族主義”。“大民族主義”主要指漢族歧視少數民族,忽視少數民族情感,不尊重他們的語言、宗教、風俗習慣等,無視他們的各項權利。“地方民族主義”主要指以本民族利益為核心,無視國家整體利益和其他民族利益,保守排外,破壞民族團結,排斥外來民族,特別是漢族的幫助,在國家統一問題上有嚴重的民族分離主義傾向。
在漢族統治歷史悠久的中國,漢族形成了一種優勢心理,特別是漢族統治階級,長久以來也形成了大漢族主義的傳統,國民黨統治時期,在思想、綱領和政策上都對少數民族歧視和壓迫,造成少數民族逆反心理,產生嚴重的民族隔閡,既破壞民族團結、削弱抗日力量,又可能被外部勢力利用,成為民族分離的助推力量。為了爭取更多的少數民族抗戰,防止國民黨的大漢族主義助推少數民族的分裂傾向,中國共產黨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批判國民黨和國民政府的“大漢族主義”,1940年7月,中共中央在《關于抗戰中蒙古民族問題提綱》里指出:“國民黨繼承了滿清政府與北洋軍閥時代的對蒙政策,對蒙古民族繼續實行大漢族主義的壓迫”,因此,“從上而下的徹底肅清大漢族主義的傳統與狹隘的民族觀點”[25 ]661-667成為黨民族工作的重要方面。1943年,蔣介石發表了《中國之命運》一書,他用擬血緣的方法將組成中華民族的各民族看成是“宗族”,各“宗族”“若非同源于一個始祖,即是相結以累世的婚姻,” [26 ]2從而結成中華民族。周恩來針對蔣介石稱少數民族為“宗族”的觀點,指出:“蔣介石的民族觀,是徹頭徹尾的大漢族主義。在名義上,他簡直將蒙、回、藏、苗等稱為邊民,而不承認其為民族。在行動上,也實行民族的歧視和壓迫。” [27 ]147針對國民黨對少數民族的一系列鎮壓和屠殺,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指出,“國民黨反人民集團否認中國有多民族存在,而把漢族以外的各少數民族稱之為‘宗族。他們對于各少數民族,完全繼承清朝政府和北洋軍閥政府的反動政策,壓迫剝削,無所不至。一九四三年對于伊克昭盟蒙族人民的屠殺事件,一九四四年直至現在對于新疆少數民族的武力鎮壓事件,以及近幾年對于甘肅回民的屠殺事件,就是明證。這是大漢族主義的錯誤的民族思想和錯誤的民族政策。”[28 ]10741948年,中共中央西北局對伊克昭盟工作的指示文件中指出,“在政治上,它(伊盟地區)處于蔣傅大漢族主義的民族壓迫下,這種民族壓迫的主要形式是大量移民,強迫開墾,強迫漢化,強迫反共,設治設縣,進行特務統治,并扶持反動王公,壓迫與剝削蒙古人民。其實質就是土地的掠奪與侵占。”[29 ]1201-1202“中華民族”概念被提出后,經過廣泛傳播得到了普遍認可,特別是給國共兩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提供了基礎。但是對中華民族內部的結構安排,兩黨卻存在本質性分歧。國民黨堅持民族同化政策,以大漢族主義心態對待少數民族;共產黨則堅持民族平等原則,但是黨內也存以大漢族主義心態對待少數民族的事實。
其次,在批判國民黨“大民族主義”的同時,中國共產黨也始終警惕并及時糾正黨內的大民族主義思想。1931年2月,王明在《兩條路線底斗爭》中,認為李立三沒有按照共產國際和中共六大的指示重視國內少數民族問題,指出:“這一點充分說明‘大漢族主義的狹隘的傳統思想的殘余,在立三這類同志的頭腦中有極大的影響。”[11 ]148 1932年2月,中共中央給四川省委的信中也同樣提到四川的干部“黨內對于少數民族的基本原則認識還包含著大漢族主義和民族改良主義的傾向”,要求“堅決反對大漢族主義的傾向”。[11 ]179 1935年9月在俄界會議上談論張國燾的錯誤時,指出“他以大漢族主義去對待弱小民族。”[30 ]1938年在六屆六中全會上,毛澤東作了《論新階段》報告,在談到民族工作時,指出“糾正存在著的大漢族主義,提倡漢人用平等態度和各族接觸,使日益親善密切起來,同時禁止任何對他們帶來侮辱性與輕視性的言語,文字,與行動。”[11 ]595“反對大漢族主義”成了中國共產黨會議文件、根據地規定、部隊紀律都強調的重要內容,為其族際關系政治安排的轉變,防止民族分離主義情緒出現,以及新中國成立后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廣泛實施都做了很好的心理準備。
最后,中國共產黨將少數民族看成中華民族的組成部分,將少數民族問題看成國內問題,將少數民族的自由解放納入到中華民族的自由解放中來,從維護中華民族整體利益的高度批判少數民族中存在的“地方民族主義傾向”。如在抗日戰爭時期,針對當時日本挑撥回族搞獨立,而國民黨卻依舊執行大漢族主義的民族壓迫政策,依舊堅持“回回問題是宗教問題”、“回回漢化”等觀點,指出,“歷史證明,回族的解放同中華民族的解放不可分離。回族革命是中國革命的一部分,沒有回族的解放,中華民族即不會有真正的自由,反之,回族如不積極參加全中華民族解放的斗爭,爭取中國心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也就不可能獲得自己民族的真正解放。”[31 ]35同時,對回族中存在的狹隘民族主義提出了批評,“狹隘回族主義傾向的實質,就在于力謀離開中華民族解放運動的總潮流,而把自己關閉在自己民族的外殼之內,就在于力謀排斥一切外來的但是進步的東西,而保持自己的一切落后的東西。”警惕狹隘民族主義情緒可能被外部干涉勢力和民族分裂勢力利用。
不僅漢族和各少數民族之間因為“大漢族主義”和“地方民族主義”造成隔閡,在少數民族中也存在“大民族主義”,如1930年11月,《中共中央在關于內蒙工作計劃大綱》中指出:“對于大蒙古主義的狹義民族觀念,要從宣傳上仔細去解釋去反對,不要取敵視的態度。”[11 ]141李維漢在《回回問題研究》中也提出:“回族中的狹隘民族主義的傾向,還表現在以大回族主義的壓迫政策去對待他自己統治區域內的各少數民族。”[32 ]854針對人口較多的少數民族出現的這一情況,采取正確措施,防止各少數民族之間產生矛盾。
余 論
在接納“中華民族”的同時,闡明中華民族與各民族是整體與部分之間的不同層次關系,“中華民族”成為中國共產黨對各民族的整體稱謂,在抗日戰爭期間發展成為得到中國各民族、各種力量普遍認同的身份象征,成為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發展的最重要理論成果。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客觀上限制了民族分裂主義的發展,隨著這一觀念的加強,民族分裂主義越來越失去民心,民族分裂行徑遭到舉國上下的一致反對,國家領土完整和民族團結得以維護。
中國共產黨接納“中華民族”的過程也是逐漸放棄“民族獨立”與“民族自決”的過程,“統一”與“獨立”、“自決”是“合”與“分”的矛盾,中國共產黨用民族區域自治制度解決了二者之間的張力,通過民族區域自治對少數民族權利做出政治安排,從而實現了中華民族內部的整合與統一。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與確立,對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際上,都有巨大的修正作用,既推動占主導地位的民族主義順利過渡到愛國主義,又限制了地方民族主義中的分離傾向。在今天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育中同樣不能忽視民族主義思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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