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敏：公訴人是“搭橋”人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 通訊員 楊維維 田國艷 （發自湖南常德）

公訴席上的黃思敏（右）

把大象裝進冰箱需要幾步？如果黃思敏回答你：“需要三步。”先別急著笑出聲，她未必就是在開玩笑。因為黃思敏的人生軌跡，就是這樣匪夷所思的簡單：從湘潭大學計算機專業的本科到湖南大學的法律碩士；從一名軟件工程師到一名優秀檢察官；從檢察院的技術崗位到法庭上直面被告人的公訴人。

這位1986年出生的常德姑娘總是在不停地完成跳躍，一次又一次地讓人感到驚艷。此外，她還身兼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和電子證據鑒定人多重身份，因工作成績優異，先后多次獲得常德市武陵區委區政府的獎勵。

打有準備的“仗”

初見黃思敏是在開庭前十分鐘的法庭上，她低頭不語，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把自己的狀態調成了“靜音”。檢察院的同事跟她打招呼，她頭都沒抬，只是回了一句：“莫跟我講話。”

“集中”是黃思敏給記者的第一印象，這個集中不只是注意力集中，或是視線、思維等某一方面的集中，而更像是整個人所有能量的一種集中，是獅子搏兔前的蓄勢待發。

當天開庭審理的是關于常德市武陵區下轄某村的原村支書涉嫌非法破壞耕地的案件，黃思敏作為公訴人出庭支持公訴。

羅某曾是武陵區下轄某村的原村支書、村主任，2012年年底，其通過某些渠道，得知二廣高速東延線項目要途徑該村，便以修建賓館和生態農場的名義，通過多方活動，經時任村主任的斡旋，從該村村民的手中流轉了近三十畝耕地。

但高速公路項目開工后不久，羅某流轉到的土地一部分被項目建設征收，另一部分被羅某租賃給項目組作為制作鋼筋的工棚。2015年，高速公路項目完工后，羅某轉而將高速公路項目留下的工棚轉租給另一家企業，以此收取租金。原來的數十畝耕地，被以興建生態農場的名義流轉，而最終卻變成了企業的生產車間。

案子其實并不復雜，羅某流轉土地的意圖很明確，黃思敏手中的證據也十分扎實。但黃思敏沒有絲毫懈怠，仍舊一絲不茍地做著“戰前準備”。

開庭后，控辯雙方進行了激烈的交鋒。黃思敏的每一次舉證都有理有節，辯方律師并沒有從證據本身提出質疑，卻在別的方面尋求突破，企圖將黃思敏帶入他的思維節奏。但黃思敏始終不為所動，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舉證。隨著一份又一份證據環環相扣地展現，一組邏輯嚴謹、結構縝密的證據鏈清晰地擺在了法官和旁聽群眾面前。

面對辯護律師的反復刁難，甚至夾雜人身攻擊，作為公訴人的黃思敏始終保持著應有的沉著。黃思敏說，她是一個“搭橋”的人。用證據“搭橋”，并讓法官認可這座“橋”的質量，最終的目的是要讓法官從“橋”上走過去。

“法庭上不是比誰的聲音更大。”黃思敏這么說，但她的聲音卻也并不小。辯方律師雖是男性，但在氣場上黃思敏絲毫不弱。她仿佛有一種從內心深處溢出來的無畏和自信，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能響徹整個法庭。

“因為我是國家公訴人，在法庭上我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法律的尊嚴。”庭審結束后，這個“85后”姑娘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已是判若兩人。黃思敏開玩笑說，意氣風發、氣勢如虹的黃思敏存在“定義域”，范圍僅限于法庭上。

在法庭上，拼的不是誰聲音大，而是誰對法律的理解更透徹。公訴人與辯方律師的對抗，其實是一場法律理解適用的“華山論劍”。黃思明并非百戰百勝，也曾遭遇過滑鐵盧。

在一起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中，黃思敏就遇到了一位難纏的對手。對方律師也是一名女性，但對證據熟稔于心，對法律條文掌握十分嫻熟，而且經驗十分老道。第一輪唇槍舌劍的交鋒后，黃思敏頓感壓力。此后每次法庭辯論前，黃思敏都會反復揣摩對手，作出多種預案。豈料，對方準備更充分，對證據和法條運用的精準度高過一籌。最終法庭判決并沒有達到公訴方的預期效果。

雖然惜敗，但黃思敏卻覺得對方律師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對手，她是正大光明地“贏”了自己。“公訴沒有輸贏，公訴人在法庭上最核心的職責是通過證據還原事實，是否構成犯罪是法官才有權力作出的判斷。”這也給黃思敏提了一個醒，即使作為公訴人，在法律面前也并無優勢。

所以，每一次開庭，對黃思敏而言都是一次挑戰，也是一次自我突破。每一次她都會做足準備，預設最完善的方案，力求一擊必中，不讓一個犯罪分子逃脫法網。

對待群眾要將心比心

法庭之外的黃思敏少了幾分法庭上的嚴肅，多了些許女兒家的柔情。對待群眾，黃思敏總是將心比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他們帶去力所能及的溫暖。

幾年前，一起非法集資案的卷宗擺在了黃思敏的案頭，上百名白發蒼蒼的老人是該案的主要受害者。老人們治病救命或者養老的血汗錢被人以借款投資的名義卷走，揮霍一空。犯罪嫌疑人雖然到案，但卻沒有一分錢資金退賠。

作為公訴人，黃思敏經過多方努力收集到了充足的證據，讓犯罪分子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是，老人們的損失卻再難追回。

那段時間，經常是二三十名老人步履蹣跚地來到檢察院，時而群情激憤，時而抽泣不止。檢察院里，領導和同事們都看在眼里，卻有心無力。

每次老人們來檢察院，黃思敏只要有時間都會主動接待，端茶倒水，耐心傾聽。有的老人身體不好，黃思敏一邊傾聽老人們的苦衷，一邊解釋法律政策的原則，一邊勸慰老人們寬心注意身體。

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年半時間，無論自己手里的工作多忙，只要這些老人們來了，黃思敏都會放下手里的工作去陪伴他們。慢慢地，老人們的心態逐漸平復，來檢察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我知道自己能做的其實很有限，但我至少要讓他們感覺到，作為檢察官的我，是和他們站在一起的。”黃思敏說。

2016年6月21日，黃思敏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快遞。黃思敏再三思量，自己最近沒有買過東西，若是親戚朋友會直接寄到家中。查看包裹，沒有快遞貨運單，送東西的人只說是受人所托收取了幾元勞務費。

敏銳的黃思敏果斷叫來同事，在同事見證下拆開了包裹。里面是一條藍色精品芙蓉王香煙。雖然黃思敏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她，這肯定與自己的工作有關。于是，她立刻向領導匯報了此事，并主動將東西上交了組織。

不久之后，一名黃思敏主辦案件的涉案人員楊某來到了檢察院反映情況，并主動問及香煙的事，黃思敏的疑惑才解開。

楊某是黃思敏的“常客”，經常來找她反映情況。由于性格執拗，有些法律政策楊某始終無法理解，黃思敏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反復解釋。有時候，楊某甚至會沖著正在向他講解的黃思敏發火，抱怨甚至嘲諷。但黃思敏始終抱著將心比心的態度，耐心對待。

一次，楊某偏執地認為楊思敏的解釋是在搪塞他，一氣之下罵了黃思敏便揚長而去。然而，讓楊某始料未及的是，當他再到別的地方去咨詢自己的案子的情況時，他再也沒有遇到像黃思敏那樣好言相勸和耐心溫和的人，要么沒人理，要么被人說是胡攪蠻纏。

兩相對比，楊某才猛然發現，原來黃思敏是真的在為他著想。愧疚難當的楊某便出此“下策”，一來感謝黃思敏對自己的耐心，二來對自己的魯莽表示歉意。

得知真相的黃思敏告訴楊某，東西已經上交組織了，很欣慰他能理解自己的苦心；但進行“賄賂試探”，是對一名檢察官最大的不尊重。所以，東西并不會退給他，當作一次教訓。聽完黃思敏的話，楊某欣然認錯，接受“處罰”。

人生的三連跳

2015年，黃思敏憑借自己的不懈努力，正式成為一名檢察員，同時被任命為常德市武陵區檢察院公訴室副主任。但黃思敏考入武陵區檢察院的時間卻是2009年，報考的職位是技術崗位。

也就說，剛進檢察院時，黃思敏還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檢察官，她更多的是做一些信息技術方面的幕后工作。但短短五年，黃思敏就從幕后走到了臺前，成為一名檢察官。這個“85后”姑娘用自己的行動向我們詮釋了什么叫作“功夫不負有心人”。

2008年6月，22歲的黃思敏在湘潭大學的三道拱門前拋起了自己的學士帽，然后走出了校門。

畢業季里，除了無處不在的蟬聲，還有各奔東西的傷感。但是，對黃思敏而言，更為現實的問題則是就業。在現實語境里，學計算機專業的女生并不太好就業。從高中開始就在理科班里和一群男生競爭的黃思敏當然不肯輸，她相信自己不比那些男生差。

“碼農”為什么不能是女生？幾番筆試面試，黃思敏順利被武漢光谷（國家光電子產業基地）的一家軟件開發公司錄用，成為一名軟件工程師，她打算用代碼寫出一個燦爛的未來。

但僅僅幾個月后，黃思敏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就被父母的堅持擊碎。與中國不少家長一樣，黃思敏的父母也認為，女孩子應該有個安定的生活，沒必要風里雨里地在外闖蕩。

2009年3月，拗不過父母的再三催促，黃思敏回到了常德。參加了當年的公務員考試，隨后被武陵區檢察院錄取。

她報考的是檢察院的技術崗，主要負責檢察院里計算機方面的技術工作。反貪局的網絡出問題了，黃思敏去；公訴科的電腦壞了，找黃思敏；檢察系統電視電話會議要做準備，還是找黃思敏；甚至新技偵大樓的弱電系統建設，依然黃思敏上。在檢察院這個司法機關里，黃思敏所做的卻多是與法律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沒過多久，一種莫名的危機感油然而生。“在檢察院不做法律相關的工作，很容易被邊緣化。”黃思敏不肯這樣下去，她決定搏一搏，努力向檢察院的主業靠攏。

2010年下半年，黃思敏已經在為她的跳躍蓄力。全無法學背景的她同時報考了當年的司法考試和湖南大學法學研究生。白天到檢察院上班，晚上就在臺燈下面啃生硬的法條。

有心人天不負，2011年黃思敏完成了人生的三連跳。不但順利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還被湖南大學法學院錄取，成為法律碩士研究生。不久之后，黃思敏被任命為武陵區檢察院助理檢察員、公訴室副主任，成功地向司法主業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黃思敏的成績并不是因為“愛笑的姑娘運氣不會太差”，而是靠著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換來的。她在2010年和2012年，因為工作成績優異獲得武陵區委區政府嘉獎；2013年被武陵區政府記三等功；2011年、2015年、2016年被武陵區政府評為年度優秀崗位獲得者。

夢想照進現實

黃思敏喜歡游泳，喜歡追劇，喜歡在微信朋友圈里曬狀態，與大多數年輕人相比別無二致。生活中的黃思敏更喜歡慢節奏，哪怕一整天不出門，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慵懶之中。

但工作中的黃思敏卻能自如地切換到另一種狀態，辦公桌上的卷宗材料高過頭頂，手里面經常同時處理著兩位數的案子，吃飯上廁所都是小跑著去。

夢想要想照進現實里，如同要把大象裝進冰箱里的梗一樣，聽起來很容易，但做起來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2018年3月份，黃思敏配了一副新眼鏡。她猛然發現，自己眼鏡的度數飆升了一大截。于是，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寫下了：“十年計算機，敵不過三年公訴。”

如果一個人同時看十幾本內容相似的小說，恐怕連人物關系都難理清。黃思敏就是經常同時看十幾本“小說”的人。

不久前，常德方面也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整治工作，成績斐然。但這也讓黃思敏感到頭大。“馬上要移送過來一個案子，目前已經抓捕的犯罪嫌疑人就有三十多人，還有沒抓到的。”雖然只是一個案子，但有幾十個犯罪嫌疑人，閱讀卷宗、審查案件、寫起訴書就是一項不小的挑戰。

在負責公訴武陵區農林局領導干部職務犯罪系列案件時，黃思敏也是多線操作。該案涉及時任局長、前任局長、時任副局長等多位犯罪嫌疑人，其中農林局方面的被告人就有三人，行賄方被告人有三人，農林局本身也是被告單位，每名被告人都有自己的律師，有的還不只一名。黃思敏花了大量的精力才將案件的多起犯罪事實與涉嫌犯罪的人員關系理清。

本以為又是一場惡戰，誰曾想這一次黃思敏卻成了配角。在法庭上，因為每個犯罪嫌疑人都有自己的利益點，結果各方的辯護律師先互掐了起來，互相舉證。黃思敏抱著膀子在邊上看他們“表演”，雖然自己的辛苦準備沒有全部派上用場，但最終仍將犯罪分子都繩之以法。

“輕松只是偶然，艱辛才是必然。”黃思敏的公訴經歷中，農林局案件的情況只是個例，絕大多數情況下，黃思敏雖是公訴人，但很多職務犯罪的案件從偵查取證環節開始，她就必須深度參與。

拿到卷宗，意味著對抗就已經開始。她必須摸清楚對手的底牌，并提出思路，與負責偵查取證的同事一起打磨出法庭上的“殺手锏”。

十年前的黃思敏可能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法庭的公訴席上肩扛正義，以法律的名義捍衛社會的底線；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憑心默默付出會給自己帶來意外收獲；甚至怎么也不會想到，她真的就把“大象”裝進了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