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浙江·虹笠

1月8日,我國病毒基因工程泰斗侯云德院士,獲得“2017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這是共和國至高無上榮譽。六十余載科研生涯,為祖國筑起抗擊病毒“防疫長城”,被譽為“病毒”斗士。
1929年,侯云德出生于常州武進,家境貧寒,但他勤奮刻苦,成績拔尖,以全校第一名成績,考入馳名全國的常州中學。
1948年,他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同濟大學醫(yī)學院。
大學畢業(yè),侯云德分配至中央衛(wèi)生研究院微生物系病毒室,開啟他投身病毒學研究的生涯。
1958年,風華正茂的他,赴蘇聯醫(yī)學科學院伊凡諾夫斯基病毒學研究所攻讀副博士。在導師戈爾布諾娃教授指導下,研究副流感病毒。
留學期間,侯云德將全部精力,傾注科研中。他每天在圖書館和實驗室“賴”到午夜時分才離開,頻頻發(fā)表學術論文。以至于蘇聯《病毒學》雜志編輯,滿腹疑惑地找到所領導,“誰叫侯云德?怎么這么厲害?發(fā)表那么多論文。”
當時,大家都學細菌,病毒學乏人問津。“相對于細菌,病毒瞬息萬變,更難控制。”當時,研究所突發(fā)“詭異”事件,實驗動物小白鼠,接二連三暴病而亡,死亡疑云,撲朔迷離。所領導將查找“真兇”的任務交給他。
經過一番抽絲剝繭,死亡“罪魁禍首”浮出水面。他在小白鼠細胞里,成功分離出仙臺病毒。他順藤摸瓜,首次證明該病毒對人同樣有致病性。隨著研究深入,還發(fā)現該病毒可使單層細胞發(fā)生融合現象,并闡明機理。
侯云德破天荒的驚世發(fā)現,可謂世界病毒學研究史上的一次創(chuàng)新。后來,英國科學家Milstein和Kohler,正是在侯云德細胞融合基礎上,發(fā)明單克隆抗體制備技術,從而榮獲1984年諾貝爾醫(yī)學獎。作為該技術始作俑者,侯云德功不可沒,他成為國際上最早發(fā)現細胞融合的科學家之一。
“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竟有這樣大本事!”侯云德科研發(fā)現,震動蘇聯醫(yī)學界。鑒于他在科研上開創(chuàng)性成就,蘇聯醫(yī)學科學院決定,直接授予他醫(yī)學博士學位。這在該研究所歷史上絕無僅有,按慣例,副博士畢業(yè)工作六年,才能授予博士學位。
1962年侯云德學成歸國,成為中國病毒學和基因工程藥物奠基人和開拓者。
探索病毒過程中,侯云德開始致力于探尋殺滅病毒的濟世良方。
他科研課題“觸角”,伸向呼吸道病毒感染領域。“基礎研究固然能看清病毒‘真面目’,但找到對付病毒病的武器,解決患者病痛,顯得更為迫切。”侯云德說。
試驗中,侯云德證實,中藥黃芪,除具有抗病毒作用,還能激活干擾素活性,提高機體免疫力。人體神奇干擾素,激發(fā)了他濃厚的科研興趣。他覺得,如果把干擾素研究明白,等于給人體裝備了一道抵御病毒的“金鐘罩”,即便病毒再兇險,也不敢興風作浪。
既然干擾素這么“威武”厲害,能否把它轉化為一種新型藥物,從而解除病患痛苦,造福社會。于是,侯云德選擇干擾素,作為治療病毒病突破口。
資料顯示,外國生產干擾素類型為a-2a和a-2b,基因來自白種人白細胞。試驗中,侯云德意外發(fā)現,中國人的白細胞受到病毒攻擊時,誘生出的干擾素類型,不是a2,而是a1。如果患者服用進口干擾素,肯定“水土不服”。他決定采用中國人自己的基因來做試驗。
試驗過程一波三折。比如國外采用非洲爪蟾蜍卵細胞,測定干擾素核糖核酸。棘手的是,國內沒有這種蟾蜍,后經反復試驗,終于找到替代品:非洲鯽魚卵細胞,從而避免試驗流產。
1976年,經無數次科研攻關,侯云德帶領團隊,在國內首次研制成功人白細胞干擾素,不但是丙肝唯一首選藥物,也廣泛用于腎癌、白血病等腫瘤臨床治療,填補了國內空白。
一開始,侯云德選擇用人臍血白細胞誘生制備干擾素,8000毫升人血,只能制備1毫克干擾素,每支干擾素成本100多元。藥價昂貴,影響臨床應用。
他一籌莫展之際,翌年,美國基因工程“生長激素釋放因子”問世。重大突破,令他眼前一亮,如果將干擾素基因導入細菌,用細菌作“原料”,生產干擾素,將大幅提高產量,降低價格。試驗表明,他的大膽設想可行。新技術很快推廣至北京、四川、上海、廣東等地。
干擾素從研制成功到規(guī)模生產,創(chuàng)造了中國醫(yī)學史上“五個第一”:第一個采用中國人基因生物工程藥物;衛(wèi)生部批準生產的第一個基因工程藥物;獲得國家I類新藥證書;國家“863”計劃生物技術領域第一個實現產業(yè)化項目;第一批國家火炬項目。同時,他還主導了我國第一個基因工程新藥產業(yè)化,推動我國現代醫(yī)藥生物技術產業(yè)蓬勃發(fā)展。
這些成就,被業(yè)內認可為“先驅性杰出貢獻”,他也當之無愧地成為我國基因工程技術奠基人和開拓者。正是因為他在科研領域卓越的建樹,中國才能在基因工程干擾素等研究領域,異軍突起,躋身世界前沿。
“很少有科學家像侯先生,一個創(chuàng)新接著一個創(chuàng)新,一個高潮連著一個高潮,他始終與時俱進,做站在時代前沿的人。”有人這樣評價他。
曾有記者問他,“科學家的使命是什么?”他答:“造福人類!”
病毒猛于虎。傳染病“幽靈”,一直威脅著人類健康。從“非典”“禽流感”再到“甲流”,每當國人陷入病毒圍攻恐慌,危難之際,侯云德總是挺身而出。所以有人說,“如果將病毒比作危害人類健康的‘地獄魔鬼’,侯云德就是人間降魔捉鬼的‘活鐘馗’。”
2003年4月,突如其來的“非典”,肆虐神州,人心惶恐。
這是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侯云德臨危受命,帶領科研團隊,夜以繼日,快馬加鞭與病毒賽跑。面對連醫(yī)護人員都難逃感染的危急狀況,他和團隊齊心協力,攻艱克難,很快研制出4種干擾素,成為摧毀“非典”病毒的“殺手锏”。他在第一時間將生產技術,轉讓給多家藥企。“病毒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要讓企業(yè)多產藥,快去救人!”
侯云德研制出的系列干擾素,一下子成為民眾的救命護身符,他也隨即譽滿天下,網友稱贊他為“國民保護神”“SARS病毒‘終結者’”。有人說他“制藥救人”壯舉,仿佛是“撒豆成兵”。
“非典”過后,侯云德痛定思痛,提出創(chuàng)建我國傳染病防控體系戰(zhàn)略思路,并在2008年,擔任科技重大專項技術總師,領導設計我國2008-2020年,降低“三病兩率”應對重大疫情防控機制總體規(guī)劃。
2008年5月,汶川發(fā)生地震,79歲的他,不顧年邁體弱,余震頻發(fā),親自深入災區(qū),調查疾控情況,提供防疫指導;為防控艾滋病流行,他曾一路顛簸,進入四川大涼山深處艾滋病村落調研,與艾滋病者促膝交談;2011年,新疆發(fā)現脊灰野病毒,82歲的侯云德聞訊,立馬登機,直飛疫區(qū)現場。
2009年,全球爆發(fā)甲型H1N1流感疫情。年逾八旬的侯云德,披掛上陣,親自帶領團隊研制疫苗,夜以繼日,加班加點,終于在疫情發(fā)生第87天研制成功。自此,我國成為全球第一個批準“甲流”疫苗上市國家,不但減少2.5億人發(fā)病和七萬人住院,而且病死率比國際低5倍以上。這一重大研究成果,獲得“世衛(wèi)組織”和國際一流科學家高度贊賞和一致認可。
10年來,他主導建立覆蓋我國所有省份的“傳染病綜合防控網絡體系”,通過這張“天羅地網”,我國能在72小時內,對5大征候群約300種病原進行檢測和篩查。這對普通人來說,其實是張巨大的健康保護網,時刻守衛(wèi)國人的生命安全。
國際頂尖學術雜志《Nature》多次發(fā)表評述,認為中國目前應對新發(fā)傳染病疫情能力,已處于世界領先水平,堪稱“國際典范”。我國也成為發(fā)展中國家首個全球流感參比和研究合作中心。侯云德憑借在病毒基因工程上的卓越建樹,贏得國際聲譽,被推選為“世衛(wèi)組織”病毒研究中心主任。這表明,中國科學家已登上世界舞臺,參與制定國際標準,為全球提供“中國經驗”,展示“中國的智慧和力量”。
上世紀八十年代,侯云德率先組建病毒基因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凡前來取經者,來者不拒,不但傾力相助,傳授基因技術,還得賠上昂貴試劑。有人勸他,“你辛苦搞出來的東西,不能拱手送人,否則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說,“搞科研的人,最忌畫地為牢,自我封閉,與其封鎖技術,不如不斷創(chuàng)新,這樣,才能處于領先地位。”
盡管耄耋之年,侯云德依然精力充沛,發(fā)揮余熱,不遺余力。他每天都關注國內外病毒學前沿動態(tài),摘錄、翻譯、撰稿,送給單位領導和同事參閱學習。《生物信息》半月一期,已出200多期。“同事搞科研,時間寶貴,我沒事時,把最新信息整理出來,如果大家從中得到啟發(fā),再好不過。”侯云德說。
侯云德個頭不高,說話透著江南文人儒雅。他說,“一生該做的事都做了,可以說,今生無悔,如果能再把一抽屜科研論文,變成藥品,讓老百姓都能藥到病除,則此生無憾了。”
盡管創(chuàng)造經濟效益數以億計,侯云德生活簡樸,不太在意外在東西。他的轎車超期服役即將報廢,單位領導問他想換輛什么車,他答,“帶轱轆的就行。”
他六十歲學會打字,所有著作論文,都是自己完成,從不假手于人;八十多歲出國開證明,也是自己辦理。工作生活中瑣事,總是親力親為。即便生病住院,也從來不提任何要求,有時打完點滴,半夜三更,還得自己回家燒飯吃。
自打三年前老伴去世,侯云德便開始自己打理生活,空閑時,也會下廚燒幾個口味偏甜的“常州菜”,偶爾還會看看電視,喜歡《甄嬛傳》等歷史題材電視劇。后來流行QQ或微信聊天,他會主動向身邊年輕人學習,心態(tài)陽光積極,一點不落伍。據說,80年代流行“蹦迪”,他會蹦得滿頭大汗。他說,“只要心態(tài)不老,人就永遠年輕。”
老驥伏櫪,壯心不已。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他,依然鎮(zhèn)守在傳染病防線最前沿,對病毒防控那根“弦兒”,始終繃得緊緊的。“病毒時刻在變異,舊的尚未退去,新的又變異出來,防控形勢依然嚴峻,弄不好會影響社會穩(wěn)定,因此,一刻不能松懈。而降低艾滋病、乙肝、肺結核等發(fā)病率和死亡率,也是我最大心愿。”話語里,既有老科學家的責任擔當,也有一腔濃濃家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