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會敏
老賈是我媽,別看她六十多歲的人了,心如同蘿卜一樣脆。
那天,我正編輯學生的作文投給報社,老賈推門而入。她端著一盤鮮嫩的草莓讓我吃。我拈了一個放嘴里,一邊享受美味,一邊單刀直入:“老賈,有何吩咐盡管說,我照辦便是,不用這么變相討好!”老賈眼睛瞇成一條縫,羞澀地說:“我雖然文憑不高,但寫篇小學生作文不成問題。”說著,她遞過兩頁紙,變成謙虛的口氣說,“這是我寫的文章,還請你幫忙修改投給報社。”我立刻擺手說:“這太難為人了,不干!”誰知,老賈不聽,放下草莓和文章,轉身離去。
文章中那歪歪扭扭的字,的確能找到小學生的蹤影。我是一百個想不通,老賈什么時候有這份虛榮心了?可為了討她老人家的歡心,我只好給她的文字“動手術”,然后整理好發給報社編輯。
過了些日子,老賈見我沒給一點回音,她心里沒底,卻又不好意思問我,只問我最近怎么不往家帶報紙了。終于有一天,我正在晾衣服,她跟我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后,忍不住問:“那個,我的作文有沒有希望刊登?”想不到老賈虛榮心還挺強烈的,怕她面紅耳赤跟我嚷,我放下手里的衣服坐到電腦前,在學生投稿群里翻看,老賈也瞇著老花眼往前湊。在瀏覽了上百條信息后,我忽然翻到老賈的筆名赫然上榜,于是忙指給她看。
看到自己的文章被擬定錄用,老賈精神頭立刻上來了,興致勃勃地套上呼啦圈,興高采烈地唱:“呼啦啦,呼啦啦,呼啦嘿!”我站起身,如同維護學生秩序似的朝她擺手:“老賈,淡定淡定,注意咱的老腰,不就是一篇作文嗎,至于這么興奮?”老賈卻不理我,一邊神采飛揚地轉著呼啦圈,一邊似乎在謀劃什么。
一周后的一個中午,我一進家門就吆喝:“老賈,老賈,你的樣報來了。”正在做飯的老賈忙扔下鍋鏟,在圍裙上擦了把手,疾步而來。她一把拿過樣報,捧著左看右看,喜上眉梢。然后,她清了清嗓子,開始逐字逐句地朗讀起來。可惜,當她朗誦到高潮部分時,一股刺鼻的糊焦味從廚房冒出來。老賈回過神,忙將報紙放在桌上,一溜煙朝廚房奔去。
兩天后,我去家附近的超市買飲料,老板朝我豎大拇指,夸贊道:“你媽真厲害!”說著,他眉飛色舞地講起老賈的威風事。原來,老賈拿著自己發表的文章義務給小區幼兒園的小朋友講課。聽后,我真是哭笑不得,幼兒園是什么地方,孩子能聽得懂么?老賈真是亂來。
老賈有高血壓,每年都會去醫院做一次體檢。那天,我又陪她去醫院,老賈說想喝胡辣湯,我便去外面給她買。回來之后,我累得氣喘吁吁,病房里卻不見老賈的身影。我本以為老賈上廁所,誰知一等再等,竟許久不見人,給她打電話也不接。我又氣又急,于是到護士站問護士。小姑娘指著左前方的病房:“你去那兒找找看。”
我推開病房的門時,老賈正拿著自己發表的小作文給大家講“流金歲月”:“若不是我當初家庭貧寒,趕上現在的年代,說不定也能上大學!人都說‘活到老學到老,這話一點兒也不假,真心付出就能得到回報!”老賈在一陣掌聲中結束了講話,等她用余光掃見我時,臉突然微紅,對她的病友尷尬地笑笑:“有個愛好,比吃藥打針都管用!”
老賈走在我前頭,一回頭見我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她,卻更來勁兒了:“從現在起,我決定每周寫一篇作文,你負責批改、投稿。”我忙推脫:“我可不干。”老賈底氣十足地回應:“你干也得干,不干還得干,你忍心扼殺我這棵文學‘小苗?”
看著老賈“強硬”的派頭,我笑了。雖然我嘴上找別扭,但內心蠻支持她:“老賈加油,我陪你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