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

姚廣宏

一

1998年秋，我中師畢業。帶著幾分憧憬和未脫的稚氣，來到一所偏遠的學校，心里除了忐忑便剩下焦躁。而老李便是我在這個學校最先接觸的一位老師，是他把我從鎮上接到學校，并安排好我的住宿生活，也是他給了我扎根基層的勇氣跟力量。

學校為了鍛煉新人，讓我們這些剛剛畢業走上講臺的中專生帶班。那時，年輕的我自信張揚，總覺得自己身上散發著新時代的光芒，一切都應該是新的，包括教學觀念、方法、技巧，以及與學生的溝通方式。對于在教育戰線奮斗了幾十年的老教師，我很是尊敬，但對于他們嚴厲的教學方式也微有異議。

秉承著與孩子打成一片的教育思想，我嘗試著解放孩子的天性，六七歲的他們不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嗎？所以我便承包了一切，要給他們極大的自由，殊不知這卻給自己帶來了難題。孩子們不會掃地，每天我便早早地來到教室替他們掃好；上課鈴聲響了很久孩子們還在操場上瘋鬧，我只能萬般無奈地去大操場上追回那些滿頭大汗的孩子們。教室里時常鬧哄哄的，上課也是狀況百出——“老師，他拿我的鉛筆不還我！”“老師，他水杯里的水都流出來了！我的書都濕了！”孩子們時常旁若無人地哄堂大笑，而我只能愣愣地呆在講臺上。按下葫蘆浮起瓢，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課，走出教室，我已經滿頭大汗，長出一口氣，這叫課堂？自己精心準備的課堂為什么牽不住孩子們的心？孩子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手？我滿腔的熱情頃刻化為烏有。初為人師，我感到很迷茫，看著他們天真的面孔，我滿心怒氣卻又無計可施，這樣的開始讓我苦惱不已。

二

學校距縣教體局有百里之遙，按說山高皇帝遠，監管力度較弱，但學校的管理還是比較嚴的，老師的敬業精神也值得稱道。每天最早踏著晨光步入校園的，十有八九是老李。用老李自己的話說，每天早晨醒來就急切地想步入魂牽夢縈的校園，像候臺的舞者般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閑暇的時候，老李常在校園里轉轉，看看花花草草，檢查檢查各班衛生區的衛生情況，與經過的同事聊上幾句，所過之處，點點清香。辦公室的人都說，只要老李在這里，我們都是香的。老李是專門負責學校衛生的，負責到幾近苛刻。

有一天早上，老李讓班長給我帶信，去校門口領回兩個孩子。我匆匆跑過去，老遠就看見老李耷拉著臉，一動不動地立在那里。那兩個鬼靈精在那兒勾肩搭背地聊天，喜笑顏開絲毫沒有做錯事的愧疚之色。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事情的始末，老李就黑著臉說：“孩子隨手丟垃圾，現在你領回去，回頭去我辦公室跟你說幾句話。”說罷，他就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塑料袋轉身走向了垃圾堆。

在去老李辦公室前我想了很多措辭，比如孩子小不懂事，比如他們是不小心的，下次不會了。也許直到那一刻我都沒明白教師的真正意義吧，所以才會本能地想著為孩子們開脫，卻不曾想過他們自己犯的錯該自己去承認，而不是逃避，也不曾想過自己只顧著讓他們解放天性，卻忘了告訴他們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

我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來到老李的面前。老李依然黑著臉，沒有一絲笑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句：“嚴師可立信。”見我露出不解的神色，老李語重心長地說：“老師對學生而言可以亦師亦友，但前提必須是立信，否則物極必反。”之后，他便拿出《教師要學陶行知》《做教師真難，真好》《教育中的心理效應》等書籍讓我好好閱讀，尋找教育之道。

仔細回想我這一個多月的生活之后，我慢慢領悟到自己之前的不足。從那天起，我不再一大清早拿著掃把掃地，拿著抹布擦孩子們的課桌。當下自習的鈴聲響起，孩子們歡呼雀躍準備溜出教室，我“堵”在教室門口拿出衛生值日表，念了幾個值日生的名字。孩子們照例撒嬌拉著我的胳膊說：“老師，我不會掃地。”我第一次對他們板著臉，第一次撥開了他們的小手，清了清嗓子嚴肅地說：“不會，老師教，但是不可以以此為借口不做，教室是我們每個人學習的場所，我們應該自己動手保持干凈衛生。”孩子們閃著漆黑發亮的眸子似懂非懂地望著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天下著小雨，天黑蒙蒙的，但我的心卻看到一絲亮光。教室里的衛生藍牌很快被老李換成了表示優秀的紅牌。難怪之前無論我多么努力打掃，即使地上一片細小的紙屑都沒有，亮得發光，還是會被老李掛藍牌，難怪在我彎著腰掃地時老李會默默地搖頭嘆氣……老李是在告訴我，只有孩子們自己動手，才是真正的優秀。沒過多久，陸陸續續就有家長興奮地跟我說現在孩子長大了，可以自己在家整理書包，做一些簡單的家務了。

三

每次學校讀書檢測活動時，老李總是身先士卒，熱情跟大家分享讀書感悟，叮囑我們青年教師要多讀多思多想……此后，當遇到學生調皮搗蛋、做錯事情的時候，我總是向老李探討最好的處理方式，他認真分析，我領悟了很多教育之法。當我學會了如何做一個“嚴師”，孩子們學會了獨立自覺后，我的教學工作也開始逐漸變得有條不紊起來。鈴聲一響，孩子們都會提前打開書本溫習課文，課堂上他們也不再自顧自地吵鬧，一切就像春日的陽光一樣，明媚而暖人心房。

國慶節后，市里決定開展青年教師優質課觀摩大賽。老李把報名表放在我辦公桌上，說讓我試一試。那么大的場面，我從來沒有經歷過，我有些為難地推開了，囁囁喏喏說：“李主任，我教學經驗不足，還有很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實在不堪負此重任。”“不足才要多學多聽多磨練啊，這不是理由，就這樣定了！”老李說完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還來不及說自己的各種顧慮各種擔憂，只能望著報名表發呆。

沒過多久，老李就給我送來了一大摞資料。“多學，用心，就一定可以上好一堂課，只有走出去多學習交流，才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哪里需要改進，別怕，你可以的！”老李望著我堅定地說著這些話，投來了一道信任的目光。他的這些話就像十里春風，吹散了我心頭的陰霾，吹來了春天里的盎然生機。我收拾起自己的膽怯，開始認認真真地看優質課視頻，學習別人好的教學方法、教學思路。有了一定的準備后，我就著手搜集素材準備教學課件。無數個黑夜，當我鎖上辦公室門的時候，一回頭總會發現二樓老李辦公室燈還亮著，通常那里的燈在我回到宿舍后，才會不經意間悄悄滅掉。課件做好后我第一時間拿給老李看，老李的眼睛不好，盯著電腦屏幕看久了就會干澀發紅，所以每隔一會兒他都要摘下老花鏡揉幾下眼睛，不大一會兒眼睛就紅了，我勸他休息下，他也不肯。

在老李的指導下，我又開始了一次次試講一次次補充修改，大到教學設計教學導案，小到板書的規范、上課的著裝、授課的語氣，老李都不遺余力地指導著我。每當我想放棄的時候，老李那雙不再清晰明亮的眼睛都會在默默地注視著我，仿佛一盞黑夜里的孤燈，不畏黑暗不畏孤寂，固執而堅忍地散發光亮，給我前行的力量。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我卻一天比一天平靜而有信心。后來市級比賽我不負眾望得到優秀的名次，感到身為教師的一種深深的幸福感。是老李讓我重新認識了教師這個職業，懂得了什么叫敬業，什么叫奉獻。過程永遠比結果更發人深思值得回味，重要的是我們能學到比名次更珍貴的東西，不是嗎？

老李前幾年因病去世了，得知這個消息，我潸然淚下。悉數他過去的點點滴滴，每一件事都那么真那么暖，甚是懷念。現在每當心有困惑，我都會想起那張黑黝黝的面孔，那是一面旗幟，更是老一輩教師的縮影，偉岸而充滿力量。

每個人在前行的路上都有過迷茫，但是千萬別放棄夢想，因為總會有像老李那樣的師長、前輩來給你力量。回首往事，只想用一句詩表達對老李的感恩與追思：

新竹高于舊竹枝，全憑老干為扶持。

（作者單位：湖北廣水市武勝關鎮楊家河教學點）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