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
摘要:在哈姆雷特復仇的過程中,他更多展現的是一位思想者對命運的思考而非復仇者的權謀與勇敢。哈姆雷特過多的對命運的思考是造成他的延宕的重要原因,對命運的思考本不是百害而無一利的,關鍵是哈姆雷特在這一思考過程中以命運和他者為主體,這就造成了他復仇的失敗。
關鍵詞:哈姆雷特;命運觀;主客體
一、命運主體
哈姆雷特因為父親被害,母親短時間內改嫁而抱怨、思考命運的不公。這在開始是很正常的,但哈姆雷特沉溺于命運的力量之中難以自拔。這首先體現在哈姆雷特對他父親的死進行了錯誤的歸因。他在威登堡接受的人文教育是不穩固的,一旦面臨生活中真正的考驗,他便喪失了作為人的主觀能動性,甚至懷疑人的力量,“人類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可是在我看來,這一個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①他認為人在命運面前是無能為力的。哪怕是像他的父王那樣的人,也難逃命運的捉弄,被遠不如自己的弟弟所弒。哈姆雷特不是把此事當做一個由克勞狄斯個人的貪欲造成的偶然性的悲劇,而是將它看成了丹麥這個藏污納垢之所孕育出的必然惡果。這樣歸因的結果就是哈姆雷特人為地擴大了他要復仇的對象,他不僅要殺了國王而且要“負起重整乾坤的重任”。
而后,當我們審視哈姆雷特的復仇動機時,我們也可以看到不是他的意志在主宰他的復仇行動而是鬼魂代表的命運在驅使他。直到全劇臨近末尾,哈姆雷特依然沒有將鬼魂的要求轉化為自己的愿望,他從海上歸來后仍然在征求霍拉旭的意見:“你想,我是不是應該——他殺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親,篡奪了我的嗣位的權利,用這種詭計謀害我的生命,憑良心說我是不是應該親手向他復仇雪恨?”②這段話給讀者以一種哈姆雷特此前從未打算復仇的感覺。
哈姆雷特的復仇過程延續了他命運為個人之主宰的看法。這一精神指導下的哈姆雷特放棄了對自我的認識更不會調動他的支持者。波洛涅斯之死以及雷歐提斯復仇一事使我們發現國王盡管詭計多端,但他在丹麥的地位未必穩固。首先,當波洛涅斯被哈姆雷特殺死后,國王的反應是:“我要去召集我那些最有見識的朋友們,……免得外邊無稽的讕言牽涉到我身上,它的毒箭從低聲的密語中間散放出去,是像彈丸從炮口射出去一樣每發必中的。”③說明克勞狄斯并不能掌控輿論,臣僚和人民對于他是不信任的。雷歐提斯聽聞父親被殺后很容易就組織隊伍攻進王宮,說明克勞狄斯在軍隊的掌控上也是不夠有力的。哈姆雷特并非像一些評論家所說的在實力上受到了克勞狄斯的完全壓制,奧菲利亞對他評價極高,國王又說“他是為糊涂的群眾所喜愛的”④。證明哈姆雷特本身是一個能力非凡的人,在國內也有不少支持者。但是在他的復仇行動中,他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這些優勢,甚至他對好友霍拉旭也不能算得上推心置腹,更沒有對他委以重任。
二、他人主宰
基于哈姆雷特對命運主體地位的判斷,當他以自己的視角看外部世界時便將他人看作被“命運之輪”裹挾前進的附件,因此這些人經由命運的安排也成為了哈姆雷特的主宰。以他人為主宰的想法是前文所述的以命運為主體的延伸。縱觀哈姆雷特的整個復仇行動,他沒有自己的時間線,一切都是按他者的沖擊來做出反應。
他的第一步行動是由他的朋友邀請戲班子而導出的。哈姆雷特在設計戲中戲時說:“要是他稍錄驚駭不安之態,我就知道我應該怎么辦。”⑤但當這一情況真實發生時,哈姆雷特的復仇依然被克勞狄斯所牽引,克勞狄斯先是成功脫身,而后哈姆雷特又被命令去見母后。在途中,他意外撞見了獨身一人的克勞狄斯,這本是一次絕好的復仇機會,但哈姆雷特以他者為主宰的思維又一次起了作用——因為克勞狄斯在祈禱,克勞狄斯而不是哈姆雷特決定了這不是一個適合復仇的時間與地點。誠然,哈姆雷特的擔心似乎不無道理,但“顯然,父親的鬼魂不贊成兒子讓克勞狄斯下地獄的計劃,因為,當他重現在寢宮一場時,他斥責哈姆雷特,警醒他那‘快要蹉跎下去的意志。鬼魂毫不在乎克勞狄斯不朽靈魂的遭遇,他只關心丹麥的王位不再蒙受恥辱。”⑥
波洛涅斯之死加快了克勞狄斯要將他送去英國的步伐。哈姆雷特一早就知道這一點并且服從了,他沒有意識到克勞狄斯掌控下的英國之行將充滿兇險,更重要的是他如果離開丹麥將很難展開復仇。哈姆雷特只有在海上時才一度掌握了主動權,他可能出于好奇而拆開了國書由此得以幸免,“有時,命運會眷顧人類。我們期待,這起事件會讓哈姆雷特獲得‘新生,正確對待命運,因為他的個人‘命運之輪還系著‘國家之輪。”⑦但是哈姆雷特并沒有轉而相信自己的靈光乍現,反而更加認為指引他脫險的是天意,既然命運并不總對自己不利,那么服從一切際遇就是最好的選擇。克勞狄斯安排哈姆雷特去比劍,哈姆雷特雖然感到不祥但依然接受了這個安排,他不是準備好如何抓住這次機會復仇而是準備好接受命定的好運或者壞運包括死亡。哈姆雷特仍沒有意識到國王的危險性,反而試圖用命運注定來為國王可能對他造成的傷害開脫,“我們不要害怕什么征兆;一只雀子的死生,都是命運預先注定的。”⑧
從厭惡命運的擺布到讓自己“準備好”的心態變化實質都反映了命運在哈姆雷特的思維里占據了極大的分量。通過將自我與命運完全融合的另類方式,哈姆雷特完成了他的復仇任務,因為命運與自我的矛盾已經不存在了,他已經完全屈服于悲觀主義。但是,從現實的角度來說,哈姆雷特的復仇也就失敗了,失敗的根源正是哈姆雷特缺乏堅定的人文主義信仰。正如尼采發現的那樣:“一個人倘若有健全旺盛的內在生命力,他是不會屈服于悲觀主義的。悲觀主義是生命力衰退的表現,屈服于悲觀主義有如屈服于霍亂,表明機體已經患病。”⑨
注釋:
①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117頁。
②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第178頁。
③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第151頁。
④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第152頁。
⑤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第125頁。
⑥阿爾維斯:《哈姆雷特與馬基雅維利——為何不除暴君》,羅峰編譯:《丹麥王子與馬基雅維利》,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年,第121頁。
⑦羅峰:《哈姆雷特的命運觀》,《現代哲學》2010年第4期。
⑧朱生豪譯:《莎士比亞悲劇集》,第182頁。
⑨(德)尼采著,衛茂平譯:《偶像的黃昏》,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