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使者

◎盧海鵑

1

第一次見到林子，我敢肯定自己沒有愛上他，我只是想，就照他的樣子，高個兒，寬肩膀，長一對笑瞇瞇的溫和眼睛，照這樣子養一個兒子。

這種想法一出現，我幾乎被自己嚇暈了，要知道我只有十六歲，連愛情都沒有遇見過，怎么一下子就刪繁就簡到要兒子的分兒了呢？

至此，一見到林子，我就羞愧得無地自容。然而林子一無所知，他很頻繁地出入我家：是因為老姐的緣故。老姐一直不肯做出抉擇，身邊從二十歲到四十歲，一直有一個加強排的追隨者，她挑挑揀揀，朝三暮四地永遠也拿不定主意。

我早已習慣了老姐身邊形形色色的男人，習慣了老姐的繁花似錦蜂飛蝶舞。老姐總是安慰我，說練過芭蕾的我是氣質型美女。氣質型？這個我明白，就是先天不漂亮，硬是拿捏出一副作派來假裝漂亮。美就是美，不美就算了，我不稀罕什么氣質型。

我不是美女，我十六歲了，仍然形單影只，而老姐卻仿佛渾身都掛滿了吸鐵石，總有足夠的引力被男人包圍，總是跟大大小小的男人打情罵俏，這讓我只能自艾自憐耿耿于懷。

林子是那一大堆男人中最年輕的一個，也是偶爾會溜號的人之一。每當老姐與另外的朋友吆五喝六、猜拳斗酒的時候，林子就會瞇著細長的眼睛，溫和而又平靜地來看我在讀什么書，如果碰巧我寫完了作業，他就會給我講一段笑話，有一次，還自告奮勇，要幫我寫作業，甚至寫作文。

林子是把我當成正餐之前的小點心了，老姐不理他時，他就跑到我這里來消磨時間。

老姐大概理解了林子的良苦用心，林子一溜號，到我這里還沒等坐下，老姐就會喊他。老姐支使男人，花樣翻新而又一往情深，讓人無法拒絕。

看見老姐像個公主似的支使林子，林子又是一副心甘情愿的樣子，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2

漸漸的，老姐身邊男人們的面孔變得陌生起來，只有林子還是熱情不減。只是，高中的學業越來越艱深，他雖然偶爾來看我在寫什么，卻不再自告奮勇幫我寫作業。

老姐的感情生活，也似乎有了繁華落盡的傾向，我看得出來，林子雖然年齡比她小很多，可是在那些男人之中，卻是最受老姐推崇的一個。

也許，他們會有一個孩子，個子高高的，寬寬的肩膀，有著笑瞇瞇的細長眼睛……每當想到此處，我總會產生一系列生理反應：長長地出一口氣，揉一揉惺忪的眼睛。老姐說過，我是氣質型的，夢做得太多，只怕難以保持所謂的氣質。我于是就繼續修煉，鉆到文山題海中，讓思想和感情一同進入另外的軌道。

我要好好學習，快一點長大，然后，離開老姐。老姐太過光芒萬丈，只有離開她的魔力圈，我才有可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

高考之前報自愿時，老姐似乎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一番長談之后，我被她打擊得丟盔卸甲，舉手投降。于是，我的大學生活還是沒有脫離老姐的魔掌，我仍然留在這座城市。

跟老姐不同的是，我的身邊一直冷冷清清，偶爾有男同學接近我，最后都因為無法點燃我心中的熱情而退縮了，大二的時候，我成了為數不多的剩女之一。

我問老姐，為什么我們的外表有這么大的差距？

老姐說，因為你是老天爺的寶貝，他想要保護你。

老姐可真會開玩笑。

3

三喜臨門。

大學畢業了，廣闊天地里終于可以依靠自己為所欲為了。我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林子成了他們公司的業務經理，并且，在這座城市奮斗了八年之后，他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房、自己的車。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林子了，他已經用八年的時間把一切準備就緒。

我忙著找工作，老姐忙著試婚紗、訂酒席。忙中偷閑的，我仍然可以常常見到林子，他似乎想和我談談關于結婚的感想，但是我不想聽，我在想，這輩子，我注定要靠工作，要靠頭腦養活我自己。

不會有林子這樣的男人了！

我得全力以赴，參與到這個社會中，成為勇立潮頭的一員，終有一天，我也會像林子一樣，開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領地。

林子說，這丫頭，從小就野心勃勃，現在更是不得了。

在林子的幫助下，我進了一家合資企業，專業對口，又是我喜歡的工作，我極有信心：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干得風生水起。

等著瞧吧，我對林子說，我還想超過你呢。

企業在這個階段，規模小員工少，組織結構和人員結構均不完善，企業部門職責不清，缺乏必要的管理制度，企業的管理方式不規范。企業要投入大量的資金在產品開發和市場開拓上，產品尚未為企業創造大量利潤。企業的抗風險能力很弱，如果在新產品研發上投資失敗，就意味著企業的死亡。

林子滿意地笑了。忽然覺得，這段時間，林子一直陪在我身邊，把那些忙亂的事情留給了老姐一人，心里真的有些過意不去。

4

我的震驚來自于老姐的結婚照，照片上的那個男人竟然不是林子。

我幾乎以為那是個玩笑，是個夢，是不真實的。

老姐說，先用照片過渡一下。

然后，她就把那個男人帶回家來。

其實，我是見過他的。在老姐眾多的追隨者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個，我不明白老姐為什么會選擇他。聽說，他是離過婚的，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兒子。

我把老姐叫到身邊，質問她，我說我以為會是林子。

老姐用食指點著我的腦門，笑出了眼淚：

傻丫頭，林子等了你八年，你怎么還沒有長大？

頃刻間我面紅耳赤心慌意亂、怎么會？老姐說這八年來林子一直在等我？

5

老姐說，她累了，想要一個安靜的港灣，那個男人會給她。至于我，交給林子，交給一個守候我八年的男人，她說她很放心。

老姐嘆了口氣，把我摟在懷里，這份突然的親熱讓我有些不習慣，老姐再次嘆氣，說：叫我一聲媽吧。

有涼涼的東西流到我的臉上，是老姐的眼淚。

我的心一熱，眼淚不由自主落了下來。是的，我是老姐十七歲時生下的女兒，在我很小的時候，老姐就獨自把我從小山村里帶出來，在一個極為陌生的城市住下，為了掙到足夠的錢養活我，老姐賣掉了十年的青春和如花的容顏，十年后，她帶著我，搬遷到現在這座城市，她開了一家旅館，我則可以衣食無憂地去上學。

只是，她不允許我叫她媽，一直以來，我都叫她老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企圖以此來掩飾十六歲時的那場錯誤！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都過去了。然而，老姐怕我像她一樣，在躁動不安的青春歲月里被男人擄獲，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即使像林子那樣的男人也是被她反復考驗之后，才放心地交給我。

我的青春歲月，因了她的呵護，走的是一條孤單但卻風光旖旎的坦途。

這世上，只有母親，才是真正的護花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