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的森林（節選）

王一梅

鐵路工程師阿湯先生在森林中修建了一條鐵路，他希望通過鐵路，能讓更多的動物和人類交往，也讓更多的人走向自然。小熊白黑黑通過鐵路來到了城市，進入了羅里的“大驚小怪”馬戲團，成為小丑明星。

阿湯先生在觀看馬戲團表演時發現，白黑黑已經忘記了森林，忘記了一切。阿湯先生想要幫助白黑黑，可在羅里的控制下，馬戲團的十多位動物演員都不愿離開。從一本《木匠日記》中，阿湯先生發現了羅里的秘密……

1

在很久很久以前，馬戲團的羅里是一棵生活在森林里的橡樹。

橡樹在森林里快樂地生活著。有一天，一只黑色的白頭翁落在他濃密的樹冠上，把家安在了這里。

這只黑色的白頭翁是一只會魔法的鳥兒。她對橡樹說：“作為一棵樹，你應該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喜歡怎樣的鳥兒在你的樹杈上做窩？喜歡把枝丫伸到南方還是東方？你還要有自己的名字，知道嗎？”

橡樹從沒想過那么多，不過他覺得白頭翁說的話有些道理，他開始思考。當一棵樹學會思考時，他就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樹了。

他給自己取名羅里，和白頭翁成了很好的朋友。白頭翁教會羅里說話，還在自己老死之前把自己一知半解的魔法全部教給了羅里。

羅里覺得自己是整個森林里最快樂的樹。他有很多的夢想，他希望自己開花、結果，果實落到泥土里，長出很多會說話的橡樹。他希望在森林里，大家都可以看見樹和鳥兒、和靠在樹干上休息的人快樂地說話…….

有一天，森林里來了一群砍伐T人，他們中間有一位是木匠。

木匠靠近橡樹時，撫摩著挺拔的樹干說：“不錯，夠做一張桌子了。

橡樹羅里突然說話了，他請求著：“我是一棵有名字的樹，我叫羅里，別砍我。”

木匠沒有想到自己能遇到一棵會說話的樹，他欣喜地說：“沒想到我的運氣這樣好，我保證不把你做成桌子，因為你會說話，做成桌子太可惜了，等我想好了做什么我會再來的。”

橡樹羅里的哀求根本改變不了木匠想要得到這棵橡樹的決心。不久，他又回到了森林，用鋸子把樹和樹墩分開。接著，他把橡樹拖進森林的小溪流里，向山下流著的水會把樹送到人們居住的村莊里。

羅里躺在冰冷的溪水中，心里空蕩蕩的，四周一片冰涼，心里也是一片冰涼。

木匠把橡樹羅里運回了家。他已經想好要把橡樹羅里做成一個木偶人，一個會說話的木偶人。

羅里和真正的人沒有什么區別，他會說話，會動腦筋，他還擁有一點點魔法。他是一個來自森林的木偶人，是一個充滿了悲傷和仇恨的木偶人。

2

木偶人羅里的誕生讓木匠非常快活，他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羅里，希望羅里能擁有人類的聰明才智。他對羅里說：“孩子，你現在成為真正的人了。”

羅里心里充滿了悲傷，他說：“我不想成為人，我只是一棵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森林才是我真正的家。”

木匠能改變羅里的外形，卻不能改變他的心。但是，森林在哪里呢？羅里不知道自己的森林在哪里，他沒有指南針、地圖，沒有足夠的錢可以回到自己的森林。城市離森林太遙遠太遙遠了。

木匠離開這個世界后，木偶人羅里感覺到了孤獨。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走累了，就在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那時，忙碌城正在改選市長，街頭的墻上以及報紙上滿是候選人的照片和介紹文字。

一只卷毛的狗正在賣報，他走到羅里跟前，說：“先生，請您買一份報紙吧，明天就要進行市長大選了。”

羅里要了一份報紙。

卷毛說：“我希望中間那個長臉的家伙當市長，因為他關心動物的生存狀況。”

羅里冷冷地對卷毛說：“你希望別人關心你嗎？別做夢了！要靠自己！”

那個夜晚，羅里一直在街頭的長椅上坐著。直到第二天，卷毛重新經過這個地方時，羅里突然叫住了他：“別賣報了，我想我可以讓你獲得一份正式工作。”

羅里扔給卷毛一把刷子和一桶油漆，然后說：“競選市長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去吧，在那些報紙和墻壁上，統統刷上‘大驚小怪馬戲團招聘成員的廣告。”

忙碌城原來的市長過度地砍伐森林，把很多動物都逼得無處藏身，一些動物不得不離開長期賴以生存的森林到處流浪。市長因此被罷免了。

卷毛就在這個時候，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為羅里招來了獅子毛毛、大象班班以及猴子丟三和落四。這是忙碌城的第一個馬戲團。他們的演出獲得了成功，一年后，“大驚小怪”馬戲團出名了，羅里開始有了很多的錢。

3

阿湯先生找到卷毛時，他正在火車站附近，站在梯子上刷海報。海報上的小丑白黑黑已經把鼻子染成了紅色，他的小丑形象得到了忙碌城人們的喜愛。

阿湯先生把手卷成喇叭狀，對著高處喊：“卷毛，我必須讓白黑黑回到森林去冬眠，你聽見了嗎？”

卷毛停止了工作，但是他沒有下來，仍然站在高高的地方，頭也不回地說：“我知道，但是我能做什么呢？”

阿湯先生走過去扶住梯子，說：“下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卷毛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他所知道的事情。

五年前，卷毛遇到了羅里，羅里正在組建馬戲團，卷毛覺得他是有智慧、有本事、有愛心的人，卷毛替他刷海報，日子過得忙忙碌碌。他們招聘到很多的動物演員，因為那時很多森林遭到砍伐，大家都很恐慌，有一些動物到城市里來尋找出路。不久，人類開始禁止砍伐森林，有一些動物就想著要回到森林去看看。

羅里害怕他們走，他氣急敗壞地說：“我辛辛苦苦組建的馬戲團不能就這樣散了。我要讓他們忘記過去，在這個城市里開始新的生活。”

羅里能做到這一點，白頭翁教了羅里一些魔法，還給了他一張歌譜，只要把上面記載的歌譜唱出來，魔法就產生了。歌譜的上半張是高音部分，唱起來很難，但是可以用來控制記憶；下半張是低音部分，唱起來比較容易，可以用來恢復記憶。

從那時開始，羅里對那些想要離開他的動物們演唱歌譜上半段的高音部分。他對白黑黑唱的也正是歌譜的上半段。這些動物聽過高音歌譜之后就忘記了過去。

和羅里對抗，就意味著失去記憶、失去自由。

卷毛順從地幫羅里做事情，時間長了以后，羅里覺得卷毛可以相信了。有一天，羅里告訴了卷毛他的“偉大”計劃：“我要讓越來越多的動物住到城里來，等動物多得足夠和人較量時，我們一起把人從城市趕出去。”

卷毛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以為羅里想控制動物是因為他太孤獨，他需要有動物陪著他，沒想到他想控制的是整個城市。整個城市會被高音的魔法歌譜控制，所有的動物都會失去記憶。

卷毛不想成為羅里控制整個城市的幫手。他知道，羅里還有另外半張低音歌譜，如果能擁有低音歌譜，羅里的瘋狂計劃就不能實現。到時候，卷毛或者別的人可以用低音歌譜來阻止羅里。可他偷偷翻遍了羅里的整個屋子，卻根本找不到下半張低音歌譜。

阿湯先生聽卷毛說完，他沉默了。人類砍伐森林給動物和植物帶來了多大的傷害啊！如今，該是人類接受懲罰的時候了嗎？

阿湯先生問卷毛：“你為什么不向警察或者市長報告這件事情？”

卷毛說：“我不相信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在忙碌城，除了您關心動物，就只有羅里了。”

阿湯先生對卷毛說：“羅里不是人類中的一員，他曾經是一棵樹，現在是木偶人。”

卷毛非常驚訝，他一直都覺得羅里非常神秘，卻沒有想到他會是一個木偶人。一個木偶人擁有了人類的智慧，還擁有了魔法，可是，他沒有擁有一顆愛別人的心，而是擁有了一顆復仇的心，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啊。

4

阿湯先生找到了羅里，試圖說服羅里，讓他放白黑黑回家。

“白黑黑已經忘記了過去，忘記了白己的森林。可是，你也忘記自己的過去了嗎？木偶人能忘記自己的森林嗎？”

羅里瞪起小眼睛，他不耐煩地揮著手說：“不要跟我提過去，我不想回憶過去！”

“我知道你不想回憶傷心的往事，”阿湯先生說，“可是作為木偶人，你難道就不想回森林去看看嗎？”

羅里用尖厲的聲音叫著：“別和我提森林！”

阿湯先生知道自己無法說服一顆結冰的心。他失望地走出了馬戲團，不知不覺地走進了蒲公英圖書館。

圖書管理員阿燦靜靜地來到阿湯先生身旁，問：“能不能給你看一些東西？”

看到阿湯先生點頭，阿燦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從身后拿出一個花紙盒，里面裝著一些衣服和帽子，它們全部都是綠顏色的。

“我們把這些送給木偶人羅里好嗎？”阿燦問。

阿湯先生拿著衣服一件件地看，這些衣服都非常漂亮，穿在木偶人羅里身上應該非常合適。

阿燦說：“我覺得羅里太可憐了，他原本是一棵多么快樂的樹啊。”

阿湯先生和卷毛一直都想著羅里的神秘和可怕，而溫柔善良的阿燦想到的卻是他的另外一面。

阿湯先生的眼睛里放出光芒，他說：“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阿燦，我們最應該幫助的其實是羅里。當他冰凍的心融化了，一切都會發生變化。”

阿燦說：“我找到了羅里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森林的地圖，我們應該去他的家鄉看看，找出幫助他的辦法。”

阿湯先生被阿燦征服了，是因為阿燦的聰明，更是因為阿燦的善良。他夢想依靠修建鐵路來拉近自然和人類之間的距離，而阿燦，沒有任何言語，就能走進別人的心里去。

阿湯先生和阿燦再次來到馬戲團時，羅里正坐在空曠的舞臺上，痛苦地把頭埋在兩條腿之間。自從和阿湯先生談話之后，羅里突然很想念很想念森林。其實這些年來，回到森林的念頭一直在痛苦地折磨著羅里。

阿燦像蒲公英的種子般飛落到羅里的面前。羅里抬頭，看見阿燦滿臉的微笑，她手里捧著那些綠色的衣服，柔柔地說：“給你的。”

羅里指著自己的鼻子問：“給我的？”

阿燦仍然捧著衣服，仍然柔柔地說：“對，給你的。”

羅里遲疑地接過衣服嘀咕：“我很久沒有穿綠衣服了。”

阿燦的笑容像盛開的蒲公英：“那就快穿上吧。”

羅里的臉上突然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這是羅里成為木偶人以來第一次微笑。他穿上了綠色的衣服，就像一棵綠色的樹。

阿燦說：“你很像一棵樹，真的，不過，我們也喜歡木偶人羅里。”

阿湯先生走到羅里身后，說：“羅里，和人類和好吧，災難已經成為過去。”

羅里呆呆地看著阿湯先生和阿燦，流下了眼淚。讓他痛痛快快地哭吧，讓他把作為一棵樹或者一個木偶人的所有委屈都隨著眼淚一起流出來吧。

羅里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熱起來，綠色的衣服漸漸濕透了，不斷有水蒸氣從衣服里冒出來。

在水蒸氣的包圍下，羅里想起了水蒸氣籠罩著的森林，露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那時候他是一棵橡樹，他快樂地舒展著每一片樹葉，他的樹墩快樂地向地下伸展著根和須。

對了，在森林里有他的樹墩，他在樹墩下藏了破解魔法的另外半張低音歌譜。

羅里說：“我要回森林。”

阿湯先生拿出兩張火車票：“可以，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