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的時間

侯大王

1

秦子儀，小學六年級學生，成績不好不壞，沒有什么朋友，也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唯一的一個優勢，就是玩具特別多。

爸爸媽媽長年在外工作，一年也難得回家幾次，秦子儀被托付給鄰居郝婆婆。雖然不在身邊，秦子儀的爸爸媽媽倒是常常給他寄禮物。從孫悟空到提線木偶，從鐵臂阿童木到限量版巴斯光年，這些玩具陪伴他度過了大部分時光。

秦子儀有時候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在被問到想要什么的時候，他總會下意識地把“想要爸爸媽媽回家”這個愿望憋回去，換個更容易實現的心愿，比如想要新玩具什么的。爸爸媽媽一般都會欣然應允。不過這其實并不是秦子儀真正想要的，那些玩具既不會說話也不會動，還不如老師講課有意思，他只是想聽聽父母的聲音。

郝婆婆年紀大了，會講的故事只有葫蘆娃和小紅帽，更何況她身體吃不消，每天晚上做好秦子儀的晚飯就早早回家去了。郝婆婆一走，家里顯得更加冷清。秦子儀不喜歡看電視，但今晚電影頻道會播放《變形金剛》，場景壯觀，打斗激烈，整個客廳都是“轟”“砰”的聲音——大黃蜂沖出隧道迎著槍林彈雨奔跑，擎天柱舉起機械手臂抓住敵人，鋼鐵與鋼鐵碰撞，是個轟轟烈烈的英雄故事。

但是戰斗總會結束，一切回歸安靜。電影結束，該睡覺了。

“哎，醒醒！”

午夜時分，秦子儀在夢里感覺自己的腿被什么東西抓住了。他拼命踢被子，但是那人不依不饒地又跑到他的耳邊，聲音很大地吵吵嚷嚷。

秦子儀迷迷糊糊地翻身坐了起來，打開臺燈，睜開雙眼——等等，家里除了自己就沒有別人了，難道是爸爸媽媽回來了？

秦子儀光著腳跳下床，一把拉開了房門，整個房間一片寂靜，沒有任何人來過的跡象。他迷惑地回頭望著自己的臥室，臨睡前他把擎天柱放在了枕頭邊上，此刻他正安靜地躺在那里。

秦子儀在失望中重新爬上床，關上了臺燈。 “哎，我說——” “到底是誰？！”秦子儀大聲尖叫，手忙腳亂地再次按下臺燈開關，一不留神手臂撞到了床頭柜角，疼得他當時就徹底清醒了。

“你睡覺時能不能不滾來滾去的？我快被你壓死了。”

擎天柱？秦子儀一把抓過枕頭邊的玩具：“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然還有誰？”秦子儀驚恐地看著手里的玩具沖自己翻了個大白眼。

“你、你、你……是活的？”

“我的天，你這是侮辱人，我們玩具哪個不是活的？”

秦子儀大張著嘴扭過頭，正巧看見桌子上的伍迪正向他脫帽致意。這個小小的牛仔長著一雙大得和他的臉不相符的眼睛，現在正微微瞇著，愉快地沖他笑。

房間角落里的救護車突然啟動，朝秦子儀的方向開過來，停在床頭邊。里面跳出來兩個穿著白大褂的小人兒，其中一個對著秦子儀舉起擔架問：“有人——受傷嗎？”

秦子儀捂著手臂上的淤青，學著他的語氣說話：“傷員——在你的三點鐘方向！”

“看見了吧？”擎天柱搖頭晃腦地說，“你跟他們待了這么長時間都不知道？”

秦子儀搖搖頭：“他們從來不跟我說話。”

“別想太多，”擎天柱的語氣意外地溫柔了一些，“他們嘛……就是單純地不愛理你。”

2

秦子儀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半了。

“糟了！”秦子儀手忙腳亂地洗漱好，擔心老師會因為自己遲到而大發雷霆，甚至還有可能會給家里人打電話，不由得皺著眉頭嘆了口氣——他不想爸爸媽媽因為這種事替自己操心。

慌慌張張地收拾書包時，秦子儀感覺自己昨晚做了個很離奇的夢，夢里面自己所有的玩具都活了，有些還跟他說過話。

“哎，吃飯了嗎？你這就走了？”

秦子儀慢慢地轉過身，擎天柱正蹺著二郎腿坐在他的書桌上。

“吃飯，再著急也得吃飯，不然身體會壞的你曉得嗎？”

秦子儀憋了半天才開口：“你為什么說話會有上海口音啊？！”

擎天柱換了個盤腿的姿勢，慢條斯理地說：“我是在上海的工廠里出生的，你有意見嗎？”

秦子儀搖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地嘀咕：“我看上海的工廠還給你附贈了‘毒舌的配置……”

在擎天柱的注視下，秦子儀乖乖地吃了一個面包，又喝了杯熱水。眼看著學校都到午休時間了，擎天柱才放他出了門。

這竟然不是夢……秦子儀快步走在上學路上，感覺自己的人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等他滿頭大汗地跑到學校，迎接自己的果然是氣呼呼的班主任。

“上學遲到！一遲到就是一個上午！給你家長打了一萬個電話也不接！”

秦子儀低著頭站在原地不敢說話，最后被罰做一個禮拜的衛生。

晚上他倒完垃圾鎖好門，把班級大門鑰匙掛在脖子上，剛走出教學樓，就碰見同學陳小花急急忙忙地往里跑。

“秦子儀？你還沒走？真是太好了！我把東西落在書桌里了！你幫我開個門好不好？”

陳小花跑得太快了，秦子儀還沒來得及答應，她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了。

秦子儀揉了揉餓得咕咕叫的肚子，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剛打開教室門，陳小花就沖了進去，片刻之后抱著一摞漫畫書走了出來，一臉松了一大口氣的表情。

陳小花看了看等在門邊的秦子儀，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漫畫書，伸手拿出兩本塞進他的懷里：“這個給你看，謝謝你幫我開門！”

吃過晚飯之后，秦子儀剛從書包里掏出來漫畫書，擎天柱就湊了上來：“名偵探柯南？”

秦子儀點點頭，又搖搖頭：“不過我沒看過。”

“怎么可能？”擎天柱夸張地大叫起來，震得秦子儀的耳朵嗡嗡直響，“你有柯南的小人偶，但是你沒有看過柯南的書？”

“那都是爸爸媽媽買給我的，我不知道哪個是哪個……”秦子儀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擎天柱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跳到凳子上，面向一排玩具揮起手臂：“我是你們的領袖！柯南出列！”

話音剛落，一個戴著黑框大眼鏡的小男孩懶洋洋地往前挪了一步。

“打起精神來！”擎天柱不滿地叉著腰，“給你的小主人講講你的故事！”

于是，秦子儀花了一個晚上聽了好幾百個案子，聽得他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第二天，秦子儀就把漫畫書包好準備還給陳小花，畢竟他不僅知道了這兩本的劇情，再往后一百集的故事他都聽完了。

陳小花是今天的值日生，她正在擦窗臺。秦子儀走過去，把手里的書遞給她說：“謝謝。”

陳小花一臉驚訝地問：“你都看完了？”

秦子儀點點頭，想了想又不忍心掃她的興，趕緊補了一句：“真的很好看，你還有什么別的好看的書？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陳小花果然高興起來：“我家就是開書店的，有好多好多書！你想看什么就到學校后面的那條街上找我，書店的名字是鵬程書店。”

秦子儀一口答應，陳小花沖他揮舞著手里的抹布：“那我們以后就是朋友啦！你有喜歡的書可以在書店里隨便看，我讓我爸給你找！”

3

秦子儀長到這么大，第一次知道玩具還能說話，還突然有了一個朋友。那些玩具們的經歷全都是精彩的故事，在夜晚，在那些沒有人知道的時間里，玩具把自己的故事講給秦子儀聽，讓他和同學們有了很多共同話題。

擎天柱在晚飯時湊過來說：“熊貓和猴子打起來了，你要不要管管？”

秦子儀放下筷子，把齜牙咧嘴的孫悟空從功夫熊貓的肚皮上拿下來，放到了另一個房間去。

孫悟空氣得牙根癢癢：“這胖潑皮說我是弼馬溫！弼馬溫也是他叫的？我明明是齊天大圣、斗戰勝佛！我要為自己的名譽而戰！”

秦子儀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看著孫悟空眼睛一瞪就要撲過來，他趕緊把表情調整好，安慰大圣不要介意這些小事情，然后笑瞇瞇地坐回餐桌旁接著吃飯。

“你最近好像開朗了不少。”擎天柱盤著腿坐在他對面，“終于交到朋友啦？”

秦子儀往嘴里塞著飯：“你怎么知道？”

擎天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往后一倒，白顧白地說起來：“在我們汽車人的世界里，沒有朋友可是不行的。你看，不管是大黃蜂、爵士還是鐵皮，大家各有各的責任，如果孤身一人，做什么事情難度都會加倍。”

“玩具不能一直當你的朋友，你們人類應該互相幫助。家人要彼此支撐，也不能忘記一起走過的伙伴……秦子儀，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會擁有很多很珍貴的親情和友情，我真為你高興。”

秦子儀不知道擎天柱這是怎么了，突然說了很多他聽不太懂的話。擎天柱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輕，最后趴在桌子卜睡著了，。

第二天時針剛指到數字七，郝婆婆就拄著拐杖走進了家門：“子儀，起床嘍！你爸爸媽媽今天要回家了！”

還沒睡醒的秦子儀在迷迷糊糊巾就被郝婆婆帶卜車去接爸爸媽媽了。“這次你爸爸媽媽回來之后就不走啦！”郝婆婆興奮地說。

回家后要給他們介紹我的玩具朋友，秦子儀心想。

這一天子儀很開心，爸爸媽媽剛一進屋，他就拿起自己的擎天柱，興奮地說：“爸爸媽媽，我的擎天柱會說話！”

爸爸媽媽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有些奇怪。秦子儀有些著急，捏著擎天柱直晃：“你說話呀！”

爸爸走過來，按下擎天柱背后的開關，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是你們的領袖！汽車人——出發！”

秦子儀翻來覆去地看著擎天柱，可無論怎么按開關，怎么戳動，擎天柱都只會說那一句話了。

絕望中的秦子儀回頭看著一屋子玩具，大家全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位置卜，像是從沒有醒來過一樣。

秦子儀今天終于卜初中了。

這一年中，他在陳小花爸爸的書店里知道了很多從沒聽過的故事，知道了世界卜有很多國家，知道了航海時代和工業時代……陳小花和他上了同一所中學，不過還是粗心大意，經常會把東西落在書桌里。爸爸媽媽把工作調回了本市，白己再也不用獨自吃飯了。

這天是秦子儀的生日，爸爸媽媽邀請郝婆婆來吃飯。郝婆婆帶了小包子，按照家鄉的風俗，生日這天要吃包子，包子面發得好，未來一年的運氣就越好。

菜在桌面卜剛擺妥當，不知為什么，秦子儀下意識地回頭望向已經被白已鎖在玻璃柜子里的玩具。就在那一瞬間，擎天柱沖他眨了眨眼睛，比出口型：

“生日快樂，子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