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毅
2014年,楊克炎先生贈我其所藏游壽先生論書手札《書法新認識》復件,我捧讀再三,不禁潸然。
此信圍繞《吊比干文》的書者和書風而展開論述,由此信中,游壽先生之治學崇尚與書學思想亦初見端倪。
游壽先生在此信中言:
拓跋魏遷洛之舉,是中國史上的大事,也是中國民族史上一次大聯合。我們讀北史,當時雖統一了北方,實是非?;靵y。所以孝文(拓跋宏,即元宏)決(定)移都歷代文化中心的洛陽。由于移風易俗不是輕而易舉的……而必須要有文教號召。正如《尚書》盤庚為了遷都的《誥誓》,所以有《吊比干文》。隋唐以前立碑多無書丹者姓名,而這篇卻定為崔浩書,本來只是傳說,所以康有為便定為崔浩書。孝文遷洛,既是歷史上大事,而太和遷洛在496年,太和二十年,相去已是46年了。以康有為是近代有名的政論者,大概并不看史書。在近代,《廣藝舟雙楫》是一般人論書學的依據,而有此大錯,實是憾事。
由于近代文物考古興盛,北朝碑帖有所發現,如遼寧之李賢墓志,及大興安嶺嘎仙洞拓跋魏太平真君四年祭祖摩崖,可證北朝初期北魏書風,樸拙獷悍,存漢隸之意。從孝文遷洛之后,改拓跋為元,于是元魏諸貴族墓志盛行,又洛陽造像題名,多自相似矣。阮元先生之北碑南帖之論有所改正。不久前有少數人忽然攻擊乾嘉學派……反對乾嘉考證。幸虧此說并不流行。如果乾嘉學派寫孝文遷洛,決不會不看北史、崔浩和孝文的年代了。
由上述可知,游壽先生治學崇尚,先生論書,常將碑帖作品置于廣闊的歷史文化背景中進行考量,例如孝文遷洛,游壽先生以盤庚遷殷作比,對于北魏初期書風,又以《李賢墓志》與《嘎仙洞石室祝文》作比,而非僅僅論及碑帖本身,這固然與先生所學專業及師承(先生師承胡小石先生,為“金石書派”第三代傳人)有關,但也可從中窺及乾嘉學派之遺風。
游壽先生治學嚴謹,反對不經考證,就信口開河的文風和學風,即使是對康有為,游壽先生也提出了批評,認為《吊比干文》為崔浩所書,是錯誤的。由此可見游壽先生的史學素養。游壽先生認為,中國書法是依賴文字生長的,所以會書法的,必以多讀書為內在力量。先生推許“退筆千枝,不如讀書萬卷?!?/p>
游壽先生此信作于1989年2月4日,在日期處,先生還鈐印了自己的名章,以示鄭重,也許是覺得不甚佳,又在下面空白處鈐印了一次。
1989年至今,已近三十年,而游壽先生業已垂翼遠逝二十余年了,正如東坡詩中所云“大木百圍生遠籟,朱弦三嘆有余音”,清風流響,遺韻長存!
2017年2月18日于粟末樓頭瑾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