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朋友遍天下

李紹武

這是個日新月異、龍騰虎躍的好時代。

雖說年過半百了，我還是響應號召，換上兒子淘汰的智能手機，加入了單位的工作群。這下，再有通知、指示什么的，手指一點一目了然，快捷得很。想打發閑暇時光嗎？各種新聞、娛樂段子鋪天蓋地、應接不暇。沒幾天，我又稀里糊涂地被加入了各種微信群，有小學、初中、大學同學群，親友群、老鄉群、乒乓群、屬羊有緣群、氣功愛好群、奔六娛樂群，等等，大概有十多個。群里的人員來自各行各業，分布于天南地北，一想到我們的朋友遍天下，真是豪情滿懷啊。

往常想念的親友們如在眼前，你一言我一語，無所不談，好不熱鬧，每每半天時間，便會冒出幾百條消息。說真的，眾多群中，我最喜歡、最關注的還是初中同學群，它畢竟牽涉著自己的青蔥歲月，能勾起諸多純真而美好的回憶，那份同窗之情，如同未被污染的溪水、草木，多么彌足珍貴啊！群里的一言半語，往往會立刻打開我記憶的閘門，讓當年的情景陡然鮮活起來：作文課上，老師對我用魚肚白來形容天色大加贊賞；暮春時節，與班花小香躲在校園外麥地旁，肩挨肩背古詩……想著想著，那顆已然粗糙、麻木的心兒還會顫顫悠悠、酥軟不堪呢。

生就勞碌命，又生性靦腆、笨嘴拙舌，只是看看熱鬧，樂于做個潛水者。可在一個節日的夜晚，看他們爭先恐后地搶紅包、聊大天，實在按捺不住了，情不自禁地打出一句話：衷心祝愿老同學節日快樂！一咬牙拋了出去。沒想到就像往群里扔了塊大石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也許我畢竟是當年的尖子生，如今又在城里工作、安家了，難得露了面，物以稀為貴了。他們丟下手中的話題，紛紛向我奔來，問這問那，瞬間冒出幾十條。我就傻眼了，如同闖了大禍卻無法收場的孩子，盯著屏幕不知所措。見我半天沒反應，又炸了鍋了：熱臉碰上冷屁股了吧？人家忙啊，忙的是國家大事，誰理你個打工仔？……

我更不敢吱聲了，慌慌發了個雙手抱拳表示歉意的圖片，落荒而逃。從此，我決心潛水到底，像條小魚，在一個個群的海洋里自由遨游，或東或西，或快或慢，好不逍遙呢。

一天午飯后，習慣性地到各群轉轉。我一般看過消息就隨手刪去，再有新消息便從頭看起。初中群有三百來條消息：起先有曬早年照片的、有交流養生經驗的、有講麻將輸贏的。而后，風向一轉，又探討起拍蒼蠅等這些重大問題了，心里不由一樂，甭看咱老同學學歷不高、地位不顯，卻也位卑未敢忘憂國也。臨了，出現了小香的消息。

小香：老同學們好！剛到家，飯還沒做，餓著呢。

到底是曾經的班花，當年不知裝點了多少人的春夢，立刻惹出多條回應：

快樂狗：美女妹妹忙啥呢？多天不出場，想死俺啦！

富二代爺爺：有甚事要俺老李效勞的嗎？給俺個機會呀？

五味子：丹桂飄香，班花難忘，一切安好？

幾十條之后，小香又出現了，我忍著困倦，繼續興致勃勃地往下看。

小香：謝謝關心！最近家里有點兒事，真忙真累呀。

快樂狗：甚事，能說說么？

東山之蠎：對，有不痛快的事說出來，讓大家痛快痛快！

小香：好呀，我就直說了。閨女五一結婚，酒席安排在意楊之鄉大酒店。（后面跟著一串頑皮的笑嘻嘻的表情。）

緊隨其后，也是最后一條是：

幸福豬：哦！（后面跟著一個驚訝的表情。）

是呀，三十年彈指一揮間，當年的班花如今女兒都成人了，真讓人感慨啊。既然小香說了，同學一場，真情永駐，總得隨份喜禮，表達一下心意吧？到時候，我一定回去，當面向小香道喜，好好瞧瞧她今日之風采，也與老同學們會會面、敘敘舊，這份情感恰如陳年老酒，愈久遠就愈香濃、愈醉人啊！我們的朋友遍天下，待大家知曉此事，不知要何等熱鬧呢。

午睡醒來，初中群竟一條也未增，一下午心里都怪怪的。深夜上床時，依然紋絲未動，好似被誰施了定身法了。我不由地替小香著急、難過起來。

第二天一睜眼，最新的一條依舊是：快樂豬的“哦！”以及一個驚訝的表情，這倒挺切合我此刻的心情呢。又發現群里退出一個人，一查，正是小香。隨后，陸續有人退出。群里死氣沉沉，如同一片可怕的荒漠。

正嘆息間，不知是誰又將我拉到一個新的群里，群名挺浪漫，叫金色年華。打開瞧瞧，成員竟然就是初中的那班同學，當然，沒見到小香那熟悉的頭像。很快有人發言了，也有人回應，卻都說得有些磕巴，散發著絲絲怪異、酸腐的氣息。

不幾天，初中群只剩下群主和我倆人了，像堅守到最后一刻的勇士，還是蠻悲壯的。而這個金色年華群又能堅持多久呢？五一還回不回去呢？每每想起，便恐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