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組詩十首）

山中子

三月

提及三月，風就軟了

雨就稠了

陽光還沒來得及落地，就碎了

日子如小小的香椿頭，在枝頭發了芽

我還沒來得及提起，三月的

白梨花，就一瓣瓣地落了

城南

城南有許多的舊事，如城墻根的野草

有的死去了

有的，到了春天，就復活返青

春風一吹，桃花、梨花倆姊妹聯袂而來

走上小石拱橋時候

一個站在高處，一個站在低處

風聲

風聲宜小，宜薄

比一片蟬翼，一片月光，還要薄上三分

風聲躲進一本書里，夾在兩頁紙間

選兩行好詩句，坐下

偶爾的時候，翻到那首詩

丟下一把利刃，風聲起身走了

茶山

風一吹

整座山就晃動了起來

那些采茶的人

彎腰，起身

從一棵茶樹挪到另一棵茶樹

茶樹移動不了自己的位置

茶香跑到了山頂，填滿

山林所有的隙縫

山霧

一只鳥，飛進了霧里

一個人，跟在后面

一座山，也跟著

山走出來了

鳥失去了蹤影

人走失了

橋上

流水輕推兩岸，流云推遠了晴空

岸上的桐花走向凋落

有一朵落下，發出噗噗的聲音

青山在夕陽中老去

在霧中復生。山坡上開白色花的櫟樹

披一件厚厚的淺駝色的新絨衣

此時。流水已不是風景

行走的人，跳廣場舞的人，也不是

一陣風過，我的倒影，無意地

蕩漾了一回

豆子

每一粒豆子，都擁有一座小小廟宇

它們在春天里打坐，念阿彌陀佛

不關心寺外的鳥鳴，墻外的桃花落

剝開豆莢，就掏出它們的肉身

肥嫩，純真，本性良善

每一粒豆子，娘說，都是土地上質樸的神

草

在鄉間，始終改變不了

一棵草的命運：

出身卑微，低眉順眼，不語不說

風來了，就搖一搖

像狗的尾巴

點頭，或者淺笑

雨淋，日曬，有什么要緊呢

讓一只蚱蜢爬在我的背上

讓淺薄的命運埋在風中死去，又活過來

春暮

春筍一天長一節，還沒來得及

換盡身上的厚麻布春衣

很快就觸摸到了夏天的屋檐

一晃又是一個月了

油菜結莢，豌豆，蠶豆開始上市

土豆剛從土里刨出來

小麥見風就長，長發已及腰

修補記憶的燕子銜著新泥和暮色

回到有些饑餓的舊巢

薔薇正在開著，涂涂抹抹

壓塌了籬笆

把春暮的一堵老山墻壓低了幾分

月末

池塘生春草。

清水池面，浮著一些淺荷

圓圓的葉子，比池塘小上幾百倍

葉面中間斟著不多的幾顆清露

一只鳥飛過來

一朵云掉落了下來，影子很白

池水被陽光晃動了一下

淺荷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