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寶萍 鄭建明



鳳凰山窯址群位于四峰山東麓的浙江省上虞市上浦鎮大善小塢村,在曹娥江的西側,南邊與小仙壇漢代窯址群相鄰(圖一、圖二)。小仙壇漢代窯址群是中國成熟青瓷的起源地,其北面是三國西晉時期杰出代表的窯址群,鳳凰山窯址位于這一窯址群的核心地帶。鳳凰山窯址群分布地域集中,窯址密集,規模龐大,堆積豐厚,燒造技術領先,制作手法新穎,生產規模大,是早期越窯鼎盛期的典型窯場(圖三),代表了三國西晉時期越窯燒瓷技術的最高水平,不僅是中國成熟瓷器發展史上的第一個高峰,也是這一時期宮廷用瓷的重要生產地。
三國時期的鳳凰山窯址燒造工藝較早期成熟青瓷大幅提高,龍窯加長、完善(圖四、圖五),窯具精密,使產品質量極大提高,瓷器的大規模產業化能力形成,使日后走進千家萬戶成為可能(圖六至圖十)。產品種類豐富,器形有堆塑罐(圖十一)、虎子(圖十二)、樽(圖十三)、獅形燭臺(圖十四、圖十五)、罐(圖十六、圖十七)、缽、洗(圖十八)、雞首壺(圖十九)、人形燈(圖二十)、俑(圖二十一)、盤、簋、雙唇罐、盤口壺、蛙形水盂、硯、扁壺、豬圈(圖二十二)、狗圈、雞籠、灶(圖二十三)、磨、動物、牛車等,包括了日用瓷、陳設瓷、禮儀用瓷、喪葬用瓷等門類。裝飾題材多樣,有刻劃的弦紋、水波紋,拍印的斜方格紋、櫛齒紋、水波紋、龍鳳紋等,壓印的網格紋,戳印的有聯珠紋、聯珠花蕊紋,范印的有鋪首(圖二十四)、佛像(圖二十五)、神獸(圖二十六)、獸面足和虎頭(圖二十七)、雞頭、牛頭、馬頭、鹿頭等多種罐流飾物,堆塑的有人物、走獸、飛禽等。同時這一時期開始出現各種不同類型的窯具,包括高大的支燒具,各種不同類型的間隔具等,尤其以間隔具最為復雜多樣(圖二十八),裝燒方式也有重大突破(圖二十九)。這是這一時期青瓷產品質量能有巨大飛躍的前提保證。
佛教大約在西漢后期傳人中國,三國西晉時興盛,漢末的洛陽世族東渡,佛教及玄學思想也隨之到了江南,西晉之時世族都還有故鄉之思,生活情調頗具北地遺風。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對生死存亡的重視、哀傷,對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嘆,從建安風骨、正始之音的文風可以看出,時人認為外在的任何功業事物都是有限的,只有內在的精神本體,才是原始、根本、無限和不可窮盡。從士家貴族到中下層民眾,脫離現世的情緒在此文化背景內彌漫開來,成為整個時代的典型音調。佛像雕塑在六朝,秀骨清相、婉雅俊逸、超凡絕塵,充滿不可言說的智慧和精神。佛像和動物形象在此期有其更深層的寓意。作為精神溝通的媒介,形象為象征符號,指向超世間的權威神力,與靈魂、神話與巫術的飄渺世界相連通,用它們裝飾安放靈魂的堆塑瓷罐,有助其在六道中流傳輪回。當時政治不安定,無論是保全性命,或是安息精神,總藏存人生的憂恐驚懼。外表灑脫不凡,內心卻強烈執著于人生,這種不安定的心境構成了佛教輪回觀念深入的深刻背景。
兩漢時期人們的觀念完全屈從于神學目的論和讖緯宿命論支配,魏晉時期開始覺醒,通過空前的思辨哲學的嘗試,重新尋找和建立理論思維。在審美領域,對這種覺醒的反映更為敏感、清晰,從三國到西晉一直以門閥大族為社會基礎,貴族手執拂塵,口吐玄言,捫虱而談,辯才無礙,重點展示內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脫俗的言行,漂亮的風貌,以美如自然的外觀,體現出人的內在智慧和品格,“飄如游云,矯若驚龍”為外在的最高境界。表現在瓷器上,制作規整,釉色勻潤,裝飾技藝多樣,用網格紋、聯珠花蕊紋等簡化了的佛教文化因素,融合進樸素自然、天然渾成的藝術風格,試圖展現追求的幻滅與沉淪,心靈的覺醒與痛苦;以幽境清淡、游止貴曠的神韻,表達出了溫麗悲遠、沉郁蒼涼的時代內在品性。這種對人生、生死的悲傷并不使人心衰氣喪,而是恰好獲得了具有一定深度的積極感情,人的覺醒沒有流于頹廢浮沉,反而使內容具備美學深度,留給后世的是“情馳神縱,超逸優游,韻高千古,淋漓揮灑”的魏晉精神。此期的青瓷器以自然之韻,圓融無間地含化了時代氣息。
門閥士族畏懼早死,服藥煉丹,高談老莊,既縱情享樂又滿懷哲意,瀟灑不群、超然自得的魏晉風度,使山水景色、青瓷器物皆成為襯托這種風度的必要的衣袖和光環。心思興趣由環境漸向內心,由社會轉向自然,由經學走向藝術,魏晉時代需要以強烈對比的矛盾來顯示內心的崇高。魏晉極其講究文辭華美,“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輔地之形”,對日常使用的器物也做如此要求,高端完美的青瓷產品才能與他們的身份相配。對死亡的重視使這時期墓葬中的實用器物大增,如三足洗、罐、盤口壺、雙唇罐等,體量巨大,胎釉質量高,裝飾復雜,紋飾清晰。從出土地域上看,此類器物基本上集中在以南京為中心的周邊大型高等級墓葬中。可能這時期門閥大族掌握著絕大多數的資產,只有他們才有能力使用高端珍稀的青瓷產品,其形質的完善,如琴音以遠古之聲予雅人以得道的喜悅,只同鳥語風聲相合,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以青瓷的品質來彰顯內心的卓然。
江南地區東漢晚期因大量北人的南來而得到了第一次較大規模開發的經濟文化,因東吳時期相對穩定的政治環境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徹底改變了“遏長川以為陂,燔茂草以為田”的火耕水耨的生產方式,社會安定,人民富足,文化蓬勃,成熟的瓷器制造業在小仙壇窯址的基礎上,達到了第一次發展的最高峰。通過對鳳凰山窯址高質青瓷的研究,讓人們有機會打開塵封的軒窗,展現出“思如捕風,言若鏤塵”的年代里,社會的安定富足留給我們的斑駁光影。如從門框梅花牽惹出的宇宙,浮云滄波蹤跡不定,只留下飄俊飛揚、逸倫超群的魏晉風度,等待我們琢磨、品味。
(責任編輯: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