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甫

一坐到辦公桌前,崇禎皇帝就開始頭疼。
桌上如山的奏章里,幾乎都是一件爛事——要銀子。遼東的皇太極時不時過來騷擾一下,派去的十萬大軍卻不能一心一意御敵。沒錢發軍餉呀,士兵都三個月沒沾葷腥兒,一個個無精打采。最要命的是西北,已經連續兩年沒見一滴雨了。從知縣到皇帝,大家不知給龍王磕了多少頭作了多少揖,屁用也沒有。陜西巡撫的奏章里全是眼淚,說是再撥不出賑災的銀子,饑民就要變成暴民,揭竿造反了。
崇禎皇帝開始召集大臣們開會,這是十八歲的崇禎皇帝坐上龍椅的第二年,滿腦子的理想和抱負,全在空蕩蕩的國庫前折戟沉沙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那就開會吧,聽聽大家的意見。
意見很多,很雜,朝堂上一片喧囂,像是唱堂會。一陣面紅耳赤的爭論后,思路漸趨明朗,亂七八糟的矛頭終于有了一致的朝向。這是明顯的領導不作為呀,身為陜西巡撫也好,遼東總兵也罷,工作里什么樣的情況都該考慮到,如果整日都是春和景明風調雨順,拴條狗都能管理,還要你們這些領導干什么?
“所以呢?”崇禎伸著脖子問。
“所以應該彈劾他們,追究他們不作為的罪過。”言官振振有詞。
“彈劾之后呢?災情就沒了嗎?銀子就有了嗎?要不派你們去接管?”崇禎步步進逼。
朝堂上一下子靜下來。剛才還唾沫星橫飛的一幫人,面面相覷,都慌忙勾下了頭,生怕皮球踢到自己腦袋上。
崇禎皇帝大怒,指點著群臣,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半晌,崇禎皇帝才搖一搖頭,壓了怒火說:“朕是要你們來解決問題的,不是追究誰的責任。事情緊迫,大家都想一想,賑災和軍餉的銀子從哪兒來?”
一陣交頭接耳后,一位御史站了出來,進言道:“臣覺得該從吏治入手。當今官場,從上到下,不少科場作弊買官賣官者流,臣身為言官,幾個月之內就推掉了幾百兩的賄銀。如嚴加查處,定能為國家挽回不少損失,以解燃眉之急?!?/p>
崇禎皇帝來了精神,以嘉許的語氣問道:“那就快說說,怎么查,從哪兒開始?”
話音剛落,朝堂上又炸了鍋。平心而論,大家都有點兒心虛,多多少少的,誰沒有濕鞋的時候呀?查貪官,不是砸大家的飯碗嗎?群臣的矛頭一起對準了出歪主意的言官。吏部尚書尤為不滿,他是負責官員任命的,說吏治腐敗,不就是說他失職嗎?他站出來,反唇相譏道:“既然大人說貪腐的人不少,那就請列出具體的名單吧!”
這話像是一記悶棍,言官當時就傻了。他不過就是出個主意,沒想著把矛頭指向具體的人。
言官說不出話,崇禎皇帝的臉又拉了下來:“說幾個吧。”
言官無奈,只好胡亂說了幾個名字。
吏部尚書一聽,哂笑道:“這幾個都是查處過的,家都抄了,難道你還幫著藏了些銀子?”
朝堂上一片笑聲。
崇禎皇帝見狀,對著張口結舌的言官拍了桌子:“既然什么也說不出來,那就回家思過吧!”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但銀子的事還在,還需要大家發揚臭皮匠的精神。
沉默了一會兒,一位叫劉懋的官員站了出來,提議道:“皇上,可以清理驛站呀?!?/p>
這話點醒了大家,朝堂上又熱鬧起來,大家紛紛唱和。驛站就是朝廷在各地設立的招待所,專供傳遞官府文書的差役或來往官員途中食宿、換馬。級別不高,開支卻很龐大。因為除了正常的公務,更多的時候,驛站成了朝廷官員及其家屬們外出游覽的落腳點,大把的銀子就這樣白白流掉了。
朝堂的官員之所以贊同清理驛站,也是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況且誰也不是天天外出,緊急關頭,能湊合就湊合吧。
難得大家意見統一。崇禎皇帝立時下旨:“那就實施吧?!?/p>
辦法雖然不好想,可一旦有了,事情做起來倒很簡單。所謂的清理,不過就是壓縮一點旁逸斜出的開支,關閉幾家可有可無的驛站,再開除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員。事情辦得雷厲風行。
一年后,上報成果,全國裁減驛站二百余處,遣散驛卒上萬名,節約銀子八十萬兩。
崇禎皇帝很高興,不管怎么說,總算是見點兒效果了。
那些被遣散的驛卒里,有一位陜西籍的,垂頭喪氣地回了家。因為旱災,地也種不了,一家人食不果腹。沒辦法,換個工作吧,他揭竿而起,加入了暴動的民軍。十四年后,他帶領人馬攻進北京城,把砸了他飯碗的崇禎皇帝趕上了紫禁城外的煤山。
他的名字叫李自成,綽號“李闖王”。
這是當年大刀闊斧的崇禎皇帝萬萬沒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