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宇

李偉走進小飯館的時候,金城已經在自斟自飲了。李偉邊放包邊驚訝地問:“你不是戒酒了嗎?”金城只是笑,也不說話,臉色微紅,帶著一點兒醉意。菜有些涼了,金城喊服務員拿去熱熱。坐下,李偉才發現金城還穿著白大褂,只在外面套了一件外套。
李偉問:“今天值班?”金城搖搖頭。李偉問:“那怎么還穿著這一身?”金城沒說話,扭頭看著窗外。飯館離醫大住院部很近,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住院部大樓,燈火通明。金城說:“晚上有個病人,怕出事。”李偉點點頭。
李偉的手機振動起來,拿起看,是小美發來的微信。整個下午,小美都在纏著李偉,讓他答應一起去海南度假。這一次依舊如此,李偉心煩,把手機關了,抬頭,金城正盯著他。李偉有些不好意思,說:“是小美。”金城笑,說:“一刻都離不開?”李偉笑,說:“哪里有!老夫老妻了。”金城聽了突然嘆口氣,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李偉伸手攔了一下,說:“有什么事你就說,你可別借酒澆愁。”聽這話,金城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笑了很久,似乎有些失控。
小飯館里人聲嘈雜,沒人注意他們兩個,但李偉還是覺得有些尷尬。金城終于停止了笑聲,但臉上卻現出了悲傷。他說:“李偉,這幾天真的遇到了一件事。”金城抬頭看著李偉,李偉問:“什么事?”金城說:“是一個病人。”
金城說的病人是一個女人,很年輕,卻得了癌癥,晚期,只能保守治療。金城說:“送進來的時候,病人已經知道自己的情況,沒進醫院是因為怕花錢。這一次是被丈夫強行送來的。”頓了一下,金城說:“你知道嗎?癌癥到最后是很疼的,那種疼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我見過一個病人疼得跳樓自殺。”說到這里金城呆看著面前的酒杯。
那個女人的丈夫是個清潔工,女人住院以后,他一直守在病床前。疼痛讓女人徹夜難眠,丈夫就陪著說話,實在困了,才會趴在床邊睡上幾分鐘。金城說:“雖然很疼,可我很少見女人哭喊,看她難受,我對女人說:‘你要是疼就喊出來,會減輕一點兒。女人卻搖搖頭說,她不能喊,得病就夠讓丈夫上火的,再喊怕丈夫更難受。”
金城說:“女人住院沒多久就開始浮腫,你不知道那種浮腫,很可怕的,整個背都腫起來,而且流著膿血。”金城重重嘆口氣。李偉問:“后來呢?”金城看著李偉,反問:“后來?他們還有后來嗎?”一句話讓李偉心里沉了一下。這時,金城又繼續說:“以前女人再疼還能躺著睡一會兒,現在她只能坐著睡了,她丈夫就讓她趴在自己的身上,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整日整夜。”
金城靠在椅子上,兩只胳膊交叉在胸前,他的臉色紫紅,呼吸也變得粗重。李偉勸道:“有些事情是你無法改變的。”這話空洞,但李偉還是說了。金城點點頭,說:“我知道,所以我們只能等著,等著一切慢慢地來,慢慢地走。”金城放下胳膊,說:“有一天我看到那個丈夫在衛生間里哭,號啕大哭,我想勸他,可他擺手說:‘讓我痛快地哭一次吧,哭出來心里會痛快一點兒。”
金城推開酒杯說:“算了,說了這些讓你沒胃口的話。”李偉搖搖頭,說:“沒事。”金城嘆口氣說:“今天晚上又要熬通宵了。”李偉疑惑地看著他,金城說:“那個女人,可能熬不過今天晚上。”說完,金城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臨分手,金城拍了拍李偉的肩頭,說:“老兄!好好活著吧!”說完他步履蹣跚地走了。李偉呆呆地看著金城的背影,好半天才緩醒過來。大街上人潮洶涌,李偉卻突然感到自己很孤單,他拿出手機給小美打電話,他有點兒等不及告訴小美,他準備馬上申請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