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波(專欄作家)
大部分觀眾進電影院,就是為了情感的寄托和宣泄。
不出意外的話,《我不是藥神》將是2018年最成功的商業片之一。能做到口碑和市場兼得的國產電影本來不多,最近幾年更是稀有。在這個背景下,題材被認為是現實主義的《我不是藥神》,居然取得了票房、口碑雙豐收,近乎逆襲,算個傳奇。
能達到這種效果,光靠明星號召力、演技,或者導演功力,都是不夠的。《我不是藥神》上映首日票房破3億元,而幾乎同期的《阿飛正傳》首日票房不過300多萬元。當然,《阿飛正傳》是重映,而且排片數量也不多,但是《阿飛正傳》的藝術水準、精雕細琢的程度,要比《我不是藥神》高出不少,然而百倍票房的差異也是夠夸張了。
一般來說,題材相對凝重的電影,對觀眾情緒的調動才是成功的關鍵。如果觀眾不能在電影院里有足夠代入感,不能在回家的路上感慨地發個情懷滿滿的朋友圈,國產電影要取得好口碑加好票房是很難的。
《我不是藥神》叫好叫座,能調動觀眾的情緒,甚至可以說打動觀眾的內心,最主要的,是重現了一種窘迫甚至絕望的困境。由于切中了很多人的焦慮點,電影很容易引發觀眾的情感代入。加上片中一些簡單直白的臺詞,讓觀眾共鳴、同情、憤怒、自憐的情感疊加,也難怪影片上映伊始就一片叫好。
畢竟,大部分觀眾進入電影院,不是為了深刻思考,也不是為了看導演飚技術秀才華,他們要的很簡單,就是情感的寄托和宣泄。他們要的是情商夠高的內心保健,而非智商夠高的邏輯測試。能夠在影院的黑暗中涕淚縱橫,能夠在出門后的光天化日下拊掌嘆息,甚至痛罵一聲“奸商害人”,夫復何求。
然而,也許是過于看重對觀眾情緒的調動效果,影片在劇本、臺詞和情節推進上,在人物刻畫上,都有一些用力過猛。這未必會影響影片的票房和坊間口碑,甚至可能還因此獲得額外的加分,但是,這也降低了影片的藝術品質,使它離一部杰出的國產電影不是近了,而是更遠。
這種用力過猛,最突出地表現在,影片試圖用一種道德控訴歸因所有的悲劇,并將這種控訴的矛頭單方面地指向國際制藥巨頭。為此,影片甚至不惜在情節設置上犧牲真實感。同樣,影片也用一個過度拔高而失真的主角形象,來增強一種道德感召力。
最明顯的例子,是對主人公程勇走私假藥的動機處理上。程勇的原型陸勇是江蘇無錫的一名企業家,他因自己罹患白血病才從印度購藥,順便為病友帶藥。但在電影中,程勇自己并沒有患病,更多是因“生活所迫”,以及一種對他人的憐憫同情,才走上一條寧可用自己的錢補貼,也要給病友提供足夠廉價藥的“藥神”之路。這樣一來,人物當然高大上了很多,但是,一個人為了自己切身的生命安全而不惜違法犯險,和一個人為了經濟需求,以及某種道德光環才這么做,哪個更有說服力,更貼近真實呢?
再比如程勇在退出后,又再次開始購藥,促使他完成這種轉換的,除了病友辭世的悲劇,竟然還出于在印度一次玄乎的頓悟。其中的邏輯鏈條,也顯得過于隨意。
《我不是藥神》講述的是一個充滿矛盾的現實世界。電影作為藝術作品,需要的是將凡人面臨的兩難倫理困境表現出來,若將主角塑造成為道德上的完人,實際上是一種“造神”,會削弱這種表現力,也違背了“我不是藥神”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