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邊的葬火

張云

來到瓦拉納西的前兩天，有大叔的陪伴，晚上也能放心出行，除了看每天的祭祀表演，在紛亂的街上也敢大膽地穿梭起來。人的死期沒有定時無法預測，所以恒河邊的葬火不分晝夜地燃燒著。在河岸邊來來回回散步，每每經過焚化場都要駐足片刻，從架起尸體直至焚化成灰，像是在看生命的巡回演出。

印度教徒死后，男尸以白布、女尸用彩色紗布包裹成木乃伊狀，然后蓋上鑲金線的黃紅綢緞， 被四五名大漢以竹架抬到焚化場的木柴堆旁，在婆羅門舉行一番儀式后，便可以火葬了。升騰的火花濃煙混合著的空氣中彌漫的木柴香料氣味，最后連同骨灰一并倒入恒河，岸邊已經堆積了許多黑灰色物質，水面上漂浮著的鮮花，偎依岸石，徘徊不去，像喧囂演出結束后的余音，倒有幾分凄美。

未曾見過火葬的人，一定會覺得現場很驚悚。我曾問過許多從印度回來的朋友同樣的問題，他們與我的感覺一樣，更多的是對生命的敬畏而非恐懼。無論什么樣的人生，終究化成一捧青灰，看得清反而想得透，何懼？

人生已過大半的大叔在幾堆葬火前輪流觀看，感觸頗深，繼而意味深長地嘆息道：“人這輩子不過幾根木柴一把火，看開就好！”而后竟拿起一根木棍捅了一下其中一堆火，尸體僅剩下一雙白布裹著的腳，隨著棍子的移動，還可以感到雙腳略微的肉感和彈性……

比起大叔來，我似乎沒有那么感傷，除了看漸漸變灰的尸體，更關注站在臺階上家屬們的表情。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年輕一些的還捧著零食，火光映著臉，一片通紅，他們的臉上沒有悲苦，只有淡淡的平靜。

印度教認為，人的死是一種超脫，是對生的延續，是進入另一個極樂世界的方式，是通往天堂的門票。通過在恒河邊的洗禮焚燒，再隨著流動的河水，去往另外的世界享樂，所以家屬的表情才會這么淡然。

夜祭是每晚準時在恒河邊由婆羅門徒主持的莊嚴的宗教活動。暮色降臨，一排排傘下著裝考究的祭師們，隨著一聲聲“叮叮當”的銅鐘聲，開始用各種法器在四個方向輪番唱誦祈禱。海螺低沉，香煙彌漫，在黑灰的天色里，一切顯得迷離而神秘。信徒們安靜地注視著，希望自己的虔誠能通過音樂獻給神明，祈求庇佑。祭師們像信使般念念有詞地專注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人群中有一位年輕女孩，看著她雙手合十目不轉睛的神態，我突然間有些恍惚和驚嘆！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敬仰的目光，帶著一絲柔弱的虔誠，堅信不疑，堅定而執著，我注視了她很久很久。祭祀快結束時，祭司們站成一排吟唱，所有人都站起來揮舞雙臂，表達對恒河的贊頌。我把祭師給的花瓣撒入恒河，捧一掬圣水，點一盞花燈，許一個心愿，希望印度的神明也能感知我！

身在印度，入鄉亦要隨俗。

從喧囂的祭臺趕回西岸的住所，越走越寂靜，是那種讓人能沉靜的安寧，幾個苦修者分別坐在不同的臺階上，面對著恒河微閉雙眼沉思冥想。這里是一個矛盾而和諧的地方。恒河岸，生與死同在，喧鬧與寂靜同在，世俗與神明同在，我對這里有種說不出的喜愛。

（摘自“百度閱讀” 圖/游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