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魯民
尾聲,原系戲曲音樂名詞,如京劇全劇結束的音樂,后引申為大型樂曲中樂章的最后一部分,電影電視劇的結尾,文學作品的結局,某項活動快要結束的階段,還有一個人的暮年,一個朝代的最后時光。
尾聲很重要。《戰國策》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難也。”比喻做事愈接近成功就愈困難,越要堅持到最后。世間萬事萬物,開頭好再加上結尾好,善始善終,才是一個圓滿的結局。不論干什么,如果前邊形式生動,內容豐富,有聲有色,轟轟烈烈,最后卻草草收兵,不了了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就成了虎頭蛇尾,必然會貽笑大方。小提琴協奏曲《梁祝》,本是一出愛情悲劇,讓人扼腕嘆息,熱淚長流。但作者獨具匠心地在樂曲的尾聲設計了“化蝶”,在輕盈飄逸的弦樂襯托下,梁山伯與祝英臺從墳墓中化為一對蝴蝶,在花間自由飛舞,永不分離,把人們引向神話般的仙境,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可以說,如果沒有“化蝶”的尾聲,《梁祝》的藝術感染力肯定會大打折扣。
元代文人喬夢符談到“樂府”創作的章法時提出,要有“鳳頭、豬肚、豹尾”。開頭,要像鳳凰頭那樣美麗、精彩,引人注目;主體,要像豬肚子那樣厚重、充實,有豐富的內容;結尾,要像豹尾一樣有力,橫掃千軍。這種形象比喻,其實也是對所有文體的文學作品的共同要求。《百年孤獨》的開頭就是這樣的“鳳頭”:“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被世界無數作家不斷模仿。結尾則是這樣的“豹尾”:“羊皮卷上所載一切自永遠至永遠不會再重復,因為注定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在大地上出現。”更成為魔幻現實主義的經典結尾。
做事固然“萬事開頭難”,其實有一個圓滿的尾聲更難能可貴。想想看,我們見過多少只有開頭沒有結尾的爛事,譬如幾乎各地都有的爛尾樓。由是,我想起林則徐一件軼事,他曾在巡撫張師誠手下任職。有一年除夕,張師誠要他寫一封拜表賀歲,本是例行公事,誰知道送張過目時,張在拜表上改了無關緊要的幾個字,并要他即時再抄正。林則徐趕著回家過年,雖感費解,但還是認真抄正了。等到天亮張師誠回來,看了一遍拜表,就向林則徐“作一長揖”,說:“從前看你的書法,越到臨尾,越有精神,我心里就很佩服,此事更讓我敬重。我閱人無數,做事有始有終者必有大成,我看好你。”林則徐后來的事業輝煌,就得益于他做事善始善終的風格品質。
做人也是如此,要牢記初心,唱好尾聲。尾聲貴在高潔。許多人都能不改初衷,保持晚節,安享夕陽紅。但也有不少人,特別是一些大權在握的官員,謹慎大半生卻晚節不保,貪污受賄,以權謀私,成了“59歲現象”的俘虜,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尾聲最宜從容。明末清初文學批評家金圣嘆,因“哭廟”案被判斬殺。刑場上,金圣嘆泰然自若,昂然向監斬官索酒暢飲,邊酌邊說:“割頭,痛事也,飲酒,快事也;割頭而先飲酒,痛快痛快!”灑脫不羈,從容不迫,臨危不懼,視死如歸,果然是名士風采。
尾聲尤須達觀。有頭就有尾,有生就有死,看透生死,乃智者所為。妻子死了,莊子鼓盆而歌“生死本有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坦言生死,陶淵明詩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直面大限,楊絳先生“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凡此種種,皆成佳話。
有頭有尾,方為人道;有始有終,天必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