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禹
摘 要 盡管地緣政治是一門歷史悠久的學科,但其至今仍散發著智慧的光輝,其對國際關系現實的解釋仍然具有強大的說服力。人們過往在進行地緣政治研究時,通常考察的是地緣政治資源、國家的地緣政治類型等,而對相關國際體系的考察是則是相對欠缺的。盡管國際體系對地緣政治的作用往往被忽視,但是國際體系的變化通常會對地緣政治博弈產生極其重要的影響,特別是國際體系的擴張往往具有決定性意義。本文試圖通過對地緣政治博弈主體、地緣政治博弈模型、國際體系擴張的闡述,解讀國際體系擴張對地緣政治這一學科理論和實踐發展的重大影響,并試圖對地緣政治的固有缺陷進行相應的哲學思考。
關鍵詞 地緣政治 博弈 國際體系 擴張
作為一門學科,地緣政治學產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1899年,瑞典政治學家魯道夫·契倫開創性地用“地理”和“政治”兩個詞匯組成了一個全新的詞匯,即“地緣政治”,開啟了“地緣政治時代”。地緣政治學是國際關系領域中的一門顯學,在西方國際關系與戰略研究領域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一直以來都是國際關系理論界關注的重點方向,是國際關系學中的基礎性學科之一。所處的地理位置和擁有的資源會讓國家在國際競爭中占有優勢或居于劣勢地位,因此,地緣政治地位成為國家制定對外政策的重要依據。人們在進行地緣政治研究時,通??疾斓氖蔷唧w的地緣政治資源、國家的地緣政治類型,而對相關國際體系的考察是則相對欠缺。盡管國際體系對地緣政治的作用往往被人們所忽視,但是國際體系的變化通常會對地緣政治博弈產生極其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國際體系的擴張往往具有關鍵性意義。
一、地緣政治的考察對象
不同的歷史時期,地緣政治理論的考察對象略有差異。早期的地緣政治理論主要考察氣候、自然環境、資源等,而經典的地緣政治理論主要考察國家的地理分布對其對外政策形成的影響。
(一)早期地緣政治理論的考察對象
西方世界中,對地理環境與政治的關系進行論述可以上溯到古希臘時期。在這一時期,很多戰略家和學者紛紛將地理知識應用于政治、外交和軍事領域。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們與其所處的環境密不可分,人們的行為、性格甚至智力都要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靠近海洋會激發商業活動,而希臘城邦國家的基礎就是商業活動。溫和的氣候會對國民性格的形成、人的活力和智力的發展產生積極的影響”Aristotle.The Politics of Aristotle[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2:289-311.。不同的地理位置決定了不同的自然氣候條件,不同的自然氣候條件決定了適于生長的動植物種類,而動植物是人類的食物來源,而食物的攝取決定了人類大腦的進化在學會使用火制作食物之后,人類攝取的食物由生變熟,人腦取得了空前巨大的發展,為人類進化提供了強大的物質和精神基礎。,大腦的進化則決定了人類文明的發展。盡管亞里士多德的觀點有地理決定論之嫌,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觀點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對理解不同城邦的對外政策和戰略是具有相當積極意義的。
法國政治思想家讓·博丹認為,氣候會影響國民性格和對外政策,“高緯度的北部地區和溫和的氣候為建立以法律和正義為基礎的政治體系提供了最為有利的條件,同南部氣候條件相比,北部地區和山區更有助于形成比較嚴明的政治紀律,而且南部的氣候不能激發主動性Jean Bodin.Six Books of the Commonwealth[M].New York:Macmillan,1955:145-157.”。
德國學者弗雷德里?!だ郀枌嵸|上是第一個將政治和地理聯系起來,并根據國家的地理位置研究其對外政策和戰略的西方學者,只不過他并沒有使用“地緣政治”這一術語。他吸收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很多觀點,認為國家不是靜止的,而是一個不斷發展變化的有機體,國家如同生物一樣,是一種生物有機組織形式,其社會行為遵循著生物規律。國家的特性必然受到為其提供生存環境的領土特性和所在位置的影響。拉策爾認為,最重要的政治—地理因素是“空間”,國家的生存與發展受制于“生存空間”,歷史將由大陸規模的大國控制。他的學說被希特勒所利用,成為納粹德國實施對外侵略擴張的基礎理論之一。
魯道夫·契倫由于最先發明了地緣政治這一術語,被后世尊為地緣政治學之父。他對地緣政治學所下的定義非常簡單,即地緣政治學是一門關于表現為空間的地理有機體——國家的學科。很顯然,契倫在地緣政治學中延續了社會達爾文主義。他甚至將國家看作人格化的、具有感覺和理性的生物,完全站在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立場上提出“為生存斗爭”是國際政治發展的必由之路。契倫認為,中小國家最終必定要屈服于大國,大國則具有天然的“地理使命”,即吞并中小國家,不斷對外擴張。最終,世界上將僅剩下幾個巨大而強盛的國家。然而,熟知中國春秋戰國史的人都知道,契倫所認為的“最終”還遠遠不是結束,它只是大國間火花四射的激烈而殘酷的大碰撞的開始。
(二)經典地緣政治理論對地緣政治博弈主體的考察
人們無論支持還是反對地緣政治的方法都對包括弗雷德里?!だ郀?、馬漢、杜黑、麥金德、斯皮克曼等地緣政治理論大家及其提出的諸如“空間有機體”“生存空間”“海權”“空權”“心臟地帶”“世界島”“邊緣地帶”等理論觀點耳熟能詳。而上述地緣政治理論為現代西方國家對外政策及其戰略傳統的形成與發展奠定了有力的思想基礎。
英國的麥金德、美國的馬漢和斯皮克曼是西方地緣政治理論中非常經典的三個代表人物。麥金德提出了地緣政治的心臟地帶理論,馬漢重點強調了離岸平衡國家的重要作用,而斯皮克曼則提出了地緣政治中的邊緣地帶理論。這三種理論或看似針鋒相對,亦或矛盾重重,實則它們是同一事物的不同組成部分。盡管麥金德在其著作《歷史的地理樞紐》中已經提出了心臟地帶國家、邊緣地帶國家、離岸平衡國家的相關理論,但是,其對邊緣地帶國家和離岸平衡國家的論述顯然是不足的。而《歷史的地理樞紐》一書的精華在于這樣一句話:“美國最近已經成為一個東方強國,它不是直接地,而是通過俄國來影響歐洲的力量對比……從這個觀點來看,大西洋才是東西方之間將來的真正分界線?!盵英]哈·麥金德.歷史的地理樞紐[M].林爾蔚,陳江,譯.北京:商務出版社,2010:67.這句話使得麥金德的理論麥金德的地緣政政治理論,即麥金德理論體現為麥金德分別在1904年、1919年以及1943年三次發表的文章或著作。《歷史的地理樞紐》一書體現了麥金德1904年的觀點,確立了麥金德理論的理論框架。具備了更為廣闊的開放性,為心臟地帶國家、邊緣地帶國家、離岸平衡國家這三種類型國家的博弈模型建立了理論基礎。麥金德在1904年就已經意識到,英國長期以來一直作為離岸平衡國家的地位將會被大西洋對岸的美國所取代,因此,麥金德作為擁有無上榮光的大英帝國的公民有極為強烈的意愿避免上述情況的發生。當然不論是大英帝國,還是麥金德本人都無力阻止它的發生,他們都只能退而求其次,力圖延緩該情況的出現。很多人都曾經提到過的麥金德的理論缺失,即麥金德地緣對抗模式的單一性,并非是因為其他地緣對抗模式,甚至包括邊緣地帶理論處于麥金德的考察視野之外,他猶抱琵琶環顧左右而言他的原因只能說明他有難言的苦衷。理論家的理論再正確,他的祖國卻因此而衰弱了,那么他將寧愿選擇永遠都不說出他的理論,也不愿看到祖國的衰落。從本質上說,麥金德、馬漢、斯皮克曼的本質區別不在于理論形態,而在于他們的國籍,地緣政治理論家的理論都是要為自己的祖國服務的。麥金德不愿說出邊緣地帶理論,而馬漢和斯皮克曼則完全沒有麥金德的顧慮。這樣既成就了馬漢和斯皮克曼,也造成了麥金德地緣政治理論所謂的理論缺失。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大英帝國既要保持世界首強的國際地位,又要保住歐洲的世界中心地位。美國則不需要有這樣的顧慮,它只需要爭得世之翹楚,并不需要考慮歐洲是否會繼續作為世界的中心,美國并不在乎歐洲是否能夠維持世界中心地位。
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特別強調了心臟地帶國家的地緣政治優勢。他在《歷史的地理樞紐》一書中認為,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地理條件對歷史的發展產生了某種巨大的影響,通過歐亞大陸上的一片廣袤的地區,游牧民族憑借高度機動靈活和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力量四方征戰?!艾F在俄國取代了蒙古帝國。它對芬蘭、斯堪的納維亞、波蘭、土耳其、波斯、印度和中國的壓力取代了草原人的向外出擊”[英]哈·麥金德.歷史的地理樞紐[M].林爾蔚,陳江,譯.北京:商務出版社,2010:67.。在世界范圍內,俄羅斯取代德國在歐洲的中心戰略地位,除了北方,俄國可以向其他任何方向發動進攻,當然也可能遭受來自相應方向的進攻,因此,俄國已經具備世界性的地緣戰略優勢地位。但是,麥金德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進程的判斷與事實大相徑庭,導致世人相信麥金德過分夸大了心臟地帶國家的戰爭潛力和地緣優勢,甚至有人認為,因為麥金德有著強烈的反俄傾向,才會如此夸大心臟地帶的能力與優勢,直到冷戰的爆發才重新使得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受到應有的尊重和關注。
我們在研究地緣政治理論時,必須將麥金德的心臟地帶理論、馬漢的海權論以及斯皮克曼的邊緣地帶理論相結合,還原地緣政治理論本身。這實際上是個歸納和演繹的過程。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強調了心臟地帶國家和離岸平衡國家,馬漢的地緣政治理論重點強調了離岸平衡國家,斯皮克曼的地緣政治理論中則著重強調了邊緣地帶國家。實則人類社會的全部地緣政治史正是這三種類型國家博弈史的體現。地緣政治對抗模型也絕不僅僅是陸海對抗,即心臟地帶國家與離岸平衡國家的對抗。斯皮克曼提出邊緣地帶理論后,由于地緣政治中國家類型和實體的增加,極大地豐富了地緣對抗模型的類型。
二、地緣政治博弈主體
我們已經知道離岸平衡國家、心臟地帶國家和邊緣地帶國家是地緣政治博弈的主要主體,而它們各自的地緣政治特點則決定了它們在地緣政治博弈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
(一)離岸平衡國家——絕對優勢
馬漢所倡導的海權論的精華在于,“誰能控制海洋,誰就能成為世界強國;而控制海洋的關鍵在于對世界重要海道和海峽的控制王恩涌.政治地理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76.”。地緣政治中,從“海上馬車夫”荷蘭到“日不落帝國”大英帝國,再到當今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所有的離岸平衡國家都曾經或正在擔當世界霸權的角色。其所具有的某些天然的地理優勢,使得它們具備了成為世界霸權的地緣基礎。在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離岸平衡國家,即在大英帝國完全融入國際體系之前,荷蘭這個承擔了大量陸權國家義務的海權國家一直發揮著離岸平衡國家的重要作用。其后的大英帝國和美國則具有某些相同的地緣條件,能夠使得它們可以更好地發揮其固有的地緣優勢,其中,最為關鍵的除了它們的綜合國力強大之外,就是它們優越的地理位置。
大英帝國是一個島嶼國家,盡管歐洲大陸上強國林立,但是英吉利海峽和大西洋可以保護它避免直接遭到來自世界島的陸上進攻;美國則是一個兩洋國家,并且其周邊沒有能夠威脅其安全的大國存在,類似加拿大和墨西哥這樣的國家幾乎不能對美國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為了給自身過剩的工業生產能力尋找更加廣闊的市場和原料產地,大英帝國和美國可以把大部分、甚至全部戰略資源都用于拓展海外利益和強化海上力量,并且將海洋作為“高速公路”直接連接本土與海外利益。
通過奪取殖民地、建立殖民帝國,大英帝國和美國獲取了穩定的市場和原料產地;同時,它們都建立了強大的海軍和遠洋商船隊,以保障其海外利益的實現與安全。其中,特別是美國,其成為離岸平衡國家的進程具有某種程度上的代表性。在南北戰爭前,美國通過戰爭奪取或購買的方式已經逐步完成了大陸擴張,從原先的北美十三個殖民地拓展成為一個橫跨北美大陸、從大西洋到太平洋的大國,具備了成為離岸平衡國家的地緣基礎。南北戰爭后,代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北方取得了勝利,資本主義工業化在美國得以加速實現?!暗?9世紀末,美國在世界工業生產總量中的比重,從1880年的第二位(14.7%)躍升到1900年的世界第一位(23.6%),此后整整一個世紀,美國一直執世界工業生產之牛耳?!?/p>
[美]保羅·肯尼迪.大國的興衰[M].梁于華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235.工業生產的迅速擴張必然導致國家政策的外向性改變,不論主觀上是否愿意,走向海洋,擴展邊疆,即將成為美國歷史性的必然選擇。1893年,美國兼并了夏威夷,這使得美國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太平洋國家,其向太平洋的擴張成為一種自然和必須的選擇,同時,伴隨著其國力的不斷增長和擴張的慣性,這種選擇變得更加不可阻斷。在兼并夏威夷之后的1898年,美國與西班牙之間爆發了決定未來美國一個多世紀對外政策走向的美西戰爭,最終,美國從西班牙手中奪取了古巴和菲律賓。得到菲律賓對當時的美國來說具有特別的戰略意義,這意味著,美國必須對太平洋、對亞洲乃至全世界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甚至要付出更大的犧牲,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值得一提的是,《海權論》的作者馬漢對美西戰爭的爆發起到了極為關鍵的推動作用,甚至通過個人行為改變了美國傳統的孤立主義的國策,親身實踐了自己的地緣政治理論,推動美國參與到國際事務之中,將美國的邊疆推向西太平洋,推向亞洲,推向全世界,深刻地改變了世界地緣政治格局,其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總體上說,離岸平衡國家在地緣政治學中是最具優勢的國家,歷史上能夠成為世界霸權的就只有離岸平衡國家。盡管優勢明顯,但其缺陷也是顯而易見的,這就是離岸平衡國家直接干預歐亞大陸內部事務的能力不足,必須借助其他國家才能實現上述目標。無論是大英帝國還是美國,在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體系中,其對歐亞大陸內部事務的干預都是通過俄國,即心臟地帶國家來實現的,當然,在這一過程中,大英帝國與美國也會盡可能地增加盟國,將邊緣地帶國家納入自身的同盟,以取得更大的地緣政治優勢。
(二)心臟地帶國家——平衡之錨
20世紀初期,麥金德提出了著名的心臟地帶理論,其地理范圍大致與前蘇聯控制的地區相符,包括蘇聯本土和受蘇聯控制的東歐地區。當俄國融入國際體系之后,心臟地帶國家的角色便一直由俄國來扮演。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中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誰統治了東歐,誰就能控制大陸心臟;誰控制了大陸心臟,誰就能控制世界島歐亞大陸;誰控制了世界島,誰就能統治世界”。Halford Mackinder. 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A Study in the Politics of Reconstruction[M]. New York : Henry Holt and Company,1942:150.
在麥金德的地緣政治話語體系中,如此廣袤的土地和特殊的地理位置賦予了心臟地帶國家與眾不同的地緣政治能力。麥金德特別強調心臟地帶國家強大的戰爭潛力和地緣優勢。首先,特殊的地緣環境使得俄國的地緣戰略地位極具優勢。俄國以北就是北冰洋,特殊的氣候條件使得在北冰洋上難以形成固定航道,冰蓋的面積隨著季節的變化而變化。這就使得俄國很難遭到來自北方的攻擊,歷史上也是如此,無論是沙皇俄國、蘇聯,還是俄羅斯聯邦,只要氣候條件和地緣條件不發生根本性改變,其北方便會處于相對安全的狀態。在俄國以南的地區分布著的是中國、蒙古、伊朗、土耳其、印度等國,這些國家當時要么是農耕文明、要么是游牧文明,幾乎無法同俄國的工業文明相抗衡。因此,對俄國來說,這種地緣特征使得它獲得了巨大的地緣戰略優勢,避免了成為“四戰之地”的尷尬。其次,技術的進步使得俄國具有了比游牧民族騎兵更高的機動性。西伯利亞大鐵路的建成使俄國具備了這種能力。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蘇聯正是通過這條“鐵路大動脈”將駐遠東地區的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士氣高昂、善于在極寒條件下作戰的蘇軍運往西部前線參加“偉大的衛國戰爭”,不但頂住了希特勒的攻勢,而且還反攻入德國,為最終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進入21世紀以來,高速鐵路得到了巨大的發展和廣泛的普及,盡管俄羅斯目前還沒有建成完善的高速鐵路網,但是高速鐵路是否能夠使得陸權國家重新獲得地緣戰略優勢是值得地緣政治學者們繼續深入考察的新課題。
實質上,心臟地帶國家一直以來都是被離岸平衡國家作為其歐亞大陸的平衡器來發揮作用的。表面上看,英國長期以來一直奉行的就是大陸均勢政策,實則其地緣政治戰略一直是圍繞心臟地帶國家制定的,或與之合作,或與之對抗。這是因為大英帝國長久以來都存在著一種戰略擔心或者說是戰略焦慮,即在歐洲大陸上出現一個強大的國家統一歐洲大陸。如果歐洲大陸被這樣的國家統一,那么就證明了這個國家國力的強大并富于侵略性,在統一了歐洲之后,大英帝國就必然會成為這個國家下一個侵略目標。盡管大英帝國擁有廣闊的殖民地,擁有舉世無雙的海軍,但是大英帝國再強大也無力抵御整個歐洲的進攻。那時擺在英國人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要么屈服,要么被征服。這兩種選擇都不是英國人想要的。因此大英帝國必須阻止歐洲大陸成為一個統一的、強大的和富有侵略性的國家,于是大英帝國便根據心臟地帶國家——俄國的國家戰略和國力選擇其對外戰略,當俄國國力強大并選擇向歐洲擴張時,大英帝國則聯合受到俄國威脅的其他邊緣地帶國家共同抑制俄國;當某個邊緣地帶國家崛起成為大英帝國的主要威脅時,大英帝國則聯合俄國甚至也聯合其他邊緣地帶國家一起共同打壓這個邊緣地帶國家。盡管大英帝國這兩種地緣戰略選擇各有優勢和缺陷,其主要方式就是利用大陸的盟國和依靠海上力量,但是,其地緣戰略的核心均是心臟地帶國家。通過對抗和合作的方式,大英帝國將心臟地帶國家作為使歐亞大陸各國力量達到平衡的穩定器,使之成為自身在歐亞大陸乃至世界島上的平衡之錨。
(三)邊緣地帶國家——艱難的選擇
邊緣地帶國家是美國地緣政治學者斯皮克曼地緣政治理論的核心,與麥金德的心臟地帶論相對應的是,他認為:“誰統治了邊緣地帶,誰就統治了歐亞大陸;誰統治了歐亞大陸,誰就能控制世界的命運。”N J Spykman. The Geography of the Peace[M].New York:Harcourt, Brace & World,1944:43.他還認為,美國最大的風險就是失去對邊緣地帶國家的控制權。斯皮克曼所提出的邊緣地帶在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中早已有過相關論述,只不過稱謂有所不同,麥金德稱之為“內新月地帶”,包括歐洲沿海地區、亞洲季風區和中東沙漠地區。
首先,對邊緣地帶國家來說,其最大的地緣政治特點就是同時擁有陸權和海權,因此,它們又被稱作陸海復合型國家。從國家戰略的角度來考察,任何一個國家的資源都不可能是無限的,有限的資源不可能滿足邊緣地帶國家與離岸平衡國家和心臟地帶國家同時進行陸上和海上爭霸的需求。這就使得邊緣地帶國家面臨極為艱難的選擇。歷史上,所有試圖爭得世界霸權的邊緣地帶國家無一例外地全部失敗了,其在地緣政治上失敗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它們在面臨陸海兩線作戰之時,其資源的有限性極大地限制了它們的能力。其次,與離岸平衡國家和心臟地帶國家相比,邊緣地帶國家在數量上較多。這使得地緣政治博弈有了更多的可能性,產生了更多的博弈組合。貫穿地緣政治史始終的都是陸權與海權的大博弈,二者之間或對抗,或合作,對世界歷史的發展產生了極為重大的影響。但是,在地緣政治史上,從未出現過以對抗陸權和海權為目標的所有邊緣地帶國家的戰略合作。這與我國戰國時期蘇秦、張儀等縱橫家提出的“合縱”與“連橫”的對外政策極為類似。合縱國數量上較多,其國家利益、戰略目標等極難達成一致,各合縱國之間也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矛盾,因此,達成合縱的可能性較低,即便合縱能夠實現,其聯盟的牢固程度也是不值得信任的。與此相似,邊緣地帶國家也難以形成統一和可靠的聯盟對抗陸權和海權。而連橫國的國家數量只有秦齊兩國,其國家利益、戰略目標等都較為容易協調,這就使得合縱得以實現的可能性要遠超連橫實現的可能性。同樣的道理,離岸平衡國家與心臟地帶國家之間相對應的地緣戰略選擇也更容易達成。
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地緣政治史上,離岸平衡國家和心臟地帶國家具有更加重要的意義和地位,它們相對于邊緣地帶國家則更具優勢,特別是離岸平衡國家更容易取得成功。
三、地緣政治的博弈模型
所謂模型有兩個基本含義:“第一、模型自身是相對穩定的,這意味著只要給定它適當的條件,它就可以得出相對一致的結果,能夠較好地解釋現象;第二、模型中所引入的解釋變量的具體數值或者說參數值不是唯一的或恒定的,而是可變的。以上兩個基本含義說明模型具有可重復性和可檢驗性的基本特征,這是科學的基本要求,所以,是否存在較為固定而有效的理論模型是理論科學性程度的標志之一”。胡宗山.假設、模型、范式:方法論視角的國際關系理論[J].歐洲研究, 2004(4):30.所謂的地緣政治博弈模型指的就是心臟地帶國家、離岸平衡國家和邊緣地帶國家的相互博弈方式方法??梢哉f,世界地緣政治史正是這三種類型國家的博弈史。近代以來,大英帝國的地緣政治博弈實踐非常深刻地表明了心臟地帶國家、離岸平衡國家和邊緣地帶國家之間縱橫捭闔的深層原因。
在這里,我們必須再次強調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最精華的一句話:“美國最近已經成為一個東方強國,它不是直接地,而是通過俄國來影響歐洲的力量對比……”[英]哈·麥金德.歷史的地理樞紐[M].林爾蔚,陳江,譯.北京:商務出版社,2010:69.這句話表面說的是美國的對外政策,實則所闡述的是大英帝國數百年來地緣戰略的精髓,換句話說,在麥金德的地緣政治理論中,這應該是所有的離岸平衡國家都應該采取的地緣戰略。從地緣政治上說,作為離岸平衡國家,大英帝國的對外戰略始終圍繞著俄國運行,也就是圍繞著麥金德地緣政治的理論核心——心臟地帶國家運行。當俄國強盛時,其對周邊國家的威脅使得這些國家很容易地轉向大英帝國,大英帝國輕易地就能建立反俄同盟制約俄國的行為;當俄國衰弱、某個邊緣地帶國家崛起時,面對共同的威脅,英俄之間也能很容易地建立起聯盟與之對抗。近代以來,所有邊緣地帶國家的崛起無一例外地被心臟地帶國家與離岸平衡國家間的結盟,即陸海結盟所瓦解,拿破侖法國、威廉二世德國、納粹德國以及日本帝國皆是如此;俄羅斯歷史上曾經出現過數次統一歐洲的機會,但是都被以英國為核心的反俄同盟所破壞?!巴ㄟ^俄國來影響歐洲的力量對比”,這是大英帝國用了幾百年的把戲。可以說,陸海結盟是所有試圖崛起的邊緣地帶國家的噩夢。
那么,陸海結盟對抗邊緣地帶國家的這種地緣政治博弈模型是否無解呢?現在看來,邊緣地帶國家至少可以有兩個有利的選項:第一個選項,就是阻止陸權國家與海權國家針對邊緣地帶國家崛起而建立聯盟;第二個選項,就是使陸權國家與海權國家直接進行對抗,試圖崛起的邊緣地帶國家則伺機而動。歷史最終選擇了第二個選項,冷戰就是這一邏輯的必然產物。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不僅標志著美英霸權的轉移,更重要的是二者地緣政治地位的根本性改變。盡管大英帝國還擁有強大的皇家海軍,面對更加強大、地緣優勢更加明顯的美國,其離岸平衡國家的地緣政治地位不但不保,而且轉變成了邊緣地帶國家。為避免重蹈歷史上那些失敗了的邊緣地帶國家的覆轍,大英帝國必須做出選擇。1946年3月5日,丘吉爾在美國密蘇里州富爾頓威斯特敏斯特學院發表了著名的鐵幕演說。他說道:“美國此刻正高踞于世界權力的頂峰。對美國民主來說,這是一個莊嚴的時刻。擁有最大的力量,也就是對未來負有令人敬畏的責任。放眼四顧,你不但覺得已經盡了應盡的責任,也感到憂慮,恐怕以后的成就未必能達到這樣高的水平。對你我兩國來說,現在都有一個機會在這里,一個明確的、光彩奪目的機會……從波羅的海的什切青到亞得里亞海邊的里雅斯特,一幅橫貫歐洲大陸的鐵幕已經降落下來。在這條線的后面,坐落著中歐與東歐古國的都城。華沙、柏林、布拉格、維也納、布達佩斯、貝爾格萊德、布加勒斯特和索菲亞——所有這些飽經滄桑的城市及其居民無一不處在蘇聯的勢力范圍之內,不僅以這種或那種形式屈服于蘇聯的勢力影響,而且還受到莫斯科日益增強的高壓控制。”Winston Churchill. The Sinews of Peace[M/OL]. at Westminster College in Fulton, Missouri on March 5, 1946. https://winstonchurchill.org/resources/speeches/1946-1963-elder-statesman/the-sinews-of-peace/.丘吉爾明目張膽地、極其直白地挑動剛剛才共同戰勝德意日法西斯國家的盟友進行直接對抗,正式拉開了冷戰的序幕。不得不說,丘吉爾和他的大英帝國成功地阻止了陸權國與海權國的結盟,同時,盡管大英帝國的衰落是不可阻止的,但其衰落和霸權轉移的過程卻是相對和平與有序的,而大英帝國為此所付出的成本也是相對低廉的。
四十多年之后,當克里姆林宮懸掛的紅旗黯然降下,轉而升起俄羅斯聯邦的白藍紅國旗時,當年那個向美國國內發回8000字長電報的美國駐蘇聯臨時代辦喬治·凱南對其煽動美蘇爆發冷戰的行為感到極為后悔,甚至為此而流下眼淚。能夠對喬治·凱南的這一行為做出最為合理解釋的是俄羅斯總統普京的一番話。2005年4月25日,普京在克里姆林宮在發表其第二個任期的第二次國情咨文時強調,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這場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既是對俄羅斯也是對美國而言的。從地緣政治理論的角度來看,美國不能再通過俄羅斯來影響世界的力量對比,或者說美國通過俄羅斯影響世界力量對比的能力遭到了極大削弱,這是因為,盡管俄羅斯繼承了蘇聯的大部分遺產,但其自身國力不但受到了嚴重的削弱,而且位于它南方的國家不再僅僅是農業文明和游牧文明國家,它們當中的某些國家不僅已經建立起強大的工業文明、甚至建立起更加先進的信息文明,俄羅斯向周邊國家施加地緣政治壓力的能力大大下降,難望往昔項背。
四、對國際體系擴張的考察
國際體系擴張所帶來的最為直接的后果就是國際體系所包含的地理范圍的擴大,而這種擴大將給地緣政治博弈帶來極為深刻的影響,國家在地緣政治上的類別可能由此產生革命性變化。不可否認,現代國際體系是近代歐洲國際體系,更確切地說是近代西歐國際體系進行全球擴張的產物,它是現代國際體系的源頭,它們之間有著極強的親緣關系。隨著近代歐洲國際體系的不斷擴張,這一體系所包含的地理范圍也不斷發生變化,直至近代歐洲國際體系擴張到全球每一個角落。而部分國家在這一體系中的地緣位置也在隨著該體系所涵蓋范圍的變化而變化,其中關鍵類型國家的身份變遷最能體現近代歐洲國際體系的擴張趨勢。
在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維也納體系、俾斯麥體系、凡爾賽-華盛頓體系、雅爾塔體系等國際體系中,離岸平衡國家,即大英帝國的地緣政治地位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才發生改變,美國強勢崛起取代了大英帝國的地緣政治地位成為新的離岸平衡國家,而大英帝國的地緣政治優勢不在,其不得不被邊緣地帶化了,三十英里寬的英吉利海峽顯然是無法與三千英里寬的大西洋相提并論的;心臟地帶國家是相對穩定的,盡管俄羅斯經歷了由沙皇俄國革命后轉變為蘇聯、蘇聯解體后又轉變為俄羅斯聯邦這樣的滄桑巨變,但其地緣政治地位卻幾乎沒有發生改變;邊緣地帶國家在數量上并不唯一,也不固定,其重大變化也能深刻地改變世界地緣政治格局,如統一的德意志帝國的誕生就對當時歐洲地緣政治版圖的變化起到了革命性的作用,中歐從此不再是諸侯混戰的一盤散沙,一個強大而統一的、足以挑戰大英帝國世界霸權的邊緣地帶國家的誕生,幾乎迫使所有歐洲國家改變其對外政策,對大英帝國和沙皇俄國的影響尤其嚴重。當西歐的國際體系完成全球擴張之后,在地緣政治理論話語體系中的關鍵類型國家才得以最終確立。
15世紀至17世紀,世界史上著名的地理大發現(Age of Discovery)使全世界建立起了日趨緊密的聯系。航海家們前仆后繼、不畏艱險地探索,極大地擴展了已知世界的范圍。貿易和科技的巨大進步促進了歐洲在這一時期的快速發展,奠定了其日后在全球范圍內獨領風騷的強大基礎,使得近代歐洲的國際體系實現全球擴張成為可能。
1618年至1648年的三十年戰爭的最為重要的結果就是簽訂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和約劃定了歐洲大陸各國的疆界,確立了國家主權、國家獨立、國家領土等國際法基本準則,從此歐洲出現了大量的獨立主權國家,由這些獨立主權國家共同構成了現代意義上最初的國際體系,即威斯特伐利亞體系。在這個最初的國際體系中,各個主要國家的地緣政治博弈同樣也是依據經典的地緣政治博弈模型展開的。
大英帝國在這一國際體系中的地緣政治地位并非從一開始就是日后我們所熟知的離岸平衡國家,也并非從一開始就擁有海權,其海權國的地位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通過對荷蘭、對西班牙的戰爭逐步確立起來的。荷蘭聯省共和國曾經被稱作“海上馬車夫”,于17世紀上半期取代西班牙成為頭號貿易和殖民強國,擁有強大的海軍力量和海上商船隊,幾乎壟斷了全世界的貿易。但受限于其地緣政治地位,荷蘭不得不同時面對來自海上和陸上兩方面的挑戰,然而,有限的資源根本無法同時有效地應對海權和陸權國家的聯盟。荷蘭在對世界霸權的爭奪中漸漸掉下隊來。為了爭奪海上優勢地位,即海洋霸權和海上貿易壟斷權,大英帝國三次對荷蘭開戰,路易十四的法國在1672年向荷蘭發動毀滅性的進攻,在海上和陸上強國的圍攻下,荷蘭很快便失去了優勢地位,大英帝國隨即取代荷蘭成為新的海上霸權國家。
瑞典在《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后的一段時間里起到了心臟地帶國家的作用,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陸權國。瑞典能夠暫時充當心臟地帶國家的主要原因除了其地理位置和國力強大之外,更為重要的原因就是俄國此時較少參與歐洲內部事務。隨著俄國對歐洲事務的參與程度越來越高,在俄羅斯逐漸融入歐洲國際體系之后,瑞典也隨之逐漸失去了心臟地帶國家的地緣政治地位,被俄羅斯所取代。俄羅斯取代瑞典的地緣政治地位成為心臟地帶國家的標志性事件是1700年至1721年的北方大戰。通過《尼什塔特和約》俄羅斯不但獲得了波羅的海的出???,最主要的是俄羅斯由原來的遠離歐洲文明的“蠻荒之國”轉變為不斷介入歐洲內部事務的“歐洲強國”,它“像一艘新下水的艦只,在斧子的敲擊和大炮的轟鳴中駛向歐洲列強的大家庭”Молчанов Н Н. Дипломатия Пётра Первого[M]. Моско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1984:21.。隨著俄羅斯國勢的不斷增強,其心臟地帶國家的地緣政治優勢才得以逐漸顯現。
其他強國,如荷蘭、奧地利、法國、西班牙以及被俄羅斯取代了心臟地帶國家地位的瑞典等國則不得不隨著國際體系的擴張而被迫成為邊緣地帶國家。
這就是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中最初的地緣政治結構。在隨后的國際體系中,離岸平衡國家和心臟地帶國家,即大英帝國和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地位都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邊緣地帶國家中最顯著的變化是統一的德意志帝國的誕生,深刻地改變了歐洲的地緣政治格局。這種地緣政治結構不發生根本性變化的情況一直持續著,直到美國崛起取代了大英帝國的地緣政治地位成為新的離岸平衡國家。
五、地緣政治的終結與揚棄
盡管地緣政治理論能夠使人們受到極大的啟發,但其終究不能擺脫地理決定論的束縛;盡管地緣政治中存在著多種博弈模式,但也不能擺脫大國政治的悲劇。當國際體系擴張到極致時,地緣政治理論實質上也已經發展到了極致,從另一個角度說,這種極致更像是一種終結,因此,在馬漢、麥金德、斯皮克曼之后再無能夠進行地緣政治理論創新的大家出現,無論是地緣政治理論還是地緣政治實踐都沒有得到實質性的發展。當國際體系擴張到極致時,在現有的科技條件又不能滿足改變地理擴張的范圍時,也就是在無法實現星際擴張以擴大體系的條件下,我們如果希望避免“地緣政治學”的終結,就必須另辟蹊徑,尋找新的途徑完善“地緣政治學”。
(一)地緣政治理論的終結——國際體系擴張的盡頭
我們已經知道,地緣政治博弈與國際體系的擴張二者之間的聯系是極為密切的。最能體現國際體系的擴張對地緣政治產生影響的理論是“熵”理論?!办亍边@一術語原本是熱力學定律中的概念,盡管它是物理學概念,但是,當前“熵”理論在社會學領域中也得到了廣泛地應用。它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幫助我們理解地緣政治視角下的國際體系擴張。
熱力學第一定律告訴我們,能量是守恒的,可以相互轉化,但不會消失。但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能量雖然可以在體系內轉化,但無法轉化完全,總有一部分能量會損耗,這也是永動機無法實現的原因。而“熵”就是在轉化中損耗的能量,無法有效利用,就是通常所說的系統中的無效能量。人們根據熱力學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得出下列推論:一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其趨向是越來越混亂;二是如果要讓一個系統變得更有序,必須有外部能量的輸入;三是在特定的條件下,有效能量和無效能量是可以相互轉換的。
發端于西歐的現行國際體系在初始狀態下就是開放的,不斷有新的國家或主動或被動地融入這一國際體系。歷史上先后出現了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維也納體系、俾斯麥體系、凡爾賽-華盛頓體系、雅爾塔體系等,其中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維也納體系和俾斯麥體系時期,國際體系的擴張沒有結束,仍然有新的國家或主動或被動地融入其中。根據“熵”理論,這是使當時的國際體系較為穩定有序的原因。此時,國際體系內的地緣政治話語體系中關鍵類型國家的變化較少,體系結構較為穩定,甚至有的體系還實現了較為長期的和平與穩定,但是它們之間并不是必然的因果關系;更多的情況是體系結構雖然穩定,但是常伴有戰爭發生。
當西歐的國際體系完成全球擴張之后,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系統。地球的表面積終究是有限的,國際體系在未能實現其他形式的擴張之前,在這一封閉的系統中,“熵”的數值將會變得越來越大,這種趨勢將會導致國際體系越來越混亂。國際體系內的大國崛起、衰落更為頻繁。特別是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僅僅存在二十年就解體了。還有西方學者認為,在冷戰結束后曾經出現了一個美國的“單極時刻”。從“單極時刻”這個名稱我們就可以知道,它所持續的時間更短。但由于其他變量,如核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出現,二戰結束后各個大國之間并沒有爆發新的世界大戰,國際體系的和平得以實現,但是這種和平卻經常伴隨著緊張和動蕩。
在一個國際體系中,可以將“熵”理解為混亂,但是在這一國際體系中的混亂,在另一個國際體系中就可能成為秩序。當這一國際體系中的“熵”超過一定的數值時,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量變達到一定的度從而轉變為質變時,國際體系將發生重大變革。例如,在普魯士建立德意志帝國的過程中,普魯士就是原有的維也納體系的“熵”。普魯士通過普丹戰爭、普奧戰爭和普法戰爭,即通常所說的三次王朝戰爭實現了德意志帝國自上而下的統一,深刻地改變了當時國際體系格局,使維也納體系中“熵”的數值達到了質變的標準,維也納體系也就隨之瓦解,新的國際體系——俾斯麥體系得以建立。在俾斯麥體系中,原有國際體系的“熵”轉而成為現有體系的有效能量,對與之相應的國際體系產生較為積極的影響。
(二)對地緣政治理論終結的哲學思考——客觀物質條件的絕對化
盡管1899年就創造了“地緣政治”這個詞匯,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人們不再使用這一術語,轉而使用地理政治,其原因就在于地緣政治中的德國學派,其代表人物是豪斯浩弗,其地緣政治理論為納粹德國元首希特勒所賞識,并被應用到了納粹德國的對外政策當中,成為希特勒決策的理論依據。但是,這并不是地緣政治學本身的錯,也不是德國學派的錯,當然也不可能是某位地緣政治學者個人的錯。戰后人們把豪斯浩弗當作納粹的幫兇進行審判,而一代地緣政治大師豪斯浩弗則不甘受辱,以死明志。盡管如此,在其后多年,人們也不愿使用地緣政治這一術語,很多國家都將地緣政治作為替帝國主義侵略張目的偽科學加以批判,并且一直使用“地理政治學(geopolitics)”代替“地緣政治學(Geopolitik)”長達數十年。我國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才重新開始使用“地緣政治學”這一學術用語。
盡管只是一字之差,但是,使用“地緣政治學”更能體現出該學科的本質特征。在漢語表述中,“地緣政治學”一詞里,最能體現地緣政治特點的就是其中的“緣”字,這個漢字將“地緣政治學”的優點和缺點集于一身,同時體現出來。宿命論通常認為,“緣”指的是命運,是事物預先注定的進程,也可以說是人或事物之間發生某種聯系的可能性。我們可以將其理解為先天的規定性。在“地緣政治學”中,這種規定性可以幫助人們從地理的角度更形象地理解國家戰略和對外政策。但是,如果我們過于強調地理條件的先天規定性,并將這種規定性絕對化,那么我們就會犯地理決定論的錯誤。這是17、18世紀出現的形而上學唯物主義的一種體現,所以,很多地緣政治理論家才會將決定世界歷史發展方向的所謂“樞紐”僅僅歸結于地理條件,或者說僅僅歸結于客觀的物質條件。因此,這樣的地緣政治理論的實踐意義必然是不完整和十分有限的。
隨著人類智識的不斷進步,除了對客觀的物質條件進行相應的考察之外,隨著新自由主義學派和建構主義學派的興起,對主觀意識的考察也逐漸成為國際關系研究的主流。新自由主義學派認為:“國家通過相互尊重彼此的主權、通過承認對武力使用的限定、通過接受國家間的協議、通過外交談判等一系列準則來消除雙方的分歧,減緩安全困境,達到增進相互間國家利益目的。”參見Hedley Bull.The Anarchical Society : 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M]. London: Marmillan Press,1995:101-200.國家之間的互動可以借助制度達成合作,這種互動在很多情況下不再是零和博弈,而是雙贏的局面。建構主義學派則認為:“對觀念性因素的重視程度超過了物質因素,比如觀念、自我和他者形象等……強調一種可以將相互建構的實踐、信念和預期聯系起來的良性循環”[美]魯德拉·希爾,[美]彼得·卡贊斯坦.超越范式:世界政治研究中的分析折中主義[M].秦亞青,季玲,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57.。但是,對國際體系客觀的物質結構重視不夠,盡管不否定國際體系的物質結構,但幾乎完全忽視了國際體系結構的物質的作用。當然,把研究的觸角深入到國際體系和意識層面是國際關系研究的重大進步,但是這也并不能說明新自由制度主義和建構主義在解釋所有國際關系問題方面的作用是完美無缺的。
很顯然,地緣政治理論完全依賴客觀的地理條件、無視主觀能動性作用的做法和新自由主義及建構主義過分強調主觀要素的做法都存在重大的缺陷。而馬克思主義哲學則是對物質與意識關系有著極為明確地闡述。美國建構主義學派學者亞歷山大·溫特認為馬克思主義過于看重物質基礎,把物質基礎看作是最終決定性的,但“僅憑物質基礎是不能解釋國際政治的結果的”[美]亞歷山大·溫特.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M].秦亞青,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133.。這是他對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誤解,“人的意識不僅反映客觀世界,并且創造客觀世界。人的意識能夠為實踐活動創造未來世界的藍圖,指導實踐,使實踐活動成為有目的、有計劃的創造性活動,達到改造世界的目的”[蘇]列寧.列寧全集(第三十八卷)[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228.。馬克思主義不但強調物質的決定性作用,也強調意識的主觀能動性對物質的強大的能動作用和巨大影響。通過引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相關理論,不但可以考察地緣政治這樣的物質條件,也可以考察主觀因素。
(三)對地緣政治理論的揚棄——在馬克思主義哲學框架下對新變量的考察
地緣政治學對國際關系的考察完全是建立在地緣條件基礎之上的,而新自由主義學派和建構主義學派則幾乎完全忽視了物質條件的作用,而特別強調意識或精神的作用。我們在進行相應的國際關系研究時,則既要考察物質條件的作用,因為任何國際關系事件都是發生在一定的空間之內的;同時,也要重視主觀意識的作用,這是由于國際關系主體的行為歸根到底都是由人來決策和實施的,而對人的考察必然離不開主觀意識領域。人的主觀能動性造成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更大的復雜性,使得國際關系發展過程變得更加復雜、更加難以預期。
在任何一個體系中,所有的行為體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各個行為體之間必然會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和相互制約,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互動。地緣政治體系中,各地緣政治主體間的互動自然也不會例外,地緣條件為它們之間互動提供了某種形式上的框架。可以這樣說,在國際關系領域地緣條件是地緣政治主體間互動的物質承擔者,各個主體的地緣政治特點和博弈模式能夠直接決定互動的宏觀架構或互動平臺的構成。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認識論和實踐論的實質上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互動理論,通過認識論和實踐論我們可以從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立場來理解地緣政治主體之間的互動。因此,我們可以對其歸結為兩個維度來進行考察,即國家決策者的“認識”和國家實踐。國家決策者的“認識”來源于國家實踐,國家實踐是國家決策者“認識”的基礎,國家實踐對國家決策者的“認識”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國家決策者的“認識”對國家實踐具有反作用。國家決策者的意識支配著國家實踐,這種本質特性決定國家實踐不能離開國家決策者“認識”的指導。國家決策者的“認識”活動及其成果具有相對獨立性,遵循其特有的活動方式和發展規律。國家決策者的“認識”可以能動地反作用于國家實踐,或促進或阻礙國家實踐的發展。馬克思主義哲學強調,國家實踐與國家決策者的“認識”要相統一,使二者緊密結合和相輔相成。
國家決策者的認識過程與國家實踐過程相結合就是互動的過程。國家決策者在國家實踐的運行過程中實現對國家實踐的掌控,它主要包括三個基本環節:一是國家實踐目的和行為方案的確立;二是依據目的和方案,國家決策者通過一定手段對國家實踐的客體施加影響;三是完成、檢驗和評價國家實踐的結果,并根據其結果修正國家實踐的目的和方案,從而實現反饋和調節國家實踐。國家決策者的“認識”的運行過程與國家實踐的運行過程在要素和運作方式上是完全一致的。
習近平總書記近年來突破性地提出了一系列的新理論新觀點,極大地促進了人類智識整體上的進步。其中,特別重要的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利益共同體等三個共同體理念,倡導政治、經濟、安全新秩序等新理論新觀點,同時將其應用于我國的外交實踐當中,為形成地緣政治良性互動、避免歷史上多次出現的地緣政治悲劇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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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Молчанов Н Н. Дипломатия Пётра Первого[M]. Моско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1984:21.
(責任編輯:崔建樹)
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