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或“自主”：美澳同盟中澳大利亞外交困境與選擇

孫通 劉昌明

摘 要 二戰后，美澳同盟一直是澳大利亞對外政策和對外關系的基石，為其發展提供了相對安全穩定的環境。但受同盟“連累”與“拋棄”困境影響，澳大利亞在對外政策制定中也面臨著“追隨”或“自主”的行為選擇困境。作為同盟中的非主導國，澳大利亞遵循“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的有限自主”的行為選擇邏輯。受此影響，一方面，澳大利亞在對外行為中優先追求安全利益，在美澳同盟框架下奉行“追隨美國”的外交政策；另一方面，澳大利亞希望繼續倚借美國在亞太的霸權地位維持其既得利益和國家地位，并在此基礎上謀求一定程度的外交自主選擇空間，提升其作為“中等強國”在亞太乃至世界范圍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關鍵詞 美澳同盟 同盟困境 安全利益 追隨強國 自主選擇

對于“大國寡民”的澳大利亞而言，通過追隨強國換取大國安全保障是其獨立后一直遵循的外交方針。半個多世紀以來，澳美關系因其同質性文化、共享價值觀念及其安全保障功能而一直被置于澳對外戰略的首要位置，而澳大利亞亦作為軍事介入跳板和后方基地成為美國亞太安全體系中的重要一環。鑒于澳大利亞在安全上依賴美國提供的安全保障，因此其外交決策尤其是安全防務政策極易受美國左右，表現出“追隨美國”的特點。另外，受“中等強國”外交思想影響，澳大利亞外交決策中的獨立選擇傾向亦逐漸增強。作為美澳同盟中的非主導國，澳大利亞在同盟中面臨何種行為選擇困境？受此影響，澳大利亞又具有什么樣的對外行為選擇邏輯？本文擬從同盟中非主導國視角出發，對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面臨的“連累”和“拋棄”困境及其對外行為選擇的邏輯進行剖析，以期對澳大利亞外交實踐及其未來政策趨向進行解釋和預測。

一、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地位與角色

美國與澳大利亞國家實力的懸殊決定了美澳同盟非對稱性的特征。在美澳非對稱性同盟中，澳大利亞處于非主導地位。受之影響，澳大利亞在與美國的互動中逐步確立了其作為同盟中“免費搭車者”（irresponsible free-rider）及美國堅定盟友和戰略伙伴的雙重角色。

（一）美澳同盟的非對稱性特征

自從1986年新西蘭工黨政府奉行無核化政策退出“澳新美安全條約”后，澳新美三方同盟衍變為澳美雙邊同盟。喻常森.21世紀美澳同盟再定義：從聯合反恐到應對中國崛起[J].當代亞太， 2016（4）：74-75.在同盟理論中，根據同盟內部成員國權力分配和貢獻分配的比例結果，同盟可分為對稱性（symmetric）、平等性（equal）同盟與非對稱性（unsymmetric）、不平等性（unequal）同盟兩類。其中彼此國家實力相近的國家間同盟被稱為對稱性同盟，而國力懸殊較大的強國和弱國間同盟被稱為非對稱的同盟。蘇俊燮.韓美同盟的非對稱性析論[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4（4）：38-39.唐世平教授提出將“一國 GDP 總量與人均 GDP 的乘積作為量化和界定對稱性和非對稱性同盟的指標，當同盟中強國的GDP總量與人均乘積超過了弱國兩倍時，則該同盟屬于非對稱性同盟；反之則屬于對稱性同盟”。唐世平， 龍世瑞，美國軍事干涉主義：一種社會進化的詮釋[J].世界經濟與政治， 2011（9）： 84-111.美國2016年GDP總量約為18.62萬億美元，人均GDP為5.7萬美元；澳大利亞2016年GDP總量約為1.20萬億美元，人均GDP為5.1萬美元。世界銀行澳大利亞數據，資料來源：http：//data.worldbank.org/country/australia.根據唐世平教授給出的量化標準，美國GDP總量與人均GDP的乘積約為澳大利亞的17.3倍，已經遠遠超出了非對稱性同盟的劃定標準。因之，美澳兩國在國家實力和國際地位上的懸殊對比使得美澳同盟表現出明顯的非對稱性特征。這種非對稱性不僅表現為美澳同盟權力結構的不對稱，也表現為美澳之間呈現出一種明顯的非對稱性相互依賴關系。在美澳同盟中，澳大利亞只是美國用以平衡冷戰時期蘇聯威脅、現階段遏制中國崛起的倚借對象之一，因此美國對澳大利亞的依賴程度相對較低。與之相對，澳大利亞不僅在安全上完全依靠美國保護，在經濟和政治上也與美國聯系緊密，對美國具有極強的依賴性。

（二）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定位與身份

非對稱同盟中，實力相對較弱的一國在同盟中往往處于依附于主導國的位置，它們自愿或被迫加入同盟，對同盟政策不會造成根本性影響，不能左右同盟的發展進程，因此被定位為同盟中的非主導國家。王帆.美國的亞太同盟[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156.一方面，同盟成員國間的實力分配結構是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非主導國地位的主要判定標準；另一方面，這種定位也一定程度上受到澳大利亞在二戰前追隨英國及其二戰后追隨美國的傳統外交思想影響。此外，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身份不單是美國安全公共產品供給體系中的“免費的搭便車者”（free-rider），更是奉行“堅定追隨美國”國策的美國戰略盟友及戰略伙伴。這從1951年澳大利亞、新西蘭和美國在舊金山簽署《澳新美安全條約》后，澳大利亞參加了美國主導的幾乎所有重要軍事行動，并在重大國際問題上始終與美國保持一致立場可以得到證明。澳大利亞作為美國盟友參加了朝鮮戰爭、越南戰爭、阿富汗戰爭、海灣戰爭和伊拉克戰爭和聯合打擊恐怖主義的軍事行動。從同盟內部權力分配結構和相互依賴程度看，澳大利亞作為依賴強國保護的“弱國”，在美澳同盟中處于“美主澳從”依附地位。澳大利亞借助美澳同盟，不但以較低的成本獲得美國提供的安全保障，而且借助美國維持了亞太地區均勢現狀和基于規則的現有地區秩序的穩定態勢。若以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身份進行考量，澳大利亞是美國亞太同盟體系中的堅定盟友和戰略伙伴，是美國借以遏制中國崛起的重要“南錨”。李家成.相互借重：冷戰后美澳同盟不斷強化的深層動因[J].美國問題研究，2010（2）：144.

二、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行為選擇困境

多極體系中的同盟從來都不是絕對穩固的，同盟中的非主導國家將不可避免地要面臨被“連累”與被“拋棄”的同盟困境。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61-495.在美澳同盟中，澳大利亞通過追隨美國獲得安全保障，但同時也喪失了一定的外交獨立性，不得不將其國家利益與同盟利益綁定在一起，面臨在被“連累”與被“拋棄”中難以抉擇的兩難境地。換言之，若澳大利亞采取“追隨美國”政策，當本國利益和同盟主導國利益相悖時，澳大利亞將不可避免受到同盟的“連累”和“牽連”；與之相對，當澳大利亞擔心受到“連累”，弱化對美國依附關系時，則又面臨被美國“拋棄”的風險。

（一）同盟困境理論“連累”和“拋棄”模型

美國新現實主義同盟理論家格倫·施耐德教授（Glenn H. Snyder）認為“同盟一經產生就導致兩種不同性質的困境，一是在同盟形成過程中，國家面臨著結盟與中立的選擇困境，二是在同盟建立之后，同盟成員國之間面臨被“連累”或“拋棄”的兩難困境”。施奈德認為同盟政治中的安全困境分為主要和次要兩個階段，主要階段發生在同盟形成過程中，次要階段發生同盟締結之后，本文主要指次要階段的安全困境，即同盟內部成員間面臨的被“連累”和“被拋棄”的同盟困境。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62. 所謂“拋棄”（Abandonment）在同盟政治中也謂之“倒戈、脫離”（Defection），是指同盟成員擔心盟友在其需要幫助時背信棄義，不履行同盟條約規定的義務，在極端情況下，“拋棄”可能意味著“背叛同盟”或“重新結盟”。與之相對，“連累”（Entrapment）指同盟成員被拖入一場與自身利益毫無關系或部分相關的沖突或戰爭中。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66.在此，本文僅對同盟形成后在其內部引發的“連累”和“拋棄”困境進行探討。

施耐德教授指出，“非對稱性同盟成員之間不可避免地面臨‘被拋棄和‘被牽連的兩難困境。如果一國選擇結盟，則面臨將本國命運與他國利益捆綁的風險，一旦同盟行為與本國利益相悖，則不可避免受到同盟行為的“牽連”；同理，如果該國選擇在同盟中與其他盟友保持一定距離，不過分介入同盟事務，則將面臨被同盟其他成員“拋棄”，獨立面對敵對勢力安全威脅的風險。”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75.在非對稱性同盟中，中小國家（非主導國）國力孱弱，無法獨立應對外部勢力的威脅，因此只能通過結盟以尋求強國提供的安全保障。一旦同盟建立，同盟成員國就會對各自成本收益進行長久的討價還價，在應對外部共同安全威脅的同時謀求本國利益的最大化。但當同盟利益與同盟中各國利益出現分歧時，同盟中的非主導國家往往會面臨“被牽連”和“被拋棄”的同盟困境。

同盟的建立是國家犧牲一定的獨立性以換取安全保障的交易。無論同盟中主導國還是非主導國都面臨在本國利益和同盟義務間難以權衡的選擇困境。為更清晰地評估這種交易的成本收益情況，施奈德教授建立了同盟安全困境模型（The Entrapment-Abandonment Model），用以解釋在同盟形成后同盟國之間面臨的“連累”與“拋棄”的同盟困境。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72.在非對稱性同盟中，假設 A 國（主導國）和 B 國（非主導國）結盟，并將C（國家或同盟）作為同盟現實或潛在的敵人。那么A國和B國在同盟中的安全困境將會遵循如下的邏輯：首先，當B國強化同主導國的同盟關系時，B國在同盟壓力下被迫與C國交惡，容易卷入一場與自身利益相悖的沖突之中（“連累”困境：Entrapment Dilemma）。其次，當B國擔心本國利益受到牽連，因而弱化與同盟主導國A國的關系，轉而對C國進行綏靖或懷柔（Conciliate）時，A國（一般為同盟中主導國家）便有可能選擇拋棄B國，轉而與他國結盟，這會使得B國失去同盟提供的安全保護，不得不獨自面對來自同盟外部的威脅韓獻棟.同盟政治的安全困境-連累拋棄模型的解釋力及其局限[J].國際論壇，2006（8）：21.（“拋棄”困境：Abandonment Dilemma）。（如圖1所示）

同盟建立后，同盟非主導國越是憂懼受到連累，它拋棄盟友的可能性便越大；同理，當非主導國對同盟依賴程度越高，越不愿拋棄盟友時，其受到同盟連累的可能性就越高，兩者呈一種相互制約、此消彼長的反比例的關系（參見圖2）。基于此，拋棄和牽連作為同盟體系內兩個相反的作用力不斷地主導著同盟關系的走向，影響著同盟內部的凝聚力。國家在同盟中既不想“被拋棄”又不想“被牽連”，從而導致同盟國家不得不面對“被拋棄”和“被牽連”的風險同時存在的同盟內部安全困境。

（二）美澳同盟中澳大利亞“被連累”的困境

在非對稱性美澳同盟中，軍力孱弱的澳大利亞唯有依附美國才能保障其安全利益免受侵害。二戰后，澳大利亞政府一直奉行“追隨美國”的外交政策，在美國的安全保障承諾下維持了70余年相對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但同時，澳大利亞“依附強國”的政策也使其在外交中喪失一定的自主權，易受同盟的“牽累”，被拖進一場“與澳大利亞國家利益相悖或無關的沖突或戰爭”。David Schaefe. Australias new alliance dynamics， US–China rivalry and conflict entrapment in outer space[J].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7（Aug）：13-14.以美澳同盟在亞太地區遏制中國崛起為例，美國作為美澳同盟中的主導國家，冀望借助澳大利亞的支持加強其在亞太地區的軍事、經濟存在，以達到共同遏制中國崛起的目的。澳大利亞雖然在維持亞太地區權力平衡和國際秩序穩定方面與美國利益一致，但出于自身經濟利益考量，澳并不希望受到美國牽連而被迫卷入大國博弈旋渦，危及與最大貿易伙伴中國的經貿關系。

（三）美澳同盟中澳大利亞被“拋棄”的困境

在美澳同盟中，一旦澳大利亞擔心受到牽連，卷入一場與本國利益并無關系的沖突或戰爭中時，它就有可能弱化與美國的同盟關系，面臨被美國“疏遠”或“拋棄”的風險。美澳同盟建立后，澳大利亞一直是美國忠實的戰略盟友，積極參加美國主導的對外行動，履行同盟義務。但隨著中國崛起后世界經濟重心向亞太地區偏移，澳大利亞與中國的經濟交往日益緊密。面對在中國經濟利益與美國安全利益間的兩難抉擇，澳大利亞逐漸摒棄完全“追隨美國”的外交政策，轉而在中美兩國間“兩邊下注”，此舉看似是在中美間左右逢源，不得罪中美任何一方，實則一定程度上削弱美澳同盟的凝聚力，使其面臨被美國“疏遠”或“拋棄”的風險。質言之，當澳大利亞為避免受到中美潛在沖突影響與美國保持距離時，則有可能面臨被美國所“拋棄”的風險。雖然這種風險在短期內仍然較低，但不可否認，同盟內部利益沖突、歧見的累積勢必會削弱美澳同盟穩固性，增加了美澳同盟未來發展的不確定性。

在非對稱的美澳同盟中，美澳兩國均不同程度的受“被連累”和“被拋棄”的同盟內部安全困境影響（見圖3）。作為非對稱性同盟中的主導國，美國擁有更高程度的安全性與自主性，因而“受到連累”或“被拋棄”的可能性較低。作為同盟安全資源提供者，美國一般不會面臨被非主導國澳大利亞“拋棄”的風險，但如若出現美澳同盟的替代選擇，則會使澳大利亞對美國的依賴性減弱。斯奈德（Glenn H.Snyder）在1984年發表的《同盟政治的安全困境》一文中指出，一旦同盟成員找到該同盟的替代方案，且替代選項較之前能獲得更好的成本-產出收益，則同盟成員對目前同盟的依賴性將會減弱。參見：Glenn H Snyder. 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J].World Politics， 1984，36（4）： 471-472.在理論上，同盟主導國也會因為同盟成員與他國的沖突或戰爭而陷入“被連累”的困境。盡管目前看這種可能性很低，但一旦澳大利亞與他國發生沖突或戰爭，美國將不得不履行安保承諾而被迫陷入“受連累”的困境。作為非對稱性同盟中的弱國，澳大利亞對美國的安全依賴程度極高，因此在外交選擇中缺乏靈活性，易受到同盟“連累”和“拋棄”困境的影響。（被“連累”或被“拋棄”可能性較高）汪偉民：《同盟理論與美國的同盟戰略：以美、韓美同盟研究為例》，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年，第146頁。當美國對敵國（如中國）強硬時，澳大利亞往往擔心被連累，不得不在最大安全盟友美國和最大貿易伙伴中國間做出選擇。當美國對敵國采取懷柔政策或澳大利亞為避免受到牽連采取疏遠美國政策時，澳大利亞也面臨著被拋棄的困境。

三、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行為選擇

作為美澳同盟中的非主導國，澳大利亞在對外行為中遵循“追隨美國前提下的有限自主”行為選擇邏輯。一方面，安全始終是澳大利亞對外行為的首要考量因素，因此澳大利亞自二戰后一直積極奉行“追隨美國”的既定方針。另一方面，“中等強國”定位也促使澳大利亞政府在確保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積極提升外交自主性，在對外政策制定中表現出有限程度的自主選擇特征。

（一）安全前提下的有限自主：同盟中非主導國的行為選擇邏輯

在非對稱性同盟中，實力較弱的非主導國無法獨立保障國家安全利益，因此對同盟中主導國具有較強的依賴性。受同盟困境理論中的“連累”和“拋棄”困境影響，非對稱同盟中弱國在對外行為中常常面臨“追隨強國”與“自主選擇”間的選擇困境。本文認為，同盟中非主導國的對外行為選擇邏輯具有“安全前提下的有限自主”的特點，即在同盟中非主導國與主導國的安全與自主性的交易中，確保安全同盟關系的穩固是非主導國對外行為選擇的首要考量因素，享有最高的優先權級。James Morrow. Alliances

and Asymmetry： An Alternative to the Capability Aggregation Model of

Alliances[J].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 1991，35（2）：904.在確保同盟安全關系穩固前提下，非主導國才會在聯盟外謀求一定程度的外交自主性，拓展國家利益獲取的多元渠道。

根據非對稱性同盟中非主導國行為中“自主”或“追隨”程度不同，本文以圖示形式將行為體在同盟中采取不同行為選擇時的自主與安全得失情況直觀進行展示（見圖3）。在圖示中，同盟中非主導國在采取不同行為選擇時的“自主”與“安全”賦值區間設定為0-4。當同盟非主導國犧牲部分外交自主性獲得強國的安全保障時，其外交行為表現出“追隨強國”特點。此時非主導國的自主性和安全利益得失可用（2，4）表示。當非主導國采取有限追隨主導國和有限自主的平衡政策時，非主導國既重視與同盟成員的關系，也不放棄與同盟外國家，尤其是與該國領土相鄰的大國或有緊密經貿關系國家的交往。為便于研究，本文假定非主導國在采取中立政策時“追隨”與“自主”取向相近（不傾向任何一方），并據此將其采取中立政策時的自主性和安全保障得失用（2，2）表示。當非主導國與主導國在重大問題上分歧嚴重時，非主導國可能采取主動疏遠主導國政策。在非對稱同盟中，主導國能為非主導國提供其急需的安全保障公共產品，因此除非主導國與非主導國實力對比發生巨大調整或者具有可替代性同盟選擇，非主導國不會主動疏遠主導國。當采取疏遠政策時，非主導國雖然在外交上不再受主導國束縛，但卻完全喪失了保障其核心安全利益的能力，因而該階段自主性和安全保障得失可用（4，0）表示。

對比同盟非主導國（弱國）采取不同策略時的自主性和安全保障分數得失，非主導國在采取“追隨強國”政策時綜合得分最高（2，4）。根據經濟學機會成本概念按照經濟學的概念，機會成本是指為了得到某種東西而所要放棄另一些東西的最大價值。，弱國在采取讓渡部分外交自主權時獲得同盟安全保障的機會成本最低，只需要以犧牲部分外交自主權的成本就可以獲得其夢寐以求的安全保障承諾。因而在現實中，同盟中非主導國家大都采取“追隨”主導國的對外行為選擇路徑，以最小的機會成本獲取核心的安全利益保障承諾。與之相對，當同盟中弱國采取主動疏遠主導國政策時，其獲得外交自主權的安全利益機會成本最高。雖然弱國可以在同盟中獲得更高的自主權，不受同盟“連累”，但其代價是面臨被同盟拋棄，失去主導國提供的安全保障。在國際社會無政府狀態下，同盟中非主導國對“被同盟拋棄”的擔憂遠大于“被連累”的擔憂，因而一般不會采取主動疏遠同盟的政策。

“中小國家的國家利益不在于同強國進行競爭，而在于通過追隨強國保障國家的生存環境”。Robert L Rothstein. Alliances and Small Powers[M]. New York： Columba University Press，1968：21.在非主導國與主導國實力對比在一段時期內保持相對穩定的前提下，追隨強國獲取安全保障乃同盟中非主導國的核心國家利益和行為取向。當感知到國家安全利益受到威脅時，非主導國將采取追隨強國政策，以犧牲外交自主性為代價換取獲得強國的安全保障承諾。當外部安全威脅消除或減弱時，非主導國傾向于在確保同盟關系穩固基礎上，在對外交政策制定中謀求一定程度上的自主選擇空間。

（二）同盟框架下澳大利亞的對外行為選擇

澳大利亞國內普遍認為，美澳同盟關系及其美國主導下亞太地區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Rule-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是澳大利亞能夠維持70余年安全穩定發展環境的關鍵。Australian Government. Defense and Security[R/OL] http：//dfat.gov.au/ about-australia/ australia-world/ pages/defence-and-security.aspx； Turnbull. Strategic environment the most challenging Australia has faced in peace time[N/OL] . http：//theconversation.com/strategic-environment -the-most-challenging -australia-has-faced-in-peace-time-turnbull-55389，2017-12-15.受之影響，澳大利亞在外交中一直遵循同盟非主導國“同盟框架下的自主選擇”行為邏輯，在確保美澳同盟關系不受影響的前提下，提升外交自主選擇空間，提升其作為中等強國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見圖4）

1.在美澳同盟框架下奉行“追隨美國”的基本國策

美澳間的非對稱性相互依賴關系決定了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體系中的“依附”地位及其“追隨美國”政策導向。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O. Keohane）與約瑟夫·奈（Joseph S. Nye）在《權力與相互依賴》一書中指出，“不對稱性是相互依賴政治的核心問題。誰能左右相互依賴的對稱性，誰就擁有了權力”，“非對稱性相互依賴是行為體權力的重要來源”。尤其在同盟中，依賴性較小的行為體往往擁有較強的權力資源，在同盟中居于主導地位，對非主導國的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參見：小約瑟夫·奈.理解國際沖突：理論與歷史[M].張小明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2：283；羅伯特·基歐漢，約瑟夫·奈.權力與相互依賴（第三版）[M].門洪華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18.半個多世紀以來，澳大利亞始終將美澳同盟視作澳防務政策的基石，不遺余力、亦步亦趨地奉行“追隨美國”的外交政策，通過參加和支持美國的對外行動來獲取美國的信任和安全保障承諾。二戰后，澳大利亞作為美國忠實的盟友，幾乎參與了所有美國主導的軍事行動。不論是澳大利亞孟席斯政府分別在1950年、1965年派遣軍隊參加朝鮮戰爭、越南戰爭，1990年的霍克工黨政府決定追隨美國參加海灣戰爭 ，抑或是1998年聯盟黨霍華德政府決定參與美國主導下多國聯軍對伊拉克的軍事打擊 ，再到2002年霍華德政府同意派遣軍隊參與在阿富汗的反恐行動，派兵參與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甚至是近年來澳大利亞積極響應美國遏制中國崛起為目的的亞太再平衡戰略、追隨美國強勢介入南海爭端等行為，無一例外地表明了澳大利亞政府在美澳同盟框架內奉行“追隨美國”政策的一致立場和戰略的持續性。岳小穎.冷戰后澳大利亞為何追隨美國[J].國際政治科學， 2009（4）：48.因此本文認為，雖然近年來澳大利亞在經濟、文化層面的外交自主選擇權有所提升，但伴隨美澳對“中國崛起不確定性”的憂懼提升，澳大利亞基于同盟框架下“追隨美國”的行為取向非但沒有弱化，且出現愈益增強之勢。

2.確保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謀求有限的外交自主空間

在不危及美澳同盟關系前提下，澳大利亞以“中等強國”外交思想為導向，在對外政策中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自主性（見圖4）。隨著冷戰結束后洛克體系文化在亞太國家間的深度內化，大國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已大大降低。

從1648年至今國家尤其是弱小國家的低死亡率表明洛克文化已成為當今國際體系的主導文化。參見：[美]亞歷山大·溫特. 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M].秦亞青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4 ：272.在此背景下，澳大利亞逐漸摒棄“選邊站隊”的傳統冷戰思維，轉而謀求一定程度上的自主選擇空間，在“追隨”與“自主”間“兩面下注”。具體而言，澳大利亞在不影響美澳同盟關系前提下，一方面深化同亞太地區國家尤其是中國的經濟、文化往來，積極在全球治理和地區多邊合作機制構建中發揮建設性作用。另一方面，受特朗普上臺后美國削減戰略支出及中國崛起沖擊影響，近年來澳大利亞在安全上逐漸提升其作為地區行為主體的自主性，積極加強同日本、印度等盟友的雙邊或多邊防務合作，與美、日、印共同推進印太戰略，通過防務分擔應對美國在亞太地區安全公共產品供給減少后的安全真空。David Scott. Australia's embrace of the “Indo-Pacific”： new term， new region， new strategy？[J].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Asia-Pacific， 2013（13），3：425-448； Rory Medcalf. In defence of the Indo-Pacific： Australia's new strategic map[J]. 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4，68（4）：470-483.

雖然近年來澳大利亞外交自主性有所提升，但也需要看到，澳大利亞在對外行為中的“自主選擇”本質上仍是一種有條件的、不完全的“自主”。這種“自主”具體表現為兩個層面的特點：一是澳大利亞的“自主性”是“追隨美國基礎上的有條件的自主”，只有在安全利益得到保障前提下，澳大利亞才會追求有限程度的自主外交。一旦澳大利亞面臨“同盟利益與自主性訴求無法兩全”的困境時，為避免因疏遠或背叛美國而付出的沉重戰略代價，澳大利亞將不得不犧牲外交自主性以換取美國對其核心安全利益的保障。二是澳大利亞“自主性增強”僅僅是倚借美國獲得的一種自欺欺人的“虛偽自主”。雖然澳總理一再宣稱“澳大利亞站起來了”，

Caitlyn Gribbinl. Malcolm Turnbull declares he will ‘stand up for Australia in response to China's criticism[N/OL].http：//www.abc.net.au/news/2017-12-09/ malcolm-turnbull-says-he -will-stand-up-for-australia/9243274，2017-01-10.但事實上它在面對美國時腰總是彎的。這也是澳大利亞表面宣稱外交獨立性但在行動上卻始終與美國保持一致的主要原因。綜上所述，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中的非對稱性相互依賴關系決定了其在美澳同盟中的依附地位，使其對外行為不可避免地表現出“有限自主性”特點。

澳大利亞在美澳同盟框架下的行為選擇邏輯：

1.安全利益是澳大利亞對外行為的首要考量因素，澳大利亞對外行為中遵循“確保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謀求有限外交自主空間”的行為邏輯。

2.當同盟利益與自主性追求相沖突時，澳大利亞寧愿被“連累”介入與本國利益并不相關的沖突中，也不愿冒被美國“拋棄”的風險。受同盟非對稱相互依賴關系制約，澳大利亞對外行為中自主性是一種有條件的、不完全的自主。

四、同盟困境下澳大利亞外交政策的未來走勢

從長遠來看，澳大利亞與美國的同盟關系依然穩固，美澳同盟將繼續充當澳大利亞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基石作用。同時，隨著亞太地區“復合依存” 架構下亞太同盟體系向網絡化方向轉向，澳大利亞將在確保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提升其作為中等強國的外交自主性，在保障與周邊鄰國尤其是中國的經貿、文化往來的同時，強化同印太伙伴間的多邊防務合作，增加其在亞太“不確定性時代”中的影響力和戰略主動性。在澳大利亞2017年發布的《外交政策白皮書》中，“不確定性”、“不確定性時代”成為屢被提及的高頻詞。參見：Australian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R/OL]. 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 2017-12-30.

（一）繼續強化美澳同盟關系

特朗普任期內可能會給美澳關系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但不會威脅到美澳同盟關系的穩固性。在可預見的未來，澳大利亞將繼續強化美澳雙邊同盟關系，向美國傳達澳大利亞的政策建議和戰略需求，借助美澳同盟牽制中國在亞太地區行為，降低獨自面對中國崛起帶來的不確定性風險。澳美同盟因其共享的價值觀和安全保障的功能而一直被置于澳對外戰略的首要位置。

王聯合.戰略兩難與利益均沾：中國崛起背景下的澳大利亞亞太戰略解析[J].國際觀察，2016（4）：98.近年來受南海爭端持續發酵影響，澳大利亞國內炒作“中國威脅”的調門明顯升高，愈益表現出對中國崛起不確定的擔憂。Australian Department of Defense. Defense White Paper 2016[R/OL]. http：//www.defence.gov.au/ whitepaper/ South China Sea2016/docs/WP _2016_ web.pdf， 2017-12-03；Australian Government.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R/OL].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 2017-12-30.在特朗普政府大力推行旨在遏制中國的“印太”戰略背景下，澳大利亞仍將繼續強化美澳同盟關系，奉行“追隨美國制衡中國”的既定國策，極力避免與美國關系疏遠導致被“拋棄”的情況出現。正如澳大利亞前國防部長凱文·安德魯斯（Kevin Andrews）所強調，“澳大利亞歡迎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未來數十年，美澳同盟仍將是澳大利亞安全和防衛政策的基石，澳大利亞將尋求擴大并深化與美國的安全同盟關系，在對外政策制定中將其置于優先考量位置。”Kevin Andrews. Address to the American Chamber of Commerce in Australia[N/OL]. http：//www.minister.defence.gov.au/2015/08/27/minister-for-defence-address -to -the -american-chamber-of-commerce-in-australia-qt-hotel-canberra/，2017-12-30.

（二）提升外交自主性，增強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特朗普“美國優先”的務實外交與中國“進取型”外交正深刻地改變原有美國主導下亞太地區結構和秩序現狀。對于依賴美國亞太地區霸權體系維持現有利益和國家地位的澳大利亞來說，這種改變無疑對其在亞太地區的未來造成極大的不確定性。澳大利亞在《2017年外交政策白皮書》明確表示，“在亞太地區，中國的實力和影響力正不斷接近甚至超越美國。”，“自二戰結束以來，澳大利亞一直受益于美國主導的‘基于規則制定的國際秩序，并在該秩序下通過軍事同盟、自由貿易規則和國際法等機制，維護了澳大利亞的安全和經濟利益。”然而，在澳大利亞看來，近年來中國崛起引發的地區權力轉移及其中國“強勢”行為，對美國主導的亞太經濟安全秩序構成潛在威脅。中國在東南亞和南海地區不斷增加的經貿活動，以及在該地區維護主權的正當行為，在澳方眼里卻變成了對于亞太地區既有國際秩序的所謂威脅。白皮書認為，“這種威脅不僅可能損害澳大利亞的利益，也在增加亞太地區安全形勢的不確定性”。參見：Australian Governmen. 2017 Foreign Policy White Paper[R/OL]. 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 2017-12-30.在特朗普政府大力推進印太戰略框架下的“美澳印日”準同盟關系背景下，傳統亞太雙邊同盟體系正加速向印太伙伴間多邊防務合作的網絡化方向轉變。受之影響，澳大利亞政府的對外政策也相應進行調整，愈益表現出倚靠美澳同盟與強化印太伙伴間多邊防務合作相結合的特征。這種調整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對美國安全保障的過度依賴，提升了澳大利亞的外交自主性，增強了其在地區及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和影響力。澳大利亞洛里研究中心（Lowy Institute）的麥考夫教授認為，中國在亞太地區的強勢和美國戰略回應的不確定性將會促使澳大利亞擴大同印度、日本等印太地區中等強國的安全防務合作，通過“印太中等強國間的合作”應對傳統雙邊同盟安全承諾不足的窘困。參見：Rory Medcalf. Responding to Indo-Pacific Rivalry： Astralia， India and Middle Power Coalitions[R/OL].Lowy Institute，August 8， 2014， https：//www.fpwhitepaper.gov.au/， 2018-2-28.

未來特朗普政府預期將繼續在印太戰略框架內推進“美澳日印”多邊關系及安全機制的構建，這也為澳大利亞深度參與亞太多邊安全合作，以“中等強國”身份提升外交自主性創造契機。Demetri Sevastopulo. Trump gives glimpse of ‘Indo-Pacific strategy to counter China[J/OL]. Financial Times， https：//www.ft.com/content/e6d17fd6- c623-11e7- a1d2-6786f39e f675/，2018-3-13.正如澳總理特恩布爾在2017年6月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中所言，“在新形勢下，我們不能依賴大國來維護我們的利益，我們必須擔負起自身安全和繁榮的責任，與可信賴的伙伴和朋友共同承擔集體領導的重任”。Alastair Davis. Malcolm Turnbull is facing big choices， but picking between Donald Trump and Xi Jinping isn't one of them[N/OL]ABC News， November 10， 2017， http：//www.abc.net.au/news/2017-11-10/malcolm -turnbull-doesnt-have-to-picking-between-trump-or-xi/9135614，2018-3-13.澳大利亞在未來將在中美亞太博弈中“兩面下注”的同時，更加積極主動地拓展與印太地區“民主國家”的防務與經貿關系。此舉不僅能幫助澳大利亞增加在印太地區的影響力和爭取更大的戰略主動性，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其在面臨被“連累”或被“拋棄”困境時的風險承受能力。

五、結 語

作為美澳同盟中的非主導國，澳大利亞在對外行為選擇中面臨同盟內部“受連累”和“被拋棄”的困境。受之影響，澳大利亞在對外政策中需要在“追隨強國”與“自主選擇”中進行權衡。本文認為澳大利亞在對外行為主要遵循“確保美澳同盟關系穩固前提下謀求有限的外交自主空間”的行為邏輯。這種行為選擇取向看似受美澳同盟條約框架束縛，但實質上是出于澳大利亞極度缺乏安保能力及其追隨體系內最強國家傳統的考量。質言之，追隨強國保障安全利益是澳大利亞外交行為的前提和首要考量。當澳大利亞感知到安全利益受到威脅時，任何已有外交關系及非安全利益都要讓位于美澳同盟利益。這也解釋了為什么澳大利亞在僅獲得美國模糊性安全保障承諾條件下，依然堅決維護美澳同盟，甚至不惜卷入與自身利益并不相關的沖突及戰爭中。

未來澳大利亞將會在美澳同盟框架下繼續遵循“追隨美國前提下的有限自主”外交選擇邏輯，在中美亞太博弈中爭取自主外交空間，在利益均沾的同時提升其在地區及國際層面的地位和影響力。但也需要看到，澳大利亞外交自主選擇仍是建立在維系美澳安全同盟關系穩固基礎之上，兼之澳大利亞在遏制中國崛起、維持既有基于規則國際秩序上與美國具有共同利益。因此一旦中美兩國在亞太地區經濟或安全摩擦加劇，沖突風險升高，澳大利亞將不可避免地被拖入與中國的不必要對抗中，重回“犧牲自主性以換取美國對核心安全利益的保障”的邏輯起點。在可預見的將來，當中美亞太競爭愈益加劇甚至有爆發沖突危險時，即使面對與最大貿易伙伴中國交惡風險，澳大利亞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美澳同盟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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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