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網絡語“懟”的發展

譚赟

摘 要：近年來，網絡詞語豐富多彩。2016年“懟”這個字活躍于大眾視野，其流行于網絡界與作為方言詞的使用有密切的關系。本文從語義和句法方面分析“懟”作為網絡語的語義特征，展露其從方言詞至網絡語不斷豐富的演變過程。

關鍵詞：懟 語義特征 演變 網絡語

★基金項目：貴州大學文科重點學科及特色學科重大科研項目，題目：“古苗疆走廊”語言調查與研究，合同編號：GDZT201301號

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層出不窮的網絡語活躍在人們的視野中，在社會交際中扮演著重要的位置，同時對語言發展產生一定的影響。2015年上半年湖南衛視播出的綜藝節目《真正男子漢》中家為河南舞陽的班長說了一句話，“不懟不進步”， “懟”字頻繁出現在節目中。由于綜藝的熱播與受眾熱度，網友用關于“懟”字直接在微博上建立了有關話題，一度沖到了當時熱門話題榜的第五名，使用熱度一直延續至今，甚至在日常生活交流中頻頻出現。

一、詞源及演變

查閱資料發現北京官話、廣東話、西南官話、膠遼官話等都有這個字。《河南方言詞語考釋》中提到，鄭州一帶說的“懟”有碰撞之意，一般讀為 [tuei35]。盡管其讀音有差別但不同方言區的詞義卻是相似的，一般做“打，罵，碰撞，干，弄”，有時做“開始”講。如河南話“他騎自行車懟到前面的大卡車上了”，這里很明顯當“碰撞”講。“周六上午一個高個男生被四個初中男生懟了。”這里“懟”有“打架”的意思。“你幫我把這個桌子給懟懟。”這里表示“修”。懟在方言中表示的動詞詞義范圍比較廣，可以用于一般主謂句，被動句，重疊式。

“懟”這個字作為文言詞活躍于古籍文獻中。許慎《說文解字·第十下》，心部。懟，怨也，從心對聲，丈淚切。[1]1、《廣雅·釋詁四》怨恨：懟，恨也。

《九歌·國殤》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2]2、動詞：狠戾，違逆。例：《國語·周語上》今殺王子，王其以我為懟而怒乎！3、形容詞：兇狠。例：《詩經·大雅·蕩》而秉義類，彊御多懟。《康熙字典》中“懟，怨也。”《現代漢語詞典》中“懟<書>怨恨”。據統計《人民日報》中有34篇文中帶有“懟”的文章，如《在睢寧大地上行走》“富足的日子減少了怨懟，無人再唱‘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的俚曲了……”[5]《我們如何培養理性的一代（人民時評）》“和諧理性的社會需要國民理性……，而一個充斥著不滿、怨懟等不良情緒的社會能夠走向輝煌。”[6] “懟”作為書面語帶有嚴肅性，經常與怨組詞，與懟組合的詞還有懟恨、懟憾、懟怨、忿懟等。

中國婦女報記者采訪了中央民族大學漢語言文字學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博士后盧小群。盧小群認為 “懟”從字源來看，不是一個晚起的字，它在各地方言中保留下來，只能說方言作為漢語的“活化石”，常常會保留遠古時期的字音和字義。 [3]如“夯”的本義為（1）砸地基用的工具。（2）用夯砸。但有不同的方言義：北方方言用力打：我拿棍子夯死你。粵語中為動詞碰的意思。有一部分文言詞由于在歷史進程中減少了使用頻率與領域從而慢慢被遺忘，但是大多數會以方言的形式保存在各個方言區內，并在不斷使用和社會變化中出現語義、語音的變化來迎合其出現的方言環境，漢語詞匯的豐富性在方言中也得以體現。

二、語義特征在語義層面的分析

“懟”在網絡語中的基本義是動詞打罵、碰撞、弄，作名詞和形容詞都甚少：1、作名詞：例：媒體盤點2016十大懟：老虎傷人案輿論猛于虎”（中國青年網）2、作形容詞：例：趙立新遇入行最大挑戰與倪大紅‘懟戲充滿驚喜。（騰訊新聞）“懟”的網絡義大多數屬于萬能動詞，有著鮮明的語義特征——自主性、非連續性和弱持續性，這兩個性質在句法層面有著更細致的體現，下文將增通過對其出現的具體句子進行語義角色的分析來凸顯其獨特的性質。

（一）自主性

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是20世紀80年代后出現的新術語，從藏語語法中吸納而來。語義特征為[+自主]、[+動作]。從語用方面來看，語境中的情景語境指產生話語的特定交際情景，概括起來說就是“什么人在什么場合為了什么對什么人用什么方式說了什么話”[6]，其中主要包括交際雙方、交際場合、交際目的、交際方式等。從句法方面來看，動詞本身并不帶有自主義，而是取決于施事，如果施事具有[+有意識性]，并發出并控制動作，那么動詞就是自主義動詞。“懟”的自主性可以通過句型來分析施事來證明。

1.語境

“懟”在網絡語中多使用語言對對象施加某種影響或者作出某種評價，分析其在各種語境中的具體含義，及感情色彩，發現“懟”字有著中性和貶義色彩，感情色彩的輕重程度。

（1）交際雙方的關系。1）較為親切。a張一山楊紫愛互懟。（奧一網）

b郎平獲獎先懟劉國梁：你日子太好過，緊張也增體重。（網易體育）

這類含義利用網絡語夸張的特點，故意表面顯示兩者之間的不和諧，實則表示出朋友之間一種維系友情、開玩笑的方式，有玩味，輕快的意味。

2）敵對或故意冒犯。a諷刺：2016西甲語錄：C羅噴隊友水平低，懟哈維無金球。（騰訊體育）b批評：“不干實業”=“不務正業”？董明珠宗慶后為何遭怒懟？（界面新聞）c挑釁、欺負：懟中國，美國2萬人沒飯吃。（匯金網）

3）公共關系。a競爭、對抗：奧巴馬和普京“懟”到底：離任前將再次對俄羅斯進行制裁。（新浪財經）b反駁：宗慶后怒懟，馬云回嗆，實體經濟不行是互聯網的錯？（新浪財經）還原昨晚人民幣“破7”始末，中國央行怒懟。（金融界）c瞥、瞪：林丹“出軌門”后現身，眼神審視四周懟鏡頭。（網易娛樂）

（2）交際方式：

“懟”由于多用于口語交際和對話模式，一般不在書面語中使用，多顯示說話者隨意，霸道的意味，所以交際雙方的身份大多為同輩或者相似的社會身份，或者少數為上級對下級的批評、指導。因此其出現于綜藝節目或者日常交流，表示網絡語的初始發展階段有一定的使用域限制。

2.施事

馬慶株指出“多義項動詞有不少既含自主義素的義項，又有不含自主義素的義項。含自主義素的義項叫做自主義項，不含自主義素的義項叫做非自主義項。”[7]“懟”只有自主義項，施事都是存在某種原因或目的地有意識地對受事施加影響或作出評價，多為人類或某個團體或人類操控的機器。

（1）NP1+[]+V+（NP2）（NP1是主語，V是動詞懟，NP2是賓語）

1）宗慶后怒懟，馬云回嗆，實體經濟不行是互聯網的錯？（新浪財經）

2）俄駐聯合國代表怒懟英代表：看我的眼睛，再侮辱俄羅斯試試！（環球網）

情態狀語：在新聞標題中多次出現“怒懟”這個詞，表明“懟”本身就帶有憤怒等貶義感情色彩，顯示出只有有生命的主體對某件事或某個人的不滿情緒在行為動作中的投射。

1）8歲女童治肺炎輸錯藥，護士反懟家長：不能打就滾。（騰訊新聞）

2）大佬互懟？蒙牛伊利因包裝相似“對撕”。（蘇北網）

方式狀語：狀語的語義指向是施事，反映出施事具有[+有意識性]。“反”“發文慶祝”表示單向的施事對待受事的方式，后面可以加賓語，而“互”表示參與者雙向的行為，后面不能加賓語。

（2）“把”字句（NP1+把+NP2+V+<>）

1）長期被普京培養？特朗普把CNN等媒體懟得體無完膚。（中華網）

2）勒索？沒錢！—— 有了這個網站，你或許能把勒索者懟回去了。（雷鋒網）

“把”字句意義上多數表示對事物加以處理，又叫處置式，而且動詞一般不能單獨出現，尤其不能單獨出現單音節動詞。*發文慶祝差點把郭德綱給懟。*特朗普把CNN等媒體懟。 “懟”不能單獨使用，后面必須加補語，至少加動態助詞“了”， 這樣“發文慶祝差點把郭德綱給懟了。”是成立的。

（3）“被”字句（NP1+“被”動詞+（NP2）+V）

1）虹橋一姐也被王思聰懟了。（鳳凰娛樂）

2）楊冪微博被懟頭發開叉。（參考消息）

3）這座敘利亞城市，讓美俄媒體又懟上了。（搜狐新聞）

在“被”動句核心動詞“懟”前面，介詞“被、讓”引出了施事或單用“被”的表示被動的主謂句。“被”動句中動詞不能單獨使用，至少加動態助詞“了”。

（4）其他句式 “懟”可以與其他動詞連用，也可以重復使用形成連謂句。連謂句在新聞標題中幾乎沒有，較多的是“懟天懟地”，制造形式上的對稱。1）林丹‘出軌門后現身，眼神審視四周懟鏡頭。（網易娛樂）2）陳玘直播全程開黑，懟天懟地懟空氣！（鳳凰網）有些重疊形式的語法意義表示隨意，不特別正式的完成某件事，程度減少。比如：最近學生上課愛犯困，我先懟懟晚上愛說話的。

1）周鴻祎VS黃光裕？杜鵑：我先懟懟不盈利企業。（網易財經）

（二）非連續性和弱持續性

早期歐洲大陸學者大都從動詞角度考察完整體和非完整體的，完整體的其中一個特點是具有動態性，典型的完整句子。其內部包括起始、續斷、終了三個階段，三個階段、局面形成一個完整的場面、時間，它們可以凝結為一個整體，但時間內這三個階段不可或缺。[8]從時態來看，動詞存在非連續性，[+完成性][-持續性]以及連續性[+完成性][+持續性]。而連續性又分為強連續性和弱連續性。 “懟”具有非連續性和弱持續性，最典型的完整體是“了”，表示已經結束。

1）這座敘利亞城市，讓美俄媒體又懟上了。（搜狐新聞）2）虹橋一姐也被王思聰懟了。（鳳凰娛樂）弱連續性也存在完整體，句子隱含了動作將持續一段時間，動詞具有[+完成]、[+持續]、[-狀態]。

1）張一山楊紫愛互懟。（奧一網）②周鴻祎VS黃光裕？杜鵑：我先懟懟不盈利企業。（網易財經）③共享單車監管，政府和企業就這么一直懟下去？（新浪新聞）

上面的三個句子沒有出現最典型的完整體“了”，但是動作都有非連續性。方式狀語，重疊形式，時間狀語都是隱含形式的表達，動作在每個時間段都具有[-持續性][+完成性]。例如政府和企業的對抗，只能是某一方作出某種行為，而這個行為在完成之后也就表示動作在某個時間段以及結束。

三、方言詞網絡化

網絡語言是人們在互聯網上進行信息交流和信息處理的交際符號，是網絡時代的產物。網絡語言的特點：簡潔性、個性化、形象化、直觀性、不規范性。[10]憑借網絡語的特征我們發現它們的一大優點就是提升了社會交際效率，節省時力。例如 “顏值”，“屌絲”，“杯具”，“木有”等網絡語體現了網民交流的隨意性。由“嘚瑟”，“任性”，“慫”，“屌”等這些詞可以看出網絡交往的風氣體現了說話語氣略帶夸張和霸道，有一種故意顯示說話者的那種揶揄，調侃甚至帶著痞氣。“懟”這個字是萬能動詞，在不同語境中代表不同的含義，在網絡使用中帶有玩味，戲謔，囂張的夸張成分甚至帶有粗魯語意味，適用于口語，不符合書面語的嚴肅性、嚴謹性。只要某種行為或意見與對方相左，或故意與對方調侃，并且作出相應的舉動都可以稱為“懟”，可以僅僅指看一眼，也可以指朋友間的玩笑，也可以指侮辱，打罵。懟可以用來表示自嘲，自我調侃，就像單身的人會稱自己為單身狗。“懟”可以出現在很多句式中，可以作主語，定語，雖然有些不規范，但是卻表示使用的隨意性，也符合網民對時效性強，隨意性強的網絡語的需求，所以廣大網民樂意使用這個字，但是使用“懟”必須要在適當的場合。

“懟”體現了方言網絡化的現象，許多方言詞因為網絡信息的傳播，逐漸在網絡上流行起來，成為網絡語潮流的一員，甚至有些符合語言內部系統規范與被大部分社會成員接受并使用的網絡語就會進入語匯系統流傳下來。隨著社會化程度加深，普通話成為日常交際的普遍用語，有些地域色彩較濃的方言就會逐漸消失，而有些大眾化的方言會通過網絡的形式再一次進入大眾視野中，這樣既有助于人們進行語言文字表達使交際生動形象增添人們生活的樂趣和色彩，又能豐富語匯系統，使語匯更能準確表達感情和情緒。有些方言詞的確能更形象更確切地表達說話者的心情或行為，比如東北方言“扎心了，老鐵。”“你咋不上天。”“瞅你咋地。”陜西方言“額滴神啊。”湖北方言“辣眼睛。”粵語“猴賽雷、埋單、山寨。”等等。最常見的方言“俺”，作為書面體經常出現在鄉村文學作品中，現在也經常出現在網絡中，如一個服務平臺“俺來也”， 一款軟件“俺下載”等。

有些網絡語由于方言演變而成，有些則是漢字的重新組造，有些被載入詞典，有些只用于口語交際等等，其中的原因既有社會因素又有語言自身因素，只有通過不斷發現并探索不同網絡語，才能更加完善與豐富對網絡語的認識從而為漢語增枝加葉彰顯其包容性、創新性的豐富內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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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曾凡華.在睢寧大地上行走[N].人民日報，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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