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 吳濤
摘 要:中國古代傳奇小說譯介到西方必然會面臨文化差異帶來的困擾和阻礙。林語堂在《英譯重編傳奇小說》中創造性地借用“人”和“人性”將東西方文化聯結在一起,解決了文化差異問題。本文以《白猿傳》為例,從文本角度和讀者角度,探究了林語堂借用“人”跨越文化差異的嘗試。
關鍵詞:人 林語堂 白猿傳 文本角度 讀者角度
★基金項目:本文系云南省社科基金項目“從林語堂《英譯重編傳奇小說》看中國古典小說翻譯”(2017YJS074)階段性成果
一、導言
林語堂《英譯重編傳奇小說》(Chinese Short Famous Stories, 1952)收錄了唐宋傳奇小說二十種。將中國傳奇英譯至外國,必然面臨文化基因差異,“讀者同作品的文化基因不一,大體有兩種形態:一種是由不同地域、過渡或民族造成的文化位差;一種是由不同歷史時期所造成的文化時差。”(夏中義,2001)這種文化的時差和位差是文學翻譯工作者都會面臨的重要難題。所謂文化差異或是文化沖突,究其本質其實是文化環境之間的價值觀念的沖突,這是造成文化時差和文化位差的根本原因。
為了解決這種價值觀念沖突,林語堂借“人”殺“沖突”。人性,是東西方文化中的共通點。無論是東方小說還是西方小說,“短篇小說之主旨在于描寫人性,一針見血,或加深讀者對人生之了解,或喚起人類惻隱心、愛、同情心、而予讀者以愉快之感。”(林語堂,1994)即便文化之間存在差異,兩種文化之間仍然存在著“人性”的交集。林語堂將“人性”帶入到中國古典小說的編譯之中,平衡了文化的時差和位差,最終使《英譯重編傳奇小說》達到了他自己的標準,即“當具普及性,不當有基本上不可解之處,不當費力解釋”(林語堂,1994)。本文即以《白猿傳》為例,探討林語堂在編譯過程中如何借助“人”,使小說情節結構更豐富,人物形象更豐滿,讀者反映更純粹,最終達到將中國古典小說成功傳播到西方。
二、文本角度
《白猿傳》是一篇很精彩的唐代傳奇。故事中的白猿有人的外形和獸的野性。從小說內容上看,尚未擺脫六朝以來志怪小說的禁錮,以奇聞、奇人、奇怪滿足讀者尋求刺激驚險的心理。盡管題材新穎,故事敘述跌宕,卻并未有更深層次的文學趣味。林語堂編譯后的故事,情節更加豐富,形象更加豐滿。借助小說表達了讓人性回歸自然的文學旨趣。
從情節上看,故事發展層層遞進,這在原小說中是沒有的。原小說中,以“忽于百里之外叢筱上,得其妻繡履一只,雖侵雨濡,猶可辨識”,帶動小說發展,將軍不斷向更深處搜尋白猿。而林語堂在編譯過程中增添了小說發展的邏輯性。“About two weeks later, one of our men reported finding a woman′s red, embroidered shoe on a tree branch, some thirty miles from the place.”(林語堂,2009)首先在三十里外找到一只“紅色繡花鞋”,引發將軍暫停戰事,開始搜尋行動。接著“We saw a pile of charred stones grouped together, with ashes around them.”以及發現干橘子皮和香蕉皮,證明有人曾在這里安營扎寨。然后“Lo showed us a piece of black ribbon such as ladies used to tie their hair while dressing.”盡管不確定是否是將軍夫人的,但是這樣“或許是”的疑慮在小說中卻更增添了懸疑性。嚴密謹慎的人性即是邏輯,林語堂對《白猿傳》的編譯,不但使小說邏輯更緊密清晰,情節發展更跌宕起伏,而且這樣的故事敘述凸顯了作者或譯者本人的邏輯性。
從人物形象來看,編譯后的白猿更具有了自然人性。機智、勇敢、豪爽、率真,這些性格添加到猿的身份上,使其更多了幾分可愛,比歐陽將軍的形象更為生動。人性特點從白猿的“笑”中就可見一二,篇中描寫白猿的笑,有“loud laugh”、“with a quick laugh”、“laughing and drinking with total unconcern”以及另外兩處“stopped withalaugh”和“The White Monkey laughed”。此外,林語堂亦增加了白猿的其他情緒描寫,諸如“greatly pleased”、“Hewasproudandhappy”,這些東西方文化中共通的人的性格特點,附加在白猿身上,使得白猿的形象與人類更加貼近,猿的心性自然天真,是未經儒家道教理學心學教化的人的心性特點。林語堂借助這個形象,表達了人性回歸自然的愿望。與白猿的形象相對比,真正傳統意義上的人類代表——歐陽將軍,就顯得十分呆板。
原文《白猿傳》結尾寫白猿之子“及長,果文學善書,知名于時”,《直齋書錄解題·小說類》中有歐陽紇是歐陽詢的父親,歐陽詢長相如同獼猴。這篇小說正是唐同時代人作,實為嘲諷戲謔歐陽詢。林語堂將結尾修改作將軍夫人最后留在了白猿身邊,做孩子幸福快樂的母親,這宣告了自然人性的完全勝利。東西文化盡管存在差異,但是它們之間相通的元素是“人”和“人性”,林語堂從文本角度凸顯強化了“人”的重要性,這樣有利于弱化文化差異,從而更易于接受。
三、讀者角度
除了為情節推進和人物塑造添加“人”的特點之外,林語堂在編譯過程中還關注了另一群人——讀者群體。通過關注讀者群體,可以減少文化差異帶來的沖突。因為如果說“人”的因素在編譯過程中顯得十分重要,那么讀者這群人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說服讀者群體,就能使譯本在另一種文化中更好地接受和傳播。林語堂把讀者考慮到編譯過程中,采用文化背景催化和視點轉換兩種方式,帶領讀者經歷中國經典傳奇。
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化內的文學作品普遍具有期待,認為東方文化十分神秘。林語堂滿足了西方讀者對東方文化的心理期待,對《白猿傳》原文的概述加以擴展填充,寫得搖曳多姿、情趣盎然,使傳奇的東方色彩得以強化(施萍,2005)。其中頗有異域風味的擇偶舞蹈(“courtshipdance”),據《白猿傳》的小序,可能來自于唐段公陸的《背葫蘆》或宋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或朱復之的《七蠻叢夏》。林語堂在《白猿傳》中寫道:“鼓手們坐在場子中心,敲蛇皮鼓。一根五十多尺高的旗桿周圍,另有兩個人吹長角,長約有五尺多,狀如喇叭……男人們在外圈跳舞時,才拉著自己舞伴的紅帶子。”(林語堂,2010)這段描寫了異域風味的擇偶舞蹈,敲蛇皮鼓、吹五尺多長的喇叭、姑娘們戴著紅嫁帶……這些強化的東方色彩使得傳奇的異域性更加濃烈,滿足了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化下作品的主觀期待,增加了小說的神秘感。這段描述補充了情節連的空白,改變了敘事節奏,詳略得當地催化了敘事性。
此外,視點轉換也是將“人”帶入到小說情節中的重要手段。原作《白猿傳》是全知視點。這樣的視點雖然可以看到故事發展的全貌,但卻少了帶入感。而林語堂編譯后的《白猿傳》將視點轉換為“我”的視點,這樣的設定把讀者代入其中,跟著“我”的視角轉換而審視整個故事的發展過程。不同于全知視點中的客觀,局限視點從敘述者的觀察角度展開,帶有明顯的個人心理體驗,雖然無法看到整個傳奇故事的全貌,但正因為視角受到了限制卻更增強了讀者的帶入感和故事的氛圍感。《游戲機實用技術》在對《生化危機》(Resident Evil)系列游戲的評述中說道:“固定視角使玩家可視范圍受限,常常看不見敵人卻能聽見低沉的嘶吼或是獵殺者尖銳的咆哮,這讓游戲的恐怖氛圍大大增強。”亦如《白猿傳》中寫道:“早飯的時候,將軍一個人悶坐著,我真害怕看他的臉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將軍暴怒。”以及譯文中的“我們”一直向南走、扎營過夜、看到驚人景象、探查小路……這些“我們”的視角使得讀者加入到故事發展之中。盡管讀者會對《白猿傳》中的朝廷將軍、鎮南戰爭等背景信息中的文化元素有所困惑,或是對整個故事的根基——“一只神奇的白猿”抱有懷疑,但是一旦讀者被引導到故事的發展中,這些文化差異就會弱化,從而小說能夠為讀者群體所接受。
四、結語
林語堂的《英譯重編傳奇小說》成功地將中國古代傳奇引進到西方,并在西方讀者群體內廣泛傳播。這樣的成功歸根結底是因為林語堂對中西文化心領神會。以《白猿傳》為例,林語堂在編譯過程中,借助“人”和“人性”創造性地豐富了故事情節,增加了邏輯內涵,同時擴展對話和行動,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此外,他關注讀者群體,強化東方神秘色彩,滿足了讀者閱讀期待,同時將引入局限試點,將讀者代入情節推進之中,這樣的催化功能亦減輕了文化差異帶來的壓力。在未來的將中國古典小說譯介到西方的諸多嘗試中,亦可以借鑒這些手段和策略,跨越文化差異,使中國小說走向西方。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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