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歸處

北翼

1

前年春天，母親從鄉下進城，腳上全是泥水。雖然七十多歲了，她仍笑得像小孩子一樣：“下過幾天的雨，那些花就開了。”

母親一生生活在鄉間，她所看見的那些花草都是房前屋后的田野里和山林里自然生長的野花野草，沒有名貴的品種，也沒有刻意地修剪過裝飾過。

2

是花先開，還是春天先來？朋友曾經問過我這個話題。

故鄉的冬天、春天交替是不明顯的，冬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梅花開得正香，可是天氣忽然就轉暖進入春天了，不知故鄉的梅花是開在冬天還是開在春天？故鄉的春天和夏天也是這樣，暮春時節的梨花開得正白，忽然就炎熱起來，夏天到了，也不知梨花是開在春天還是開在夏天？

到底是花先開還是春天先來，這么多年了，這么簡單的問題我一直不敢回答，我笑著對朋友說：“春天是從梅花開始的，是被梨花帶走的。”

3

春天最初的樣子就是花開的樣子。

臘梅還沒謝，紅梅已經綻放，街道兩邊和河堤的綠化帶里都有它們的身影，花期很長。

接著便是櫻花，滿山遍野地開了，山間像是下了一場大雪。

大地藏不住秘密，春天一到，遠遠地就知道是什么樹什么花，目之所及全是驚喜。

有櫻花是春天，有海棠花是春天，風信子她們也是。

4

每到春天，夜晚我都睡得特別踏實。早上推開窗戶望出去，樹上和地上都濕透了，空氣里全是草木萌發的新鮮氣息。

“下過幾天的雨，那些花就開了。”母親說的幾天的雨是催花的春雨，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花朝雨”。想起母親說的這話，我的眼前就有了一幅鮮活的畫面——菜花黃了，桃花紅了，李花白了。

每年春雨中，母親總是踩著那些吹落在小路上的花瓣去看望她的土地和山林，母親一生沉默寡言，喜怒都不在臉上，可每年春天她都特別開心。我因此也對春雨有了好感。

母親始終把春雨和莊稼聯系在一起，她認為春雨下得及時，秋天收成就會好。我就膚淺得多了，只知道春雨之后，沉悶了一冬的大地會越來越生動。

5

鄉村很少見到梅花、海棠，鄉村開得最早的是油菜花。

父親去世后，母親和我一起生活了六年，去年春天也離開了。

前年冬天她回到老家種了一大片油菜，去年開春之前她還回去打理了一次，可桃花剛剛開放的時候她就匆匆走了。去年清明我回去給她掃墓，油菜花開得正好，路邊有很多野生的藍色小花。

在母親耕種過的土地旁邊，梨花正含苞待放，所以我相信春天是梨花帶走的。

三分春色里，有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春有歸處，這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因為母親就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