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誰說了算

葛劍雄

我們國家的普通話以誰為準呢？當然應該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和中央電視臺的播音為準。一種語言應該如何發(fā)音，如何用口頭或書面方式表達，有關專家固然最有資格，但代表國家的媒體每時每刻在面向受眾，它們使用的口頭和書面語言的影響自然最大，傳播速度也最快。正因為如此，連最權威的專家也得重視媒體的影響。

據(jù)說，已故語言學家呂叔湘對《人民日報》特別關注，一度每個月給編輯部寫信，指出存在哪些不妥之處，需要如何改進。編輯部也非常重視他的意見，因此報紙的語言質量一直保持上乘。

顯然在呂叔湘的心目中，《人民日報》代表著國家書面評議的標準。我也曾聽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著名播音員經(jīng)常為一個字的讀音請教語言學家，報上也見過語言學家與播音員商榷某個字發(fā)音的文章，足見大家的重視程度。

但近年來，沒聽說有第二位呂叔湘，而媒體的發(fā)音和用詞卻越來越隨意了。例如，有人指出，央視有些主持人的普通話帶有明顯的東北口音。如果的確如此，社會上流行的普通話會不會“東北化”呢？外國人如果要學普通話，除了他們的教師以外，用什么作為標準呢？

與發(fā)音相比，他們的用詞就更成問題了。當?shù)谝淮温牭街鞒秩嗽诓ニ托侣劵虬l(fā)表評論時用“這其中”一詞時，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后來一遍遍聽到，并且在報刊上也看到了這種用法，才意識到此詞已大有習慣成自然之勢。本來，“其中”的“其”就是“這”的意思，這兩個字的意思已經(jīng)是“這中間”。再加上一個“這”字就成了“這這中間”，不僅畫蛇添足，而且讀起來很不通順。“其中”一詞雖然是白話中保留的文言、口頭語言中的書面化用詞，但通俗易懂，可以說無人不知，從未被誤解。

如果哪位主持人刻意追求口語化，也應說成“這中間”，豈能在“其中”兩字前再加一個“這”字？不知誰一時誤用，或一向說話不規(guī)范，居然讓“這其中”大行其道。

或許有人會提出異議：語言是在不斷變化和發(fā)展的，為什么不可以創(chuàng)新？不錯，這一點我完全贊成，可惜與上面這個例子不符合。

創(chuàng)新應該是比原來的更恰當、更生動、更簡潔、更優(yōu)美、更上口，在“其中”前面硬加上一個“這”字屬于哪一種？如果一定要強調口語化，為什么放著現(xiàn)成的“這中間”不用？

如今媒體越來越多，信息量越來越大，節(jié)奏越來越快，出現(xiàn)這些現(xiàn)象或許無法避免。但我總希望，一個國家、一種語言應該有一種大家都容易聽得到、看得到的標準。僅僅靠專家或詞典，是不足以影響和指導大眾的。

要求所有的媒體都做到或許不現(xiàn)實，代表國家的幾家媒體總該做到吧！或者應該進一步規(guī)定，某家電視臺、廣播臺的某頻道，以及某報刊的某版面為國家語言標準。它們將負責保證中國口語和書面語的純潔、規(guī)范和嚴肅，包括及時認可新的讀音和語調、運用新的詞匯，或對舊詞使用新的解釋。當然起決定作用的應該是權威的語言學家，必須由他們來保證這類媒體所使用語言的權威性。要不，誰說了算？

（摘自《天人之際》九州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