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孟
摘 要: 《孔子家語》又名《孔氏家語》,簡稱《家語》,是一部記錄孔子及孔門弟子思想言行的十分重要的儒家著作。本文主要探究了《孔子家語》同義詞在語義層面上的區別特征。在具體分析過程中以名詞、動詞、形容詞三種詞類分別舉例分析,總結了《孔子家語》同義詞區別特征在語義層面上的特點及與詞類之間存在的聯系。
關鍵詞: 《孔子家語》 同義詞 區別特征
《孔子家語》作為一部語錄體著作,詳細記錄了孔子及孔門弟子的思想言行。《孔子家語》最早著錄于《漢書·藝文志》,在《六藝略》中排在《論語》之后。今傳本《孔子家語》共十卷,分為四十四篇,由魏王肅作注。
《孔子家語》在戰國時期就已有之,是將孔子及其七十二弟子的言論收集整理而成。武帝時期,孔安國對《孔子家語》進行整理得四十四篇,之后分成二十七卷,并被記載于《漢書·藝文志》。至魏晉時,王肅為《孔子家語》作注,并將《孔子家語》分為十卷,之后歷代《孔子家語》都分十卷,再無變化。到了明清時代,出現了元王廣謀本和明何孟春補注本。今傳《孔子家語》主要有清·光緒中崇文書局輯《百子全書》本、北京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等。歷代以來,《孔子家語》的真偽問題一直是學術界討論的熱點。認為《孔子家語》是偽書的原因起源于魏王肅為其作注,將《孔子家語》分為十卷四十四篇,與《漢書·藝文志》記載的二十七卷不一致。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發現了河北定縣八角廊漢墓和安徽阜陽雙古堆漢墓兩批竹簡,將這兩批竹簡相互對照,它們的內容都以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為主,且與今傳世本《孔子家語》相互關聯,這樣《孔子家語》非偽書的觀點得到了有力證實,其價值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學者重視。
由于《孔子家語》被誤認為是三國時期王肅偽造,其中大量資料長期被棄置不用。歷代學者研究的重點也一直集中在真偽的辨析上,而對文本本身則缺少關注和研究,對該書同義詞的研究幾乎沒有。同義詞是古代漢語詞匯中一種十分重要的聚合關系。通過對《孔子家語》同義詞的描寫、分析與歸納,總結《孔子家語》同義詞的大致面貌,以豐富補充《孔子家語》同義詞的研究;《孔子家語》屬于上古漢語時期的作品,通過對《孔子家語》同義詞的研究,豐富上古漢語同義詞的研究成果;通過對《孔子家語》同義詞的分析研究,以求對漢語史的研究有一定的啟發作用,為進一步確立《孔子家語》的真偽及成書年代提供證據。
本文將對《孔子家語》同義詞的區別特征進行辨析,而且主要辨析同義詞在語義層面上的區別特征。我們認為同義詞區別特征的辨析最主要方面是語義層面,其次是語法、語用層面。因為同義詞是按意義類聚的詞群,因此語義層面是主要區別特征所在的層面①。決定詞語意義的主要因素,首先取決于詞語的邏輯類別及與其相對所指對象屬性之間的關系②。所以,在具體分析過程中,我們分名詞、動詞、形容詞三種詞類分別舉例辨析。最后,總結《孔子家語》同義詞區別特征與詞類之間的聯系及在每種詞類上表現的特點。
一、名詞語義區別特征
名詞類同義詞在語義上的差異主要表現在:
1.所指范圍大小
這類詞語擁有共同的理性意義,區別是其所指對象的范圍存在差異。這類詞語產生的原因是所指對象本身界限不明確,難以明確劃分或人們的認識模糊,難以統一。如:“暮、夕、昏、夜”這組同義詞,它們都有“傍晚”義。
“暮”,其本字是“莫”。《說文·茻部》:“莫,日且冥也,從日在茻中。”《玉篇·日部》:“暮,日入也。”即太陽剛掩落于草叢之中。“夕”,《說文·夕部》:“夕,莫也。”《爾雅·釋山》:“山西曰夕陽。”即傍晚,太陽西斜的時候。“昏”,《說文·日部》:“昏,日冥也。”即日暮,天剛黑的時候。“夜”,《說文·夕部》:“夜,舍也,天下休舍也。”即從天黑到天亮的一段時間。其實,“夜”還包括“暮”時,《廣雅·釋言》:“夜,暮也。”
《孔子家語》中的用例也可以證明它們同義:
“暮”,共三例。如《曲禮子貢問》:“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
“夕”,共六例。如《執轡》:“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稱其人,朝夕祝之,升聞于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豐其年。”
“昏”,用例不多。如《正論解》:“自日中爭之,以至于昏,晉人許之。”
“夜”,用例比較多。如《曲禮子貢問》:“公父穆伯之喪,敬姜晝哭;文伯之喪,晝夜哭。”
四個詞語都表示“太陽落山,天黑了”這段時間,但所指范圍大小并不相同。“夕”是太陽西斜時,太陽剛開始落山。“夕”后是“暮”,太陽漸漸西斜,要掩落于草叢之中。“暮”后是“昏”,黃昏,即天剛黑的時候。唐代詩人李商隱《登樂游原》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可以看出黃昏在夕之后。“夜”,指從黃昏至翌日太陽出地平線前的整個黑夜,范圍比較大。
2.所指對象形制、質地
只要是器物用具,就會存在一定的形制、質地,還有外在樣式。關于物體的外在樣式的,如:“簠”“簋”。《正論解》:“孔子曰:‘簠簋之事,則嘗聞學之矣。兵甲之事,未之聞也。”它們都是指盛黍稷稻粱的禮器。《廣韻·麌韻》:“簠、簋,祭器。”《周禮·地官·舍人》:“凡祭祀,共簠、簋,實之陳之。”鄭玄注:“方曰簠,圓曰簋,盛黍稷稻梁器。”所以,兩者的區別在于:“簠”是方形,“簋”是圓形。
關于質地材料的,如:“籩”“豆”。《問禮》:“然后退而合烹,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铏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為大祥。”“籩”“豆”是指古代祭祀和宴會時盛食品的禮器。《說文·竹部》:“籩,竹豆也。”段玉裁注:“豆,古食肉器也。木豆謂之梪,竹豆謂之籩。”所以,兩者的區別在于:“籩”用竹制,“豆”用木制。
關于形體大小的,如:“干、櫓”。《儒行解》:“儒有忠信以為甲胄,禮義以為干櫓,戴仁而行,抱德而處。”兩者都指盾牌。《方言》卷九:“盾,自關而東或謂之瞂,或謂之干;關西謂之盾。”《說文·木部》:“櫓,大盾也。”所以,“干”“櫓”的區別在于形體的大小上,“櫓”的形體大于“干”。
3.指稱視角
對于同一事物,我們有時會給予不同的稱呼。即使同一事物之間,也存在各樣的差別。為了把同一事物之間的差別體現出來,我們會從不同的視角進行指稱。如:“父”“考”“禰”。
如:
①《郊問》:“孔子對曰:‘臣聞天子卜郊,則受命于祖廟,而作龜于禰宮,尊祖親考之義也。”②《刑政》:“孔子曰:‘凡聽五刑之訟,必原父子之情,立君臣之義,以權之。”
這三個詞都是對“父親”的稱謂,但是在關乎時間的指稱視角上,它們各不相同。“父”,是對活著的父親的稱呼;“考”,是對死去的父親的稱呼;“禰”,是為亡父在宗廟中立主之稱。《公羊傳·隱公元年》:“惠公者何?隱之考也。”何休注:“生稱父,死稱考,入廟稱禰。”
4.所指對象的特征
所指對象相同,但所指對象卻有不同的特征。在關乎人的地位上,如:“賓”“客”。在《孔子家語》中,有很多兩者連用的例子。如《弟子行》:“孔子語人曰:‘當賓客之事,則達矣。”《玉篇·貝部》:“賓,客也。”連用的情況及古代字典的解釋都可以表明它們同義,但“賓”“客”又各有特征。《說文·貝部》:“賓,所敬也。”“賓”最早指遠地諸侯等受感化而歸順朝廷,天子如周王則也以隆重禮儀款待,故賓指地位等方面尊貴、受到特別尊重的客人③。如《五儀解》:“日出聽政,至于中冥,諸侯子孫,往來為賓,行禮揖讓,慎其威儀。”這里的“賓”指從別國逃亡奔魯的諸侯子孫。《說文·宀部》:“客,寄也。”段玉裁注:“自此詫彼曰客。”王筠《說文句讀》:“偶寄于是,非久居也。”所以,“客”更加著重強調客人的寄居性,沒有特別的尊重色彩。如《曲禮子夏問》:子夏問于孔子曰,“客至無所舍,而夫子曰:‘生,于我乎館。客死無所殯矣,夫子曰,‘于我乎殯。敢問禮與?仁者之心與?”這里是子夏向孔子問禮時提出的一個問題:“賓客來了,沒有住宿的地方,而先生您說:‘就住在我家里……請問這是禮制的規定?還是您的仁愛之心呢?”這里用“客”不用“賓”,就強調了“客”的寄居性。
5.適用對象
同義詞指稱的內容是相同的,但是它們的適用對象卻不相同。如上面舉例的“籩”“豆”,不僅在質地材料上存在差異,“籩”用竹制,“豆”用木制,兩者在適用對象上也有不同。朱駿聲的《說文通訓定聲·乾部》:“豆盛濕物,籩盛干物。”“籩”用來盛果脯等,“豆”用來盛齏醬等。
二、動詞語義區別特征
動詞類同義詞在語義上的差異主要表現在:
1.行為受事
行為實質相同,但動作行為所關涉的對象之間存在差異。如:“殺”“誅”“弒”“戮”“斬”。
“殺”是一個上位詞,不區分對象和原因,它的受事可以是任何人或動物。如《刑政》:“鳥獸魚鱉不中殺,不粥于市。”這里“殺”的受事對象是“鳥獸魚鱉”,即“動物”。再如《六本》:“汝非天子之民也?殺天子之民,其罪奚若?”這里“殺”的受事對象是人。
“誅”有以正去邪的含義,不限于指殺戮行為,行誅一方代表著“正義”,被誅一方代表著“不義”。如《相魯》:“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刑焉。”
“弒”特指臣殺君,是古代宗法制社會特有的用詞,特指下殺上的行為。如《正論解》:“告于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伐之。”
“戮”往往指向報仇的對象,不限于指殺死,凡因犯罪而受刑罰,都可以用“戮”。如《六本》:“是故鞭樸之子,不從父之教;刑戮之民,不從君之令。”另外,“戮”還有一個特殊的意義,指死后被陳尸示眾。如《正論解》:“叔向曰:‘三奸同坐,施生戮死,可也。”原文這里是說:刑侯、雍子、叔魚三人都犯了罪,韓宣子問叔向應該怎樣治他們的罪,然后叔向說三人應當一同治罪,活著的判刑,死了的陳尸示眾就可以了。
“斬”是古代的一種死刑,本義是將人或物斷裂為兩截或幾截。如《相魯》:“于是斬侏儒,手足異處。”后來引申指犯大罪而被處以死刑。如《始誅》:“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
2.行為施受關系
行為動詞所涉及的行為施事和受事雙方都存在差異,大多表現在雙方的社會地位上,如:“賞”“賜”“貺”“饋”“贈”,都是表示“給予、贈送”的意思。
“賞”,《說文·貝部》:“賞,賜有功也。”《荀子·王制》:“無功不賞。”如《正論解》:“晉魏獻子為政,分祁氏及羊舌氏之田,以賞諸大夫及其子成,皆以賢舉也。”“賞”用于位高者對位低者的賞賜。
“賜”,《說文·貝部》:“賜,予也。”如《致思》:“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鐘也,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賜”一般用于上對下。
“貺”,《爾雅·釋詁上》:“貺,賜也。”“貺”之贈送,帶有誠敬而加恵的感情,一般為天子、諸侯對下時用④。如《本姓解》:“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榮君之貺,故因以名曰鯉,而字伯魚。”這里的“貺”是指魯昭公把鯉魚賜給了孔子,是上對下的贈送。
“饋”,《廣雅·釋詁三》:“饋,遺也。”如《正論解》:“靈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則固不能勝其情,以及于難。”“饋”,一般指向尊貴者贈送,用于食物比較多。如《曲禮公西赤問》:“顏淵之喪,既祥,顏路饋祥肉于孔子。”這里是指顏路向孔子贈送祥祭時所供的肉。
“贈”,《說文·貝部》:“贈,玩好相送也。”“玩好”,指墓葬中陪葬的明器。⑤所以,“贈”本義指活人與死者告別時對死者的贈送。在《孔子家語》中有這個意思的用例。如《曲禮子貢問》:“其葬無盟器之贈。”聯系上下文,這里是說:延陵季子在埋葬他的長子時,也沒有隨葬品。又如《曲禮子夏問》:“季平子卒,將以君之玙璠斂,贈以珠玉。”這里是說:季平子去世了,他的家人準備用國君佩戴的玙璠送葬,還要用珠寶美玉陪葬。所以,“贈”的施事是“活人”,受事是“死人”。后來,“贈”的使用范圍擴大,可用于活人之間告別時的贈送。如《致思》:“于斯不贈,則終身弗能見也。”這是孔子與賢士程子告別時說的話:如果現在不送給他禮物,那么終生也可能見不到他了。又如《子路初見》:“子曰:‘贈汝以車乎?贈汝以言乎?”這是孔子的弟子子路將要出行,去向孔子辭別時,孔子對子路說的話。“贈”用于活人之間告別時的贈送時,施受雙方在地位上沒有嚴格的限制。
“賞、賜、貺”一般用于位高者對位低者的賞賜、贈送;“饋”一般用于向尊貴者贈送,即位低者向位高者贈送;“贈”可用于活人對死人的贈送,也可用于活人之間分別時的贈送,這時施受雙方的地位沒有嚴格限制。
3.行為程度
同一動作行為之間存在輕重緩急的程度差異。如:“僂”“傴”“俯”,都是“彎腰”的意思。
如:
《觀周》:“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余敢侮。”
它們所指“彎腰”的程度卻不相同。《說文·人部》:“僂,尫也。”《廣韻·麌韻》:“僂,僂傴,疾也。”《說文·人部》:“傴,僂也。”《禮記·問喪》:“傴者不袒。”鄭玄注:“傴,曲背也。”《玉篇·人部》:“俯,謂下首也。”《字匯·人部》:“俯,俛也,又曲也。”《左傳·昭公七年》:“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杜預注:“俯共(恭)于傴,傴共(恭)于僂。”而且,通過句式“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也能體現出程度的逐漸加深。
4.陳述對象
行為實質是相同的,但所陳述的對象之間存在差異。如:“死”“薨”“卒”,都表示“生命的終結”,與“生”相對。
一般來說,“死”是最常見的用于陳述“死亡”的詞,為泛指,上至帝王、諸侯王、大臣,下至普通百姓及禽獸。如《禮運》:“國有患,君死社稷為之義,大夫死宗廟為之變。”這里的“死”用于陳述“君主”和“大夫”;又如《五儀解》:“孔子對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行己自取也。”這里指“人”的死,沒有指出具體什么人,泛指一切的人;再如《辯物》:“時有隼集陳侯之庭而死。”這里死用于陳述“隼鳥”。
“薨”一般特指諸侯的死亡。《公羊傳·隱公三年》:“天子曰崩,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在《孔子家語》中,“薨”只有兩次用例。一次用例為《辯物》:“夏五月,公薨,又邾子出奔。”聯系上下文,這里的“薨”指魯定公之死。另一處用例是《冠頌》:“孔子曰:‘君薨而世子主喪,是亦冠也已。人君無所殊也。”這里的“薨”指“諸侯國的國君之死”。
“卒”,《爾雅·釋詁下》:“卒,死也。”通過對《孔子家語》中“卒”的用例考察,我們發現:“卒”可以陳述的對象十分廣泛。如《正論解》:“公卒,未葬,文子擊鐘焉。”聯系上下文,這里的“卒”指“衛獻公之死”,即“卒”可用于指諸侯之死。再如《曲禮子夏問》:“季平子卒,將以君之玙璠斂,贈以珠玉。”“季平子”即“季孫意如”,春秋時期魯國大夫,這里“卒”用于陳述大夫之死。再如《七十二弟子解》:“孔子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這里指“孔子之死”,即“卒”可用于指大臣之死。再如《本姓解》:“孔子三歲而叔梁紇卒,葬于防。”又:“魚年五十,先孔子卒。”這里“卒”分別用于陳述孔子的父親叔梁紇和孔子的兒子伯魚之死,即“卒”也可用于指普通人的死。
5.行為陳述視角
有的同義詞行為實質完全相同,但由于陳述視角的不同,就構成了同義詞之間的區別特征。如:“聽”“聞”。
“聽”“聞”,都表示用耳朵接受聲音。《說文·耳部》:“聽,聆也。”即用耳朵接受聲音。《說文·耳部》:“聞,知聞也。”即聽見。“聽”側重于動作本身,而“聞”側重“聽”的結果,即“聽到”。故《禮記·大學》:“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孔子家語》中,也能看出兩詞的區別。如《論禮》:“詩禮相成,哀樂相生,是以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這句話的意思是:詩和禮相輔相成,哀和樂相互生成,因此,睜大眼睛看也看不見;傾側耳朵聽也聽不見。這里,“聽”“聞”前后對舉,差別顯而易見。而“聞”則突出“聽”和聽到的結果。如《致思》:“孔子適齊,中路聞哭者之聲,其音甚哀。”值得注意的是,“聽”事實上也可以包括“聽”的結果。如《辯政》:“王曰:‘我今聽司馬之諫,是獨能禁我耳。”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楚王說,“我現在聽從司馬的勸諫,可是這只能禁止我一個人。”顯然,楚王一定是已經聽到了司馬的勸諫,并且產生了一定的結果。所以,“聽”“聞”兩者雖然強調重點不同,但并不是它們的本質特征。因此,我們認為“聽”“聞”是從不同的視角陳述同一個行為:“聽”是從沒聽到聲音到聽到,帶有聽者的主動性;而“聞”強調聽到了什么,即強調結果,含有一定的被動性。如果把“聽(聞)”的整個過程分成三個部分:開始——行為——結果,那么,“聽”包括“開始”和“行為”,往往還可以關涉到聽到的“結果”;“聞”是由“行為”到“結果”。
三、形容詞語義區別特征
形容詞類同義詞在語義上的差異主要表現在:
1.屬性程度
形容詞用來描述人或物的屬性和狀態,涉及屬性,就會存在程度上的差異。如:“焰焰”“炎炎”。
如:
《觀周》:“焰焰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終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札,將尋斧柯。”
“焰焰、炎炎”都是描寫“火苗燃燒的樣子”。但它們表現的火苗燃燒的程度卻是不同的。聯系上下文意:火苗剛剛燒起的時候不去撲滅,等到燃燒成熊熊大火時該怎么辦呢?“焰焰”是“火苗初起貌”,“焰焰”亦作“燄燄”,《書·洛誥》:“無若火始燄燄,厥攸灼敘,弗其絕。”“炎炎”是“火光猛烈貌”,“炎”的本義是“火苗升騰”。《說文·炎部》:“炎,火光上也。”《史記·天官書》:“(天狗)所墮及,望之如火光,炎炎沖天。”所以,“炎炎”比“焰焰”的燃燒程度要深。
2.屬性描寫視角
有的形容詞類同義詞,描寫的是同一性質或狀態,但因為描寫視角不同,就產生了區別。如:“恭”“敬”。《孔子家語》中有很多兩者連用的情況,可以說明它們同義。如《儒行解》:“儒有居處齊難,其起坐恭敬,言必誠信,行必忠正。”《說文·心部》:“恭,肅也。”《說文·茍部》:“敬,肅也。”《玉篇·茍部》:“敬,恭也。”
“恭”“敬”在以禮待人處事上是同義詞⑥。
兩者的差異表現在描寫視角上:一般來說,“恭”側重從禮儀、外觀方面來描寫,“敬”更側重從內心的感情方面來描寫。如《辯政》:“晏子,于君為忠臣,而行為恭敏。”“恭”在這里強調外面行為的恭敬。再如《曲禮子貢問》:“祭祀,與其敬不足而禮有余,不若禮不足而敬有余也。”聯系上下文,這句話的意思是:祭祀親人時,與其缺少敬意而有過多的禮儀形式,不如禮儀形式不完全而敬意有余。這里是把“內心的恭敬之情”和“外面的禮儀形式”進行比較,說明孰輕孰重。再如《曲禮公西赤問》:“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這里的“敬”也是強調內心的恭敬之情。
3.所狀對象
指形容詞的理性意義或屬性相同,但在所狀對象上各有相對的配對關系,從而構成同義詞間差異的區別特征⑦。如:“忠”“貞”。
如:
《致思》:“事所射之君,是不貞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是不忠也。”
“忠”“貞”都是表示“盡心竭力、忠誠無私”。《說文·心部》:“忠,敬也,盡心曰忠。”《說文》:“貞,卜問也。”“貞”后來引申有“忠貞”的意思。在所狀對象上,兩者都可以用來指臣子對君主的忠貞。
如:
①《禮運》:“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
②《三恕》:“子貢問于孔子曰:‘子從父命,孝乎;臣從君命,貞乎。奚疑焉。”
兩者所狀對象的差異就在于,“貞”常常可用來形容女子的“忠貞”,而“忠”則沒有這樣的用法。
如:
①《相魯》:“男尚忠信,女尚貞順。”
②《六本》:“不嫁則不嫁矣,亦非貞節之義也。”
四、結語
通過把《孔子家語》的同義詞在語義層面分成名詞、動詞、形容詞三種詞類進行辨析,找出同義詞之間存在的區別特征,我們會發現《孔子家語》同義詞區別特征與詞類之間存在規律性:第一,詞類與區別特征之間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每種詞類的區別特征有自己的特點;第二,不同詞類的同義詞既有共同的區別特征,又有不同的區別特征。
第一,詞類與區別特征之間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每種詞類的區別特征有自己的特點。名詞表示人或事物和時地的名稱⑧。因此,這類詞語的意義核心主要表現在所指事物范圍大小、指稱對象形制質地、適用對象等。動詞表示動作、行為、心理活動或存在、變化、消失等⑨。這類詞語的意義核心主要表現在行為涉及的對象(包括施事、受事及施受關系)、行為程度等。形容詞表示性質、狀態等⑩。形容詞的意義核心主要表現在屬性程度、所狀對象等。
第二,不同詞類的同義詞既有共同的區別特征,也有不同的區別特征。在語義層面,三種詞類的同義詞區別特征差別最大,彼此之間的共同性最小。差別表現在:(1)名詞有“所指范圍大小”、“所指對象形制、質地”、“所指對象的特征”等區別特征。(2)動詞有“行為受事”、“行為施受關系”、“行為程度”等區別特征。(3)形容詞有“屬性程度”區別特征。三種詞類共有的區別特征有:(1)對象差異,表現在名詞上是適用對象的差異,表現在動詞上是陳述對象的差異,表現在形容詞上是所狀對象的差異。(2)視角差異,表現在名詞上就是指稱視角的差異,表現在動詞上就是行為陳述視角的差異,表現在形容詞上就是屬性描寫視角的差異。
通過以上分析總結,我們可以看出:在語義層面上,同義詞的區別特征與詞類有密切的關聯,不同詞類同義詞的區別特征在語義層面上的表現各有側重。在語義層面三種詞類同義詞區別特征差別最大,其次是語用層面,最后是語法層面。這指導我們辨析同義詞的區別特征,語義方面的差異仍是中心,但不能忽略語法和語用方面的差異。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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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③⑦池昌海.《史記》同義詞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37,4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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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山東省社科規劃重點項目“語言學視角下的今本《孔子家語》研究”(18BYYJ01)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