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與落空

段柳依

【摘 要】 情景喜劇《老友記》自1994年開播以來經久不衰，劇中高頻出現的許多“笑點”都堪稱喜劇中的經典，為幾代人留下了歡樂的回憶。其中引人發笑的幽默話語背后有著可被抽象概括的共同制笑機制，本文將以《老友記》收視率最高的第二季中的語料作為分析材料，以乖訛論為基礎，結合有關話輪轉換和關聯理論的語用研究探討《老友記》中幽默話語的制笑機制。

【關鍵詞】 話語幽默 乖訛論 話輪 話輪轉換

一、引言

人類通過會話實現交際，通過話輪轉換實現會話，換言之，話輪轉換是用以維持人類語言交際的言語機制，有著自己的規則，“會話在表面上呈隨意和無序的跡象，實質上依序約定俗稱的規則而運行，會話在規則制約下實現人際間的和諧或不和諧的交流。”日常會話為了完成明確的交際目的通常嚴格遵循著話輪轉換的規則，但“合規”不是達到“和諧”的必要條件，有時對與會話規則的打破并不一定意味著交際的失敗，相反可能會帶來出其不意的效果，情景喜劇《老友記》臺詞中相當一部分的笑點即是由此產生。依據當代幽默心理研究中的主流觀點乖訛論而言，這種致笑的幽默來源于“從期待到落空的突然轉換”（康德），當常規的“期待-達成”機制被打破，由“期待-落空”所替代，導致此前的所有既成意義理解需得重構，話語的幽默效果即從此過程中產生。

本文選取了情景喜劇《老友記》平均收視率最高的第二季臺詞作為語料，試圖以乖訛論為基礎分析《老友記》在話輪轉換中的話語幽默是如何得到具體實現，并取得了怎樣的語用效果，并希望借此指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幽默的語用策略制造和獲得愉悅感，取得更為和諧的交際效果。

二、研究理論基礎

（一）關于話輪轉換的語用研究

19世紀60年代，以薩克斯（Sacks）為代表的社會學家通過對自然會話的分析發現了人類會話中存在一些制約規則，隨后他提出了“話輪轉換”概念。謝戈夫和杰斐遜等人經過深入研究后發表論文《會話中話輪轉換的最簡組織系統》（A Simplest Systematics for the Organization of Turn-taking in Conversation）對話輪轉換規則做出總結，并概括會話的兩個主要特點為：①在會話進行的一段時間內有且至少有一個人在說話；②發話人不斷變化，通過這樣的機制保證在每一個話輪轉換的關聯位置都有可能發生發話人轉換，以保證會話能不間斷，無重疊地順利進行下去。

薩克斯等人將話輪轉換系統（包括話輪構造，話輪分配與話輪轉換規則）確立為在一切會話中都存在的言語轉換機制，卻沒有明確“話輪”的定義。學者哈里斯的沉默說與古德溫的時間限制過程說在話輪界定問題上有一定影響力，但各有不足。前者以沉默為標志劃分話輪無法解釋話輪中的重疊、打斷和插入現象；后者對話輪的定義不明確且在有關話語權勢問題的分析中極易被推翻。本文主要采用我國學者劉虹對話輪的界定方法，即“話輪是指在會話過程中，說話者在任意時間內連續說出的具有和發揮了某種交際功能的一番話，其結尾以說話者和聽話者的角色互換或各方的沉默等放棄話輪信號為標志。”

話輪轉換的全過程都在關聯理論的指導下進行，上世紀七八十年代，Sperber和Wilson把對語言超符號關系的研究引入了認知軌道，認為“人們是根據人類認知假設去理解話語的，而人類認知假設的條件是相關原則，即根據相關聯的信息認知事物”。關聯的認知原則認為人們在加工當前話輪時總是傾向于最大關聯，即通過付出較小的加工努力（推理）獲得較大的語境效果。推理的結果與說話人提供的信息相關，也與受話人掌握的信息（包括邏輯信息、詞匯信息和百科信息）相關。

（二）關于幽默的研究及乖訛論

幽默是一個古老的多學科研究課題，關于幽默的研究在傳統上以哲學、心理學和社會學領域的研究為主，基本上劃分為三大理論流派：從社會行為角度出發的優越論、從心理分析角度出發的釋放論與從心理認知角度出發的乖訛論。

優越論的起源可追溯到古希臘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時期的古典修辭學理論。柏拉圖認為幽默是人們對相對無能者表現出來的惡意；亞里士多德認為戲劇的幽默正在于對遜色于一般人的人們的模仿；后來的霍布斯指出進一步闡釋到笑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比別人優越時的表現。當我們意識到幽默的起因不一定是具體的人（尤指他人），而有可能是某種想法或自然現象時，這種理論盡顯不足。以佛洛伊德為代表釋放論學派則認為笑是社會約束所產生的緊張和壓抑心理的釋放，即對于我們身體內被抑制積攢的精神能量的釋放而形成的，這更接近于對笑的生理與心理研究而非幽默。

在當代基于認知進行的幽默心理研究中，乖訛論觀點占主要地位且最具影響力。乖訛論所指的幽默本質上就是一種不和諧的結果。Beattie將乖訛定義道“兩個或更多不一致、不適合、不適合、不協調的部分或情況，在一個復雜的對象或集中統一起來，或以一種頭腦能注意到的方式獲得某種相關聯系，笑便源出于此。”康德在18世紀第一次從乖訛角度給幽默下了完整定義，他認為幽默來自于“從期待到期待落空的突然轉換”。叔本華在對笑的定義中也明確提到了乖訛（按不和諧理解），“在每一個事例中，笑得原因不過是感覺到一個概念和借助這一概念表現得現實事物之間得不和諧。”本文正是基于對于幽默的乖訛論理解分析情景喜劇《老友記》話輪轉換中話語幽默的實現。

三、《老友記》中幽默話輪的形成與控制策略

（一）《老友記》中話輪的構成形式

劉虹對話輪的定義中提出了三個衡量話輪的條件：“①具有和發揮了某種交際功能；②連續說出的，中間沒有沉默等放棄話輪信號；③結尾發生說話者和聽話者的角色互換，或者雖未發生這種角色互換，但是出現了沉默等放棄話輪信號。”利用這三個條件確定話輪，則話輪的構成單位包括單句、復句和句群。由此看來，《老友記》中幽默話輪的形式有以下幾種：

1.由單句構成幽默話輪

此類包含三種情況：

（1）單詞句 例1：

（Joey came in Central Perk with a letter from his first fan mail excitedly）

T1 Joey： Hey，hey，check it out，guess what I got！

T2 Chandler： Rhythm？（laughter）

T3 Joey： No，my first fan mail！

其中T2是由一個單詞構成的幽默話輪。

（2）短語句 例2：

（Joey bought two leather couch in their living room，Chandler got so excited that he could pick one.）

T1 Chandler：（Excited）So which one is mine？

T2 Joey：（Generous）You pick one，you pick one！

T3 Chandler：（chose one）This？

T4 Joey： Not that one.（laughter）

其中T4是由一個短語構成的幽默話輪。

（3）普通單句 例3：

（After Monica read Joeys fan mail and found something）

T1 Monica： This（the mail）wasnt addressed to Days of Our Lives（the shows name），this is，this came to your apartment.Theres no stamp on it，this woman was in our building！

T2 Joey： Oh my god，I got my very own stalker！（laughter）

其中T2是一個幽默話輪，又如 例4：

（Rachels parents are getting divorced，she and her friends are talking about this.）

T1 Ross： And you had no idea they werent getting along？

T2 Rachel： None.

T3 Joey： They didnt fight a lot？

T4 Rachel： They didnt even talk to each other！（laughter）

其中T4是一個幽默話輪。

2.由復句構成幽默話輪 例5：

（Rachels mom met Monica again after several years.）

T1 Rachels mom： Monica！ You look gorgeous！

T2 Monica： hey，Mrs.Green.

T3 Rachels mom： Mon，last time I saw you，it was eat or be eaten.（laughter）

3.由句群構成幽默話輪 例6：

（Rachels rich mom visits her daughter in Central Perk which is just a small cafe）

T1 Rachel： Mom！

T2 Rachels mom： Sweetie！（Hug and look around）So this is where you work？ Oh its wonderful！ Is it a living room？ Is it a restaurant？ Who can tell！（laughter）But I guess thats the fun.（laughter）

其中，Rachel母親針對小咖啡廳的環境做出的評價句群構成幽默話輪T2。

（二）《老友記》中幽默話輪的制笑機制

在前文中，我們已經獲知了乖訛論視角下的幽默的本質在于“不和諧”，放在具體的會話中，這種不和諧則體現在對會話含義構造和理解的準則的打破上。

1.對關聯準則的打破

存在于人們腦中的信息包括詞匯信息、邏輯信息和百科信息，詞匯信息和百科信息源于具體生活實踐中對于某些具體現象與概念的解讀，邏輯信息決定人們推理的方式。形成與認知科學基礎上的關聯理論與人腦中存在的這些信息材料關系密切，筆者認為乖訛中對關聯準則的打破可以理解為對上述信息的重構。

首先是對常識認知的打破，例7：

（One of Phoebes clients died on the massage table.）

T1 Phoebe：Oh the weird thing was，OK，I was cleansing her aura when that happened，and when the spirit left her body，I dont think it went very far.

T2 Rachel：What do you mean？

T3 Phoebe：I，I think it went into me.（laughter）

菲比在為一位82歲的顧客做按摩時，她悄然離世，本身就認為萬物有靈的菲比在打擊之下認為該顧客的靈魂附在了自己的身上。這種有神有靈論與當代科學研究結論不符，也與現代人的常識不符，由此構成幽默。

其次是對共同語義認知理解的打破，再看上文提到的 例2：

（Joey bought two leather couch in their living room，Chandler got so excited that he could pick one.）

T1 Chandler：（Excited）So which one is mine？

T2 Joey：（Generous）You pick one，you pick one！

T3 Chandler：（chose one）This？

T4 Joey： Not that one.（laughter）

一共只有兩個沙發，其中一張不行，事實上喬伊根本沒有給錢德勒選擇的機會，這里喬伊對自己話語語義的常規理解和“兩張沙發都可供選擇”的預設進行了推翻，構成幽默。

再其次是上下文話題的突然轉移對正常會話進行邏輯的打破，例8：

（No one talked to Chandler during the party.）

T1 Chandler： OK，what is it about me？ Dont I look fun enough？ Is there something repellent about me？

T2 Ross： How was the party？

T3 Chandler： It couldnt have been worse.A woman literally passed through me.（laughter）So what is it？ Am I hideously unattractive？

T4 Phoebe： No，you are not.You are very attractive.You know what，I got through the exact same thing.Every time I put on a little weight，I star questioning everything.（laughter）

T5 Chandler： Ive put on a little weight？

T6 All the other guys： ...do you want ...oh yeah...（then left the room）（laughter）

錢德勒問的是對自己的評價，羅斯并沒有回答，T2因為沒有遵循問答邏輯對上文話題做了轉移而形成了一個幽默話輪。當菲比點破錢德勒不受歡迎是因為最近增加了體重，錢德勒不可置信轉而詢問其他人是否是這樣，其他人在T6中集體進行了話題轉移而委婉避免了傷人的回答，構成了又一處幽默。

2.對禮貌準則的打破

在人們的日常會話中，對禮貌準則的遵循是維持和諧人際關系十分關鍵的環節。禮貌原則的最基本要求是在日常交際會話中少贊美自己，多贊美他人，堅持將自己置于較低的位置上。人們期待日常交際會話能在雙方都謙虛有禮的情況下進行，但當一方在可被接收的限度內放棄了這一準則，則會構成意外的喜劇效果。如 例9：

（Joey gave Chandler a gold bracelet as a gift，but Chandler doesnt like it because its ugly.Chandler tried to hide it but it was finally found out by the others.）

T1 Monica： What is that sparkle thing？

T2 Chandler： That thing，its a uhh...yeah，its a little flashy.

T3 Ross： No，no.Its not flashy，not for a good fella.（laughter）

當眾人發現了錢德勒試圖藏起來的鐲子時，錢德勒企圖在T2中先自嘲它俗氣來維護面子，而羅斯則在T3中違背了禮貌原則嘲諷道這個鐲子并不俗氣，但是針對“在道上混的人的”。此處T3是一處幽默。

值得注意的是，通過對禮貌原則的打破來創造幽默只適用于具有相當親密的關系的人的交往之間，如果在與不甚熟悉的人的交往中，使用此法很有可能取得相反的效果。

3.對方式準則的打破

Grice提出的會話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要求人們在會話中要清楚明白地說出要說出的話，尤其要避免含混不清、歧義、冗長、無序的情況。但在文學、影視作品中則經常故意利用語義的模糊和雙關等手法來制造喜劇效果，如 例10：

T1 Ross： I had a dream last night where I was playing football with my kid.

T2 Chandler： Thats nice.

T3 Ross： No，no，with him.（laughter）

上述例子中使用了with的雙層含義導致的模糊與雙關。英語單詞with的兩個含義分別是連詞用法“和”與表示引入工具的介詞用法“用”。按照一般理解，“with+人”中使用的應該是連詞和的用法，但在T1中Ross要表達的意思是反常規的“用”孩子踢球，眾人理解成了常規的“和”，這種對方式準則的打破，利用模糊、歧義和雙關的手法制造笑點的方式在《老友記》的劇本中也很多見。

四、小結

本文聯系會話分析中的話輪轉換研究和關聯理論以及乖訛論對《老友記》其中的幽默話語進行分析，發現了《老友記》幽默話語的制笑原理與機制——在話輪轉換中打破關于常識、正常邏輯推理形式等關聯原則，打破合作、禮貌原則、打破排斥予以模糊與歧義的交際原則，探究了在不同情況下基于相同的“期待-落空”模式這一共同基礎上構建出的多樣、多重幽默效果，以期能指導人們在日常交生活中達成更為和諧、愉悅、理想的人際交往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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