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垅
有一封來自遠方的信。打開:
一半白雪飄落,一半草原沉寂。
羊頭或牛頭,作為一種信仰的裝飾,掛在了墻上。
而信使的馬頭,能夠帶來天邊歡騰的雨水和種子,則更加神圣。此時被一場大雪所膜拜,白上的白,不帶半點臟亂的腳印。
初春的草叢中,我見到一具解甲歸田的馬鞍,已卸下昔日的榮光,淡然放棄了奔跑,只是把飛旋的沙塵攬在懷中。
它在夢里雕刻,不帶半點腐朽氣息的驕傲的花朵。
不提還未燒開的大茶,一壺濃釅又解渴的苦澀。
不提停歇在枝葉問的嗓子,隨時被風吹散的野花和蝴蝶。
不提棲落灰塵的舊氈帽,將荒涼壓到最低,一雙比鷹還要犀利敏銳的眼神。
不提蒼老的馬鞭,粗糙的手掌,上面拴過多少女人的欲望,就會有多少愛和恨留下的齒痕。
不提打開的柵欄,滴灑的奶汁,風干的牛肉,酥油和糌粑,那只是抵御高寒海拔生活的一部分。
不提石頭上的灰燼,曾有過的火光和溫暖,難以煎熬的黑夜總是閉口不言。
他在黎明之時,總要彈去露水的寒涼,又一次把心底的刀鋒,隱藏在時光青銅的鞘中。
這是第一次,像初戀急促的呼吸。
這是第一次,像青春永不凋謝的荷爾蒙。
著色的畫板在采風,夏日的黃衣裙漫山遍野。
一邊是少男少女們縱情的歡呼,一邊是一排排擺放有序的蜂箱。以辛勞換取的幸福是可見的:那個放蜂之人,在大樹的陰涼下正把濃稠的蜜糖灌入透明的玻璃瓶中。
看著盛開的她們,回想起難忘的鄉村,從中穿過的一條小路上,我們相互追逐,小竹籃里裝滿了童年猶新的記憶。
看著留影的她們,如今我們的年齡已不適合磨白的牛仔褲和花哨的體恤衫。
表面上我們顯得無動于衷,而實際上從一開始,我們枯萎的手就像藤蔓一樣牽在了一起。
鄰水,一個鑲嵌在水中的地名。
傳說所噙的兩行淚,足以陶染初開的情竇。
那生花的木梳,波光瀲滟的千島洪湖,要為人間的悲歡和離合梳妝。
一面鏡子,需方圓六十里的云朵來擦拭。
一個女子,需從古至今,方能將浩渺的煙波,盤理成月下綽約的美髻。
最初的相思,淚痕斑斑。
寶箴塞:狼煙猶在,史書傳遞,每一次的日出和日落,都會灼傷兵戈鐵馬的印記。
鐘聲不敲自鳴,留下了閉目打坐的靈應寺。
起伏不定的浪潮里,托起了沐浴出水的小蓮花,這是川北百姓的女兒,也是一介書生仰慕已久的碧玉和金蘭。
河蚌吐珍珠,水墨吟詩詞。
巴蜀書院的戒尺,還在敲打貪玩的學童。
白酒和田園,發釵與花鼓,在鏡里鏡外,也流轉沉醉在眉眼之間。
華鎣山莊的一夜,繁星挑亮天上與人間霧里看花,交杯結發,愛你一遍,春天就回來一次。
采桑織錦,漁歌晚唱。
撒網、播種,不求金,不求銀,只求風調雨順、魚米滿倉。
只等夜幕初上,一方湖水,映照出萬家恩愛的燈火。
比如,將一條大河,像一本珍愛的詩集一樣,緩緩插入渤海灣藍色巨大的書櫥中。
比如,在光陰交接的封面上,種下萋萋芳草,在波瀾壯闊的濤聲之間,匯集群鳥閃亮的羽翅。
比如,這個恍如隔世的早晨,四季輪回,滄海桑田,一經閱讀便是千年,入海之口的吻痕歷歷在目。
比如,所有寂寞的虛空,已被澄清的泥沙、暴風和驟雨所填埋,云朵綿軟的褶皺里寄生了多少淚水的鄉愁。
比如,合上為之動容的一頁,我只是不愿驚擾,一對年輕的戀人,正把身心投入相互的懷抱,融為一座廝守的礁石。
一座女神的化身,隱入了昨夜的星空。
我翻開一木蒙塵的書籍,找到了她出生的村莊,木桶里清涼的泉水,以及柳枝般柔軟的腰身。收割后空曠的田野還在,那把月光的斧子還在,還能劈開眼眶中相思的淚水。
一座山有名了,一段凄美的愛情就開始流浪。
今夜我就宿在她的枕邊,向她只借一夜的濤聲和傳唱。最低的音符在草叢問閃現,風干的一片花瓣,那是肩頭上歡喜留下的齒痕。最高的音符是離別的鷹,久久在天邊盤旋的翅膀。
等一個人,等到滿身風霜,等到望穿雙眼,等到心如磐石。
春天又一次來臨,在桃花刺繡的早晨,有低頭的念想,也有抬頭的悵惘。開始播種的雨水恍若一夢。
我伸出手指,多想觸摸她頭頂的花冠,那終年白雪和圣潔的光芒。
如果一天可以從一根光亮的絲線說起,那么被打磨出的一滴血,也會發出輕聲的鳴叫。
日頭冉冉升起——
炊煙繚繞,大河上下的小麥黃了,茶馬古道翻滾的煙塵,現已成為蓋碗茶上的縷縷清香。
一半的枝葉開始綠了——
三甲集市的喧鬧,運走了皮毛、茶葉和牲畜,過了這個下午,它們就會說起山東、江蘇和浙江等地的方言,或是不久更遠會說起流利的蒙語和俄語。
最初的花瓣多么傷情一
蝴蝶樓外,山野空寂,來自莫泥溝的馬五哥和尕豆妹,那是指甲連肉分不開的青梅和竹馬,流傳民間的故事至今鉆心的疼。
碩大的牡丹依次綻放——
一枝是私藏的綢緞,兩枝是對唱的花兒,三枝是陶瓷上栽下的酒香,四枝是今夜俄麗婭穿在身上的嫁衣……
燈下飛針走線,城外馬蹄急促。
江山如畫——在河之洲,又多了錦上的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