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殺人犯

解習貴

婆媳設局

北宋年間，東京開封城里有一對婆媳，由于都死了男人，家里斷了生活來源。她們便開了家成衣鋪，靠替人縫制衣服來維持生計。

這婆婆年輕時，隨行醫(yī)的丈夫去過不少地方，女人家天性喜歡漂亮，一看到當?shù)氐囊路綐?，自然就學著做起來穿。沒想到，這本事現(xiàn)在倒正好用上了，鋪子開出沒多久，名聲就漸漸響了起來，城里那些達官女眷都喜歡穿她做的衣服，一來二去的，婆媳倆因此認識了不少顯貴之人。

有一天，婆媳倆的成衣鋪里突然來了個先生，自稱是附近清遠縣人氏，姓蔡名今，因為兒子犯了事，被縣府判了個“秋后處決”，聽說這婆媳倆和京城達官顯貴有來往，于是特地登門拜訪，請婆婆無論如何幫忙說說話，替自己兒子免去死罪。蔡今說明來意后，隨手送上一千兩銀子，還道：“事成之后，一定再奉上白銀三千兩。”

聽蔡今說完這番話，再看看眼前這白花花的一千兩銀子，婆媳倆哪能不動心?婆婆于是應道：“這事兒，其實就是刑部楊尚書一句話。楊尚書我雖不熟，可他的小妾倒是三天兩頭見得到。我先幫你探探風兒。明日給你回話。”蔡今見婆婆如此爽快。不由心中大喜。

蔡今走后，婆婆立即起身，打算去尚書府，可是剛出門卻又轉(zhuǎn)了回來。媳婦不解，婆婆嘆口氣說：“這銀子，看來我們是沒法拿啦!”媳婦問：“你是怕楊大人不答應?”婆婆搖搖頭，道：“楊大人是什么人我還不知道?銀子堆在他面前，他怎么會不答應呢?可蔡今兒子是犯了死罪的，我?guī)瓦@個忙，不是在造孽嘛!”

媳婦雖然覺得婆婆的話有道理，可送上門來的銀子不拿心有不甘，于是便說：“婆婆呀，可我們不幫忙，他也會找別人幫忙的，到時候他兒子不照樣……”

這話點醒了婆婆，婆婆想了想，說：“你說的也是，這銀子我們不拿白不拿，倒不如我們誆住他，先答應幫忙，等熬到秋天，就說事情太棘手，實在沒辦法，到那時候，他再找人也來不及了?！?/p>

媳婦聽了，有點兒猶豫：“這不是騙他嗎?”婆婆笑了：“騙壞人就是救好人嘛!”媳婦一想也是，到那時候至少這一千兩銀子姓蔡的是拿不回去了。媳婦不由暗暗佩服：姜到底還是老的辣啊!

第二天，蔡今來打聽消息，婆婆眉頭一皺，說：“那小妾傳話來啦，楊大人說了，這事情挺難辦，除非你出兩萬兩銀子。另外，那小妾也要一萬兩銀子作為酬謝，她說她不能自給你傳話。不過……他們讓你先不用急著給銀子，等事情辦好了再給不遲。我尋思著，楊大人定是十拿九穩(wěn)了，才會這樣說?！?/p>

蔡今是個商人，商場上向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所以這話正合他意，自然是一口答應。臨走時，婆婆再三關照他別將此事走漏風聲。

此后，蔡今三天兩頭來打聽消息，婆婆就不斷拿話敷衍他。今天說：“楊大人叫你不要心焦，他正在想辦法?！泵魈煊终f：“楊大人說，他幫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怕只怕別人若是知道他收了你的銀子，參上一本，就壞事兒了。所以，這事兒得慢慢來?！逼牌虐压适戮幍孟衲Ｏ駱拥模遣探癖阈乓詾檎媪?。

身陷囹圄

這天蔡今又來了，婆婆嫌他煩，斥了他幾句：“老身怎會不知道你心里著急?可這事急也沒用，性急成不了事兒!”蔡今只好賠禮說：“望婆婆念在小人救子心切的份上，多擔待，多擔待!”

正好此時，刑部楊尚書那小妾派人來請婆婆過去做衣服，婆婆咬著蔡今的耳朵說：“看到?jīng)]有，這其實就是喊我過去傳話呢!你先回去，有消息我自然會告訴你。”蔡今只好走了。

婆婆跟著仆人來到尚書府，見過那小妾，言語之間，婆婆便問：“怎么沒見楊大人?”小妾隨口道：“后天是太后壽辰，皇上要大赦天下，為母后祈福，大人這幾天正忙此事呢?！痹捯怀隹冢杂X說漏了嘴，又趕緊囑咐婆婆別聲張。婆婆連聲應了，假裝好奇道：“大赦天下，是不是連死罪也赦免呢?”

小妾點點頭：“聽大人說，只要不是謀反之罪，一概赦免呢?！逼牌乓宦牶盟莆謇邹Z頂，自己花了這么多心思，難道全白費了?不禁脫口道：“死罪也赦免，豈非太不公道?”

回來的路上，婆婆心里一直在思量：蔡令所托之事該怎么收場呢?她想啊想，終于想出了一個主意。

回到家里，她前腳剛進門，那蔡今后腳就跟了進來。婆婆趕緊向他一迭聲道：“恭喜啊，恭喜啊，這事辦下來??！后天是太后的生日，楊大人向皇上建議大赦天下，為太后祈福，皇上答應了，朝廷后天就下公文，只要不是謀反罪，一概赦免，你兒子自然就列入其中了。楊大人讓我告訴你，銀子由我轉(zhuǎn)交，你無須與他見面，以免走露風聲。你趕緊回去準備吧!只是。我提醒你，銀子一兩都不能少。要知道，楊大人既然能救你，也就能‘送了你!”

蔡今沒想到好消息來得這么突然，喜不自禁地走了。婆婆的媳婦在一旁看著，不由得將信將疑：這是在做戲呢，還是確有其事?蔡今走后，婆婆將事情前前后后對媳婦說了一遍，解釋道：“我想過了，既然一概赦免沒有公道，不如我們將那三萬兩銀子誆過來，拿它去做善事，接濟天下窮人，也算是功德一件?！?/p>

再說那蔡今，回家后興奮得一夜沒睡。隔了一天，朝廷果然頒下赦令，大街小巷貼滿了布告。蔡今真是喜出望外，也不敢耍賴，當即帶了三萬兩銀子過來，讓婆婆轉(zhuǎn)交楊大人。至于事先說好要酬謝婆婆的那三千兩銀子，自然也帶了過來。

婆婆把銀子全收了下來，一再囑咐蔡令道：“此事切勿泄露!不然連累了我和楊大人不說，你兒子也有危險?！辈探褚坏暤卮饝?/p>

可喜勁過去之后，蔡今想想為救兒子花去的大半家財，不禁又心疼起來。忽然，他覺得這里面有點不對勁：自己和楊大人素昧平生，為救自己兒子，他居然肯鬧出這么大動靜?似乎有點不合常情。會不會是楊大人原本畏于人言不敢?guī)兔?，現(xiàn)在正好遇上皇上大赦天下，于是就賣自己個順水人情?要真是這樣，自己這銀子豈不花得冤枉?蔡今越想心里越覺疑惑。

當晚，蔡今在京城的幾個同鄉(xiāng)知道他兒子得到赦免，一定要設宴為他慶祝，可酒一喝多，蔡今嘴里的話就多起來，把楊大人和小妾收他三萬兩銀子的事也抖了出來。正好尚書府有個差人也在酒樓喝酒，聽到后就回去報告楊大人，楊大人得知大吃一驚，責令開封府立刻嚴查。

第二天一大早，蔡今正要從驛館動身回清遠，忽然進來兩個差人，將他拿下帶到了開封府里。公堂之上，蔡今開始還不敢說什么，開封府尹一聲喝令，幾十大板打下去，他再也不敢隱瞞，只好從實招來，開封府尹便命人抓婆婆歸案。

官差一到，婆婆就知道事情露餡了，趕緊悄悄囑咐媳婦：“所有事情我來承擔，官府問起來，你就說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公堂上，婆婆大聲喊冤：“大人啊，我可從來沒有收過這個人什么銀兩啊!斷案憑的是證據(jù)，他說我拿他的銀子，你叫他拿出證據(jù)來!”

蔡今一聽頓時傻了眼：送銀子的

事，當初婆婆一再要自己保密，因為擔心兒子救不下來，所以自己就真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就連心腹仆人也沒敢告訴，現(xiàn)在到哪兒去找證據(jù)?

開封府尹見蔡今目瞪口呆的樣子，就派人去婆婆的成衣鋪里搜，也沒見半點銀子的影子。原來婆婆早有準備，和媳婦一起把銀子藏到她們在城外一所房子的地窖里去了。開封府尹一時無法下判，可案子是楊大人交辦的，又不能隨便撤，于是索性將婆婆和蔡今同時收了監(jiān)。

可沒想時隔不久，楊大人在朝中失了勢，被貶出京城。這一來，他交辦的這個案子就拖了下來，婆婆得知消息，天天在牢房里唉聲嘆氣。

善惡有報

這天，牢房外突然一片喧嘩，婆婆見幾個犯人把牢房門砸開了，還有人大聲嚷嚷道：“大家快跑啊，金兵打進城來啦!”

此時是北宋靖康元年，金兵攻進了北宋京城開封。婆婆隨人流涌出牢房，果然看見滿大街都是金兵，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婆婆仗著路熟，抄小路回到鋪里，媳婦一見，喜極而泣。婆婆卻說：“看來城里是不能住了，咱們趕快把那地窖里的銀子起了，去江南安身吧?”于是婆媳倆立即動手，將一應東西收拾停當，便雇了輛車上路。

走出沒多遠，便碰上一隊金兵，讓婆媳倆大吃一驚的是，那蔡今父子倆居然和金兵在一起。原來蔡令從牢房出來后，立即投靠了金兵，還把兒子也帶在身邊。

蔡今見了婆婆，哈哈狂笑道：“真是老天有眼啊，沒想到你今天會落到我的手中!”

他趕緊對翻譯說：“這兩個女人，她們車里裝的全是銀子，趕快去搶啊!”翻譯把他的話一傳，那些金兵紛紛跳下馬就沖了上去?？伤麄兣艿狡畔眰z面前一看，卻頓時愣住了，隨即滿臉喜色，“嘰哩咕嚕”用金國話和婆婆交談起來，就連金兵頭目也跳下馬來。

原來，婆婆以前曾隨行醫(yī)的丈夫去過金國，當時他們住的部落正鬧瘟疫，婆婆的丈夫日以繼夜精心醫(yī)治，救活了不少人的命，所以部落里的人把他們夫妻倆當菩薩看?，F(xiàn)在，站在婆婆面前的這些金兵，正是那個部落里的人，真是太巧了!

婆婆問他們：“你們怎么不在家放羊打獵，要跑到中原來打仗?”金兵們告訴婆婆：“狼主說中原寶貝多，平時打一輩子的獵都抵不上到這兒來搶一回，所以我們就來了?！?/p>

婆婆正想著怎么勸說他們，這時候一眼瞥見蔡今父子倆對金兵頭目那滿臉的諂媚樣，立刻怒道：“就是這兩個人，害得我們差點送命!”金兵頭目一聽這兩個人居然敢害婆婆，上去就是一人一刀，結(jié)果了他們的性命……

后來，婆媳倆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到了江南。那里正在鬧饑荒。于是，她們就用車里的銀子去周邊地區(qū)買米回來，救活了成千上萬的人。

也是善有善報，婆婆后來一直活到九十九歲，高壽而終。